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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边为她数着数, 便有机灵的跑去请来了医匠,生怕她一个扛不住便倒了下去,气喘吁吁被拉来的医匠一看她穿着铠甲还如此行事,立刻气的跳脚,冲上去就想制止,只他前冲二三步却被人拉住。
拉住他的人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伸出了手, 只是就这么做了。
被这一阻,旁的围观群众也对医匠说明了来龙去脉, 医匠也呆呆止了步, 这位老人有些木愣愣看着还在那儿做出组合动作的柳娘,再看看边上拉着他不让他去阻拦的民众,只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兵部的尚书和侍郎等官员随立一旁, 他们看着这名为柳的娘子一下一下缓慢平稳, 且标准得刺出了一枪又一枪。
尚书在此刻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亦不知道他内心是期盼着什么样子的结果。
他虽并非武官,却也知晓其中门道, 他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完成的, 于他来说, 完成不了最为有利,即便这是前任留下的麻烦,但是说到底要擦屁-股还是得他来。
但是于其内心深处, 他又是希望她能够完成的。
这样的女郎, 值得尊敬。
而且, 他也想要知道,会丢下这么好的女郎去从军的,那个军士想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恿得他去了前线?
“一百一十四!”
快过半了,此时当是最为疲累之时。
这个成果已经是在职军人训练后的成绩了,着军装刺击百下,为中上。
“一百,一百三十六!”
柳娘的动作已经不稳,但她依然在刺击之后大声喊出了数目,不知不觉间,边上的群众也多了为她一同喊的声音。
但是柳娘其实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此时脑中就只有刺击的标准动作。
这是她在寻常训练时候发现的,什么都不想,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平日里计数的都是她的养子,但是今日养子被她支走了,如果养子在定然会制止她,只是,只是……今日是她十八年前听闻她夫死讯的日子。
她想要在今日做个了结,出门前,她祭拜了亡夫的牌位,穿上了当时一并被破例送回的甲胄,拿起了夫君留在汴京的长-枪。
她可以感觉到此时她的夫与她同在。
今年官家开了恩科,城中学子无数,若她当真完成了此约,尚书又不允她参军的话,她便去寻这些学子,若能由学子为她说话,说不定她便能上达天听。
听闻圣人温柔和善,且极重信义,若是能够上达天听,便能……便能……
“一百四十七!”
着军装刺击百五十下,为上。
“一百五十四!”
百八十下,即可为上上。
还有不到五十下。
柳娘只觉得脑中嗡鸣,手脚俱已麻木。
不要紧张,不要害怕,这个时间段,只要熬过去就好。
她没有后路,今日若是失败……不,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想着基础动作就好。
柳娘机械性得重复着动作,她自是不知自己是如何震撼着旁的人的。
劈刺动作为组合动作,实则是由劈下、收回、马步、刺出、收回五个动作组成。
大宋以步兵为主,故而攻击动作以步兵对骑兵近身作战为基准。
酒楼三楼上的食客无一人离开。
诸郎君都站在台上看着下头的那位女子,此时大家无一人说话,只默默伫立,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
唯一可知的是,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
忽而,花满楼先出声了,他双目微阖,似是不忍再看,口中却叹道“乱了。”
众人均都不明所以得看他,陆小凤见众人看来,便言道“柳娘的节奏乱了。”
这个乱并非是视力可及,毕竟众人从上俯视,视角有限,定存死角,但是花满楼是用听的。
他听的是兵刃切割开空气的声音,这个声音夏安然也听到了。
这是因为柳娘下劈的动作不再果决,才使得枪的角度发生了偏转所引发的效果,若要详细说的话,便是破空声多了一种凝滞感。
或是因为兵刃转了向,或是因为手上没了力气不能紧握,无论是哪种,这个转变都非常微小,小到隔壁桌的一个衙内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来,只狐疑得看了几眼花满楼,颇有些半信半疑的味道。
