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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不错,”萧澄叹道,“便是朕,内努之中多收了几钱银子,都想着再修个园子,何况朝臣?”
“但至尊御极十载,却没有多修一个园子。”萧虞道,“至尊乃天下之主,代天牧守,自该奉天下以养!”
“便是如此,至尊尚能克制己欲,身为臣子,却屡屡犯禁,更是罪不容恕!”萧虞说的掷地有声。
莫说萧澄这些年是真节俭,便是他再怎么奢靡,萧虞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错。
就像她自己说的,萧澄是天下之主,天下人都该来奉养他,他便是浪费些许又如何呢?
但那些臣子就不可以了。
——朝廷没有给你们发俸禄吗?发的俸禄让你吃不起肉、穿不起绸缎、请不起仆人了吗?
都不是。
那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清正廉洁、尽忠职守,乃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白了,这就是双标。
但想想萧虞的身份,若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样的双标,似乎也无可厚非。
对此,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萧澄是挺赞同的。
他这一赞同,就顺手给萧虞派了个任务:“这件事,你暗地里注意一下。虽然朕已经安排好了,却也怕万一。”
此事是刑部涉案,牵扯到了一众高官勋贵。萧澄命大理寺主理,又令齐国公与刑部尚书协理,为的便是最大限度地防止此事不了了之。
大理寺主管全国重案,各地有难以决断的奇案、惨案,都要报到大理寺来。真论起来,大理寺查案的水平,可比刑部要高一截。
且大理寺卿曹硕乃是寒门庶族出身,自来便与勋贵世家有龃龉,令她来处理关于勋贵的案子,她只会更严,不会松手;
至于齐国公,有他在其中,既是对勋贵的震慑,也是对曹硕的牵制,以防她借机牵藤连蔓,大肆打压勋贵;
另外,此事既然已经被人揭了出来,想要再捂回去是不可能了。刑部尚书荣桂若要保住自己,就势必不能包庇下属,甚至要查得更严!
当然了,只要他不傻,借机去芜存菁,也不是不行。这端看他自己如何抉择了。
如此三方相互牵制,中间纵有磕绊,但却不怕半途而废,和稀泥不了了之了。
但世事无常,万一这其中牵扯到了三人之间共同的利益,难保他们不会联手压下来。
此事原属内朝政事,萧虞本是藩王世子,自觉不该插手的。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让京城这些人好好见识一下她的“霸道”!
因而,她便顺势应下了:“是。”
反倒是萧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玩笑道:“朕原以为,你不会乐意插手呢。”
“为什么不乐意?”萧虞反问,“既然至尊有意,同为太/祖血脉,阿虞又岂会无心?”
这句话,她说得矜傲至极,但凡在位的位置坐得稳当,都不会喜欢这种直白的觊觎帝位之言。
可令萧虞失望的事是,萧澄却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笑着赞道:“好,就该有此志向!”
萧虞惊疑了片刻,忽而面色微变:难不成,至尊的病情当真已经药石无医?
一时之间,她反而有些踌躇:若真如此,这至尊之位,她燕王府也不是不可谋……
打住,打住!
萧虞啊萧虞,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就不要后悔。如此左摇右摆,哪里还像是你?
她再次压下了心头那丝对帝位的渴望,只做未觉,微微一笑,眉宇之间锋芒毕露。
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在内殿门口探头探脑,郑麟眼尖看见了。
他眼见至尊正与燕王世子相谈甚欢,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把小黄门叫远一些,低声问道:“什么事?”
小黄门禀报道:“是三位王世子到午门谢恩了。”
郑麟摆了摆手:“行了,咱家知道了。”他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儿榛子糕,笑着塞进那小黄门的嘴里,“你先下去吧。”
小黄门捂着嘴,呜呜啦啦地谢了,转身小跑而去。
郑麟又轻轻走了回来,低声唤道:“至尊。”
“他们几个也到了?”萧澄却是早已猜到了。
郑麟道:“是,几位王世子现都在午门外。”
萧澄道:“既然来了,就都叫进来吧。说起来,朕还未给你们几个办接风宴呢!”