花满楼自不会解释,此时他面上没有再带上平日里和煦的微“看”着楼下的表情亦是带着几丝凝重,片刻后他慢慢收起了折扇,以扇骨轻轻抵在了掌心。
夏安然知晓他为何如此表情,因为柳娘的呼吸声在这几下劈刺之后已经重到隔了三层楼又隔一条小街的他,都能清晰听闻的程度了。
之前柳娘的节奏把控得很好,夏安然一直不曾听到她的粗喘,她的呼吸声被破空声和甲胄佩环撞击声所掩。
但是当计数过了三分之二处,似乎因为她口上喊着计数,使得这位娘子呼吸的节奏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换。
夏安然猜她在家中训练时,应当是默数或者是有旁人为她计数,所以这娘子可能并没有将这一个体力消耗算在里面,造成的结果便是她未有能够科学得分配自己的体力。
这一凌乱的节奏,立刻使得柳娘的整个动作中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这位娘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节奏出现了问题,她开始刻意的调整调节呼吸平稳节奏,但因为之前无知无觉浪费在呼和之上的这部分损失,不是她如今稍作调整便可以拉得回来的,自然也不是周围群众几声呐喊几声激励可以补得回来的。
更何况,她此时应当进入了耳鸣状态,什么都听不到了。
夏安然注意到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表情都带上了憾色,此二人作为一个习武之人都经历过这般的锻炼,他们自然清楚如此状态下的柳娘是完成不了剩下的任务的,虽然她剩下的数目已经不多,但按照如此状态,哪怕十几个、乃至于几个就能成为天堑。
若是强行为之只怕要伤了根底。
这无论是陆小凤还是花满楼都不想看到的。
夏安然已经注意到陆小凤的手搭上了窗框,花满楼亦然,这二人显然想要在不可挽回之前出手制止。
夏安然也注意到有若干人的眼神都停在了自己身上,这些人显然想要看看“当今”是如何反应。
此时此刻,夏安然现在的心情并不太好。
他看着柳娘,脑中想到的却是沈戚。
他们的经历何其相似,毅然定情,在有着最美好的未来之时,戛然而止。
一个人为了心中大义丧生,另一个人就只能守着他的意志活下去,且他们都做了同样的一个选择——与死去的伴侣拜堂,然后背负着对方身上的重任继续走下去。
关于这件事,曹纯只提到过一句。
之后纵然是他屡次追问,曹纯却也不再愿意多说,但是夏安然他非常清楚这一种被蓦然间留下的感觉。
就像是在自己的生命中被活生生得挖走了一块,自此心中多了一个窟窿,目中物失了色,口中粮失了味,鲜花没了芳香,欢乐也蒙上了一层纱。
他是早有准备,不至于痛不欲生,那,沈戚呢?
他有记忆,知晓未来还能再遇,沈戚呢?
他能怀抱将如今事做完,待到重逢之时可以骄傲告知,沈戚呢?
那一块空洞是无论什么都无法填补,只有让自己去习惯、去忙碌。方才能在午夜梦回之时不至于辗转反侧。
曾有人劝过他续弦,不为情感,只为陪伴,将就一下便是了。
但那怎么可能呢?
见过浩渺汪洋,怎可将就小泉;见过巍峨高山,怎可将就土坡;尝试过钟鼓齐鸣,怎可将就琴瑟不调。
后来,后来怎么了,他竟是有些淡忘那些日子了。
只觉得一日日漫长得紧,待到系统出现倒计时之时,他可谓是以欢天喜地的态度招来亮少年,将身后事一一交代,然后安然又期待得等着登出的一霎。
夏安然缓缓抬头,他的视线对上了正往下看的白锦羲,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顺势看来,投注在他身上的眸光澄澈中带着几缕疑惑,似乎是问他怎的了?
夏安然抿唇一笑,微微摇摇头,却是悄悄靠近蹭到白锦羲边上,二人稍稍隔开些距离,却可感觉到彼此的温度,他坐在了窗边,依旧关注着下头这位娘子的举动。
如今还差三十多个,若她当真能够坚持下去,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但是,大家其实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位娘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距离精疲力竭,也只有一步之遥。
众人心中都因未能见证奇迹诞生有遗憾,却也知道这实在怪不得柳娘。
已经有感性些的娘子,已是泪眼婆娑,更有人在在一旁劝慰这位柳娘,不要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伤了身体,即便达成了目标,又有何意义?
难道军营还会收一个残废入伍吗?
不若好好休息,改日再战,兵部就在这里,又逃不掉。
下次再来,做好准备,再练上些时日,亦是无妨的。
——不,不一样!
柳娘虽然听不清边上人在说什么,但是她固执得站稳,做出一个又一个规定动作,她知晓他们在制止她,也知道他们处于好意。
但是不一样,今天,不一样的。
唯独是今天,她不想输。
她不想输啊!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大,尤其伴随着柳娘一个踉跄之后,想要阻止她的人便也越来越多。
先前,柳娘想要做如此不可思议之举,众人虽不赞同,亦是带着看好戏的态度,那是相信她做不到,故而不多在意。
但如今眼看着好好的一个姑娘,要在他们面前因此荒谬之举丢掉了健康乃至于性命,大家自便无法再看下去了。
就在围观群众已有娘子想要来制止,却为难于柳娘手持兵器又露出防备之姿时,一群衙役自后方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们中领头几人身着六品武袍,看上去极为威风,待到群众散开之后,这几人便见着了穿着军装的柳娘,又听旁的人七嘴八舌说了来龙去脉后,领头人大喝一声“胡闹!”
随后,衙役和婆子们齐齐上手将柳娘按倒在了地上卸了她的盔甲和头盔,柳娘已毫无挣扎之力,露出的面容亦是毫无血色。
她被蓦然按倒,显然是先懵了片刻,等到意识众人要阻她,便挣扎了开来,只是此时她手上兵器被夺,又是躺倒不好使力的姿势,手上防具甚重,竟是无力阻止众人为她卸甲的举动。
柳娘嘴唇开合,却只能发出气音。
虽然众人在楼上并无法直接瞧见,却可通过围观群众的反应猜到一二。
柳娘定已到极限,莫非被这一阻,她极有可能猝死。
只是这一阻,却也意味着她之前的努力全数落了空。
后来,柳娘被人放到了担架上,而她被卸下的铠甲由一个开封府衙内抱着,他抱第一下的时候显然是错估了重量,一时还没能抱起来,待到第二下蓄力后,方才将其抱起,只是走向开封府的步伐略带些蹒跚,由其举动便可看出柳娘的铠甲究竟有多重。
围观众人唏嘘散去,如此结局多有遗憾,不少民众自发跟随着衙役的队伍,去了开封府。
他们想知道柳娘如今的情况如何,以及包大人又要如何判。
柳娘会被开封府强制带走,是因为她阻塞了开封府的主干道。而且她穿着金甲手持武器,有寻衅闹事的嫌疑。
其实这些,都可判可不判,关键是有了热心群众去开封府求助。
按包拯的规矩,但凡有人报官,无论情况如何都要去了解情况,如此也算是围魏救赵,制止了柳娘。
一行人热热闹闹将她送去开封府,人声鼎沸之下,将柳娘好不容易吐出口的嘶哑绝望的“不——”字全数掩藏。
在场唯有凑得极近以及两个耳力出众的人才可听闻。
夏安然垂下了眼睑,他指尖扣在窗框上,指甲一下有以下得抠着窗漆,内心一时郁郁,面对此情状,竟有些无言。
楼下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楼上吃酒的众人自然也没了兴致。
因为此处距离他们住处较近,几人出了酒楼之后便以步行的方式归去,原本下午还有活动,但此时大家都心有默契不提。
期间并无人说话,众人均都心事重重。
显然,他们都被柳娘的所行所言触动。
等送夏安然回到了宅院,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便告辞离开,待到此时几人之间的气氛才稍稍轻松一些。
花满楼还言道邀请夏安然过几日再上相国寺,一解他们那一日没能吃到相国寺著名素斋的遗憾,夏安然微笑应下。
待到二人离去后,二人正肩并肩相携走入厅堂内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头同白锦羲说“今日隔壁那几桌,应当是认得官家,泽玿还是先同官家说上一声,免得被打得措手不及。”