后面那句,是对萧虞说的。
原本,她入京的那天晚上,宫中已是备好了酒宴的。但事有不巧,萧樗受了伤,此事只能作罢。今日既然聚齐了,便索性补上就是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郑麟退了出去,一面吩咐人去宣召三位王世子,一面吩咐六尚准备酒宴、歌舞。
萧澄又道:“今日家宴,就摆在琅嬛水榭里。阿虞,咱们先过去,待会儿让他们几个也直接到那边儿去。”
“是。”萧虞闻言,连忙起身上前,扶起了萧澄。
郑麟就在门口候着,肩與等物都是现成的,一听至尊要出门,他就吩咐下边的人抬了出来。
但萧澄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今日难得清闲,琅嬛水榭离这里又不远,朕就带着阿虞走走吧!”
想到至尊的身体状况,郑麟有些迟疑,但至尊难得好兴致,他也不忍搅扰,便让人抬着肩與远远跟着,什么时候至尊走累了,随时都可以用。
琅嬛水榭是御花园里的一处名景,而御花园就在建章宫后。算起来,琅嬛水榭就在建章宫西南面的一个人工湖上,离建章宫约有二里地。
这二里地,对萧虞来说不算什么,若让她放开了走,也就是半刻钟的事。
但这会儿她一路扶着养尊处优惯了的萧澄,又心知他身体不好,自然不敢走快,用的时候也就多了。
好在今日里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两人一路走,萧澄一路上指着周围的建筑给她一一介绍,哪个是建国初期就有的、哪个是康帝时建的、哪个是景帝时建的、哪个是元帝时建的……
萧虞听了许多,不禁问道:“怎么,文帝时不曾修过宫室吗?”
萧澄解释道:“文帝时期,咱们萧氏的统治还不算太过稳固,文帝又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主,难免就要比别的帝王更勤恳。据说那个时候,文帝一天里有九个时辰都是在理政,一辈子也没怎么出国京城,又哪有空关注宫室呢?”
“原来如此。”萧虞恍然。说起女主,萧虞笑道,“说起来,咱们大晋传到如今一共七代,倒是有四代都是女主天下呢。”
听她这么一说,萧澄也笑了起来:“是啊。从前世人总说什么‘妇人之仁’,用以描述人心慈手软。可是,待到真正女主天下的时候,世人才知,这妇人狠起来,男人是远远比不了的!”
这话萧虞却不爱听了:“手段狠辣,也不过形势所迫。若是可以,哪个天子不想做个万人称颂的仁德之君?”
萧虞到底是燕王府娇养大的,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而大晋萧氏对皇族也的确够宽容。当然,也可能是今日里和这位天下至尊处得太久,他又太和蔼、太没有侵略性,令萧虞不自觉便展露了本性。
直到这一席话说完,她才露出些许懊恼:这样顶撞至尊,不太好吧?
可萧澄却是不以为意。相反,他甚至很享受这种被小辈顶撞冒犯的感觉。
“燕王兄很疼你吧?”他突然问。
萧虞被他这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弄得一懵,点头答道:“虽然家父总是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比我母亲更疼我。”
萧澄露出怀念之色:“母亲在时,也很疼朕,逼得父亲不得不做个严父。”
他的母亲,便是宣帝,在历代晋主中算是毕竟温和的。
萧虞眨了眨眼,笑得有些腼腆:“咱们家里不疼孩子的几乎没有没有吧?”
从太/祖武帝那代算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宠孩子的一把好手。也幸而伴侣靠谱,若不然,一个两个的都成了只懂玩乐的纨绔,大晋早就亡了!
“说的也是。”萧澄失笑。
继而,他却又叹息起来:“也不知道,朕这辈子还有没有溺爱子嗣的机会?”
萧虞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起来。
——这话叫她怎么接?
也幸好,这时候她瞥见了郑麟一直在给她打眼色,见她注意到了,便伸手指了指一路跟着的肩與。
萧虞会意,便抱着萧澄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至尊,我走累了!”
她那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萧澄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心头一暖,就全当没看见她与郑麟之间那点儿猫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慈爱地笑道:“好,好,好,不走了。”
郑麟趁机便让后面的人把肩與抬了过来,萧虞扶着他坐好,这才坐到了后面那架稍小的上面去。
待二人都坐稳了,郑麟扬声喊道:“至尊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直往琅嬛水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