白锦羲此时却极为冷静,他淡淡说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夏安然刚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听白锦羲继续说,“估摸着他们此时已经在写奏书了。”夏安然沉默了一下,颇有些干涩的问道,“只是这般便要写奏书?可是我只是吃了一顿饭,而且,他们也在吃。”
听到他这有几分天真的话语,白锦羲唇边的笑带上了几丝嘲讽,他轻叹一声,摇摇头“他们何尝在乎此,台谏本职便是谏百官,只管谏言便是了,至于旁的……并非由他们判断。”
见夏安然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白锦羲只道“夏弟也不必在意这个,官家也有自己应对的一套。”
这样的话,小皇帝也太可怜了,这样的想法,在夏然脑中一闪而过。
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则,在宋朝,这个规则就是: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有这规则在,就注定了宋朝的帝王日子远不如高度集权后的明清帝王日子来的好过,但宋后期帝王也不是纸糊的,这是无非也就是看帝王和群臣间东风压西风看谁更强罢了。
而且一个朝代有两个乃至三个政权也会带来一定的稳定,固然不利于前进,却也不至于太过糟糕。
事实上,北宋当年惨淡结局也和神宗集权有关。
神宗一力支持王安石变法,意欲重重破、重新立,因其变法遭遇阻力,故而改变了北宋运转了一百多年的政治制度,此处先不说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在遇到阻力之时直接改变政治制度是否正确,就其造成的的结果来看,则是极其不利。
神宗早亡,他的集权制度却被沿袭下来,直到徽宗朝,在徽宗及其宠信的蔡京刻意运作下,徽宗朝加强了了“御笔”的政治效力。直接致使北宋末年的官场成为一言堂,上至郡王决策下至科举选官全成了一花独放。
也直接导致了靖康之耻灭国之其本质就是——愚蠢的皇帝加上同样蠢的官僚上层犯了一连串但凡是人都不会犯的错误所导致的令人难以理解的结局。
同样是灭国之战,靖康年北宋兵多、粮尚有、将不肯降、民不愿服。
民间各处军队甚至均在自发筹措兵粮向北行进,意图救国。
这般场景若是放到南宋皇帝宋端宗面前,放到明崇祯帝面前,放到任何一个朝代的末代皇帝面前都能让他们羡慕得哭出来。
偏偏在北宋,因为朝中一言堂,因为朝中一言堂之人均无一人清醒,少数清醒者人言微轻无力回天,被打成了死局。
独权、□□、集权,这些政治制度唯有在圣明之君手上方才有用,很可惜,徽宗不是。
也很可惜,每一个致力于集权的圣明皇帝,也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后代会出现平庸乃至于愚蠢之辈。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夏安然先是想了下要给小皇帝做些吃食安抚一下他注定手上的心灵,然后二人先将身上沾染了食物味道的衣衫脱下交由宅内仆役处理,他稍稍洗了手脸,便被白锦羲压着去午睡。
每日饭后午睡是白锦羲给他定下的规矩,因为的确符合夏安然的生活习惯,故而遭到了他的热烈欢迎。
只是今日,夏安然睡得不好。
梦中他又遇到了中午的事情。
而在梦中,他就是柳娘,梦境的开始已经不记得了,而结束却是在他收到爱人战死的消息之时。
夏安然起床之后,心情有些沉甸甸的,梦中那一瞬近乎世界崩塌的绝望感久久不散。
他往外溜达一圈,远远看到正在办公的白锦羲正同几个眼熟的小吏说话,一切如常,那只是梦而已。
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总有几分阴云挥散不去。
在他的梦中,他的爱人和他的战友们折戟后就连应得的荣誉都没有,他在梦里还梦到了朝廷百官的朝议现场,一个看不清脸的文官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言论,数千英雄便失去了他们应有的奖章和抚恤。
醒来后的夏安然满屋子乱转,只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白锦羲想要上战场,他的学生白玉堂也想要,且不说他们,还有无数于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青年人,这个几乎是文官一言之堂的朝堂太过可怕,必须要改变。
但他又一时想不到方法。
他原来打算,用潜移默化的方法先从民间入手将这一切改变,坦白说,宋朝这番重文轻武的状态堪称病态,尤其是其几乎将其贯彻了整个宋朝的执政生涯,寻常的朝代都是文武互打擂台,根据时代需求互有输赢,唯有这个朝代永远以文压武。
且虽是压制武官,却不压制军队,对于地方军阀的极度不信任使得北宋军阀屡次加大中央军队的控制,增强中央军队的数目,故而偏就是这样的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却是出现了寻常旁的朝代都很少有的冗军情况。
他心中郁结一时难以消散,便捧来了白锦羲的琴,随后寻了一个避人处,指尖触弦,琴音骤扬。
常言道,筝悦人,琴悦己,盖因琴音袅袅不必成调,亦可因心境自成曲,夏安然此时心中不快,奏出之音自然带了沉郁之色,片刻后他指尖一转,连续几个过弦,琴声便转为昂扬,在他手下奏出的调子转为高昂。
古琴独奏音稍单薄,却被他以技带之。
琴声涛涛,似山岳厚重,又似雾霭轻薄。
有如镇魂之雨,洗刷心中郁郁。
一首小调弹完,夏安然只觉得畅快许多,随之而来的便是指尖的痛意,这具身体并不曾练琴,亦或者是长久不练,手中无厚皮,他又是兴致一来便奏琴,也没先护理手部,又因他心中不快,下手略重,如今便感觉指尖火辣辣得疼。
该要庆幸此间古琴尚且使用蚕丝做弦,若是现代的琴弦,只怕此时他的手就要破皮了。
他甩了甩手,觉得此时内心仍未能疏解,何以解忧,唯有报社。
他只稍稍犹豫片刻,便取来了纸笔,这次夏安然想要尝试一下之前不曾试过的爱情题材。
虽然他的确不擅长这种内容,但是若写得隐晦些清淡一点,又不以感情线为主,他觉得他应该还是写得出的,应该……
不若先以小短篇试手。
他准备写上下两篇,上篇以女主为视角,下篇则以男主为视角,上下两篇,互为补完,也互为扶持。片头必须先写一下,这个由真实的故事所改变。
宋朝话本还挺多,其中更是以才子佳人众多,但是却几乎没有人写寻常女子和军户之间的故事,军户这个职业在小说里面,就和他们在现实中一样仿佛是隐身的,要不然就是以反面角色存在,譬如充当拆散男女主的反派角色的打手,亦或者是城门口骄横跋扈的看守城门之人。
北宋的职业军人在仁宗朝的中后期,达到了巅峰,约为一百三十余万,现在就算往少了算,应当也有八-九十万。
相同时期的辽国军队应当不过三十万。
这么大的基数,话本中却没有他们的故事,戏台上也没有他们的存在。
明明做的是守土□□的事情,却连军汉自己都没有骄傲感,甚至连军嫂这个在后世得到尊重,亦是被称为护国万里长城的后盾和基石在此时亦是毫无存在感,乃至于还要因为男人参军去了被人鄙弃。
究其原因,实际还是因为北宋军人为雇佣制,你可会觉得雇佣军高尚,又值得尊重?
不会,这不过是等价交换,至于军士们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等值,这些百姓们是不会管的。
同时,正因为军人毫无自傲感,致使其责任心亦是跟着下降。因为对我没有期待,便可恣意而为之——此为自暴自弃也。
如此恶性循环。
夏安然笔走游龙,灵感亦如泉涌,一时间除了研墨沾墨均无所停,研墨真是太耗费时间了,这种灵感奔涌的状态真是不想浪费一分钟啊!
这时候夏安然就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去买一只小墨猴了,如果真有一只全自动磨墨猴,亦或者多买两只换着用该多方便。
想要一个免费劳动力!
他眼珠子一转,闭目仔细听了听,忽然对着一块山石后说到“小郎君,可否出来一下帮忙磨个墨?”
如他意料一般,并无人应,夏安然往那儿瞅了瞅,仿佛间都能通过耳朵里头传来的高频率衣料摩擦声,看到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一个小年轻,啧,年轻人就是经历太少,不就是又被发现了吗,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太湖石后面的小郎君?我看见你啦。”
他将笔一搁,站起身慢悠悠得向着石头方向走过去“出来吧,我耳朵很灵的,你们知事若不收足音我都能找到他的。”
如果此时是猫形,就能看到夏小喵的尾巴一定是高高竖着的,然后尾巴尖尖左晃晃,右晃晃,特别恶劣。
“你是在这儿职守的吧?从我坐下奏乐开始一直很紧张呢,我听到了好几次捏衣角的声音,其实捏衣角无妨的,可惜你今天穿的似乎是缎子?还是缝了丝线?”夏安然猛然间听到那边次啦次啦的声音瞬间停了,哎呀哎呀。
此时他也站定在了石头后头,夏安然拿指尖敲了敲宅内作为装饰的太湖石“出来吧,找到你了哦。”
他耐心等了片刻,终于看到后头慢悠悠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脸蛋圆乎乎的,眼睛也大大的,看上去格外稚气,而且个子也极为矮小夏安然倒抽一口气,自家男人这莫不是雇佣了童工?
不过夏安然觉得看他挺顺眼。
好了就是你了。
这一日,这小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精神折磨,他万万没能想到自己今日只是日常来执勤,又是小花园的阴暗角落居然也会被抓出来!
之前他的确是听闻这夏郎君听力了得,据说之前好多前辈都被他听了出来,为此还有前辈们轮流来这儿蹲点打卡,想要试试自己轻功是否有所长进,谁知后来这家就养了只豹子。
人的动作再轻也躲不过豹子,更何况豹子还用嗅觉判别人的,基本每个夜里都能看到皇城司的信息工作人员被豹子追的到处逃窜的。
若非是后来白知事实在忍受不了他们如此行径,加之这夏郎君给了一本写满了年月日精确到时辰的投诉本,这儿都快被列为职称考试的考点了。
但是这位被夏安然抓住的小吏还是一届新人,他武功也不高,目前还是入职培训,也因此才会被安排来做看守兼守卫之责,分到的还是无关痛痒的小花园,没想到平时宁可在田地上耕耘的夏安然会有一日跑到了这遍是假山的观景之处。
夏安然对赏玩假石一直都没兴趣,这一块也从来都是持放任自由的态度。
这一惊讶,这小吏就错了呼吸声,加上他的确有紧张就做小动作的坏习惯,便被夏安然抓出来了。
但不过片刻后,这个满心屈辱不快的小吏便看着夏安然写字入了神。
有了人研墨后,夏安然的写字速度便快上不少,此时他灵感奔涌,为了追求这种一气呵成之感字体便有些潦草,无形之中竟是将楷书向着草书前进。
而研墨的小吏也是在边上一边手上动个不停一边凑着脑袋看,这欢喜的感觉不亚于现实中坐在作者边上看他码子小读者。
一边看他的表情还跟着剧情变化,看到激愤处磨墨的手都加快了几个节奏,还是夏安然在沾墨后落笔是察觉了不对,墨太浓了……
他看了看自己飘起来的字,轻咳一声,还是对小吏说了一句“还是,淡些吧,浓了不好写。”
直至此时,小吏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脸蛋立刻就红了,讪讪的取了墨勺加了些水。
夏安然看看他这模样,更加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这样的实诚娃怎么就进了皇城司?
他这样的想法并未生出多久,不过是脑中的一闪而过,便就着烧淡些的墨汁将小半个故事书写完毕,直到有了净手的想法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一口气书写了厚厚一叠,这小吏在磨了足够的墨汁之后便跑到一旁为他晾干纸张,现在干了的纸张都是他收集的。
难怪他总觉得写字时候特别的顺利,原来是一直有人给他流水线传送纸张。
终于从忘我境界中醒来的夏安然对着这小吏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他刚还在想白锦羲雇人当童工呢,现在自己就在干这事。
正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劲风袭来,夏安然直觉躲避,他成功躲开了,只感觉呼啦啦的风从耳边飞过,片刻后立刻感觉身上一重,额头一疼。
他一个没坐稳险些栽倒下来,幸而被这小吏及时扶助,人没事,桌上却已经凌乱不堪。刚刚被整理好的稿子散落一地,若干份稿子还粘上了梅花印。
刚才过去的正是夏多多和小奶豹。
呵呵。
夏安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真真是,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