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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昭昏迷了大半日都没醒,曹宗渭自然也留在忠信伯府主持大局。
管事请回来的两个大夫,诊治完病人,说程怀仁只是皮肉伤,休养几天就好,而贺云昭是操劳过度,精气受损,身体不济,须得长期慢慢调养才行。
曹宗渭命管事送走大夫之后,有点想捏死程怀仁。贺云昭才嫁进来多久,就气倒病倒,可见她是真的为了伯府着想。
不光曹宗渭这么想,忠信伯府上上下下都这么说,还说新夫人教训少爷教训得对。
天空蒙上雾蒙蒙的一层灰色,黑白各占一半,划出明显的分界线。晚风轻抚面庞,院中树木摇曳,曹宗渭背着手站在修齐院东梢间门口,鹰一样的目光捕捉着朦胧天空中的雨滴。
过了会儿,天上开始落雨,急促的雨珠子砸在地上,青砖灰墙瞬间打湿大片。
万嬷嬷派去看守迎春居的吴妈妈急急忙忙冒雨跑进修齐院禀道:“嬷嬷,姨娘闹得厉害,哭死哭活说要去前院看少爷,奴婢们拦得狠了,她就撞墙。”
万嬷嬷怒气陡升,夫人好不容易立下的规矩,这会子人都病倒了,还容姨娘胡闹?
不过万嬷嬷到底是个奴才,不方便下决定,便看向了武定侯。
曹宗渭敛眸盯着远方,透过层层叠叠的屋檐看着迎春居那边,道:“伯爷若清醒着,必不愿看到家宅不宁,眼下夫人还病着,下人们自该谨遵主子命令,看守好姨娘,何须再来多问。”
又不越矩下命令,还解决了事情,万嬷嬷感激地看了曹宗渭一眼。
吴妈妈头如捣蒜,道:“侯爷说的是,说的是,奴婢这就回去看紧了姨娘。”
待吴妈妈走后,曹宗渭对万嬷嬷道:“万嬷嬷,我欲去一趟寿宁院,劳烦你借把伞来。”
一听到曹宗渭要去寿宁院,万嬷嬷眼皮子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命人拿了油纸伞来。
把伞递给曹宗渭的时候,万嬷嬷垂着眼睑道:“劳侯爷费心了。”
曹宗渭接过伞柄,撑开道:“久未相见,总该去拜访一次,正好遇着雨天,想必老夫人也无心念经,让我讨杯茶的功夫总还是有的。”
万嬷嬷目送曹宗渭离去,抿了抿唇,不安地搓着手,老夫人应该会愿意见武定侯,也愿意听他说话的吧,当年那件事……真的太伤老夫人的心,也太伤忠信伯府的母子情分了。
曹宗渭去了寿宁院,待下人禀了过后,开了院门告诉他说谢氏不见人。
曹宗渭面无表情看着对方,不等寿宁院的下人把门关了,一掌抵在门上,硬生生把门推开,闯了进去。
老夫人还在小佛堂里念经,曹宗渭进去之后她再未赶人,挥退从前门追上来的一脸焦急的下人,起身上了三炷香才从佛堂出来,到了明堂。
谢氏是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曹宗渭虽为一品侯爷,但敬老夫人为长辈,自觉坐在下首。
老夫人穿着绛红暗纹褙子,头戴抹额,精神矍铄,步伐稳健地走到上首入座,她抿口茶水淡淡道:“侯爷怎么想起来我这凄凉地。”
曹宗渭忽略老夫人言语中夹杂的尖锐的刺,略微垂首道:“是老夫人闭门不出,否则晚辈每次来,都该来拜见的。”
“行了,老身年纪大,禁不住热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了有事就说,往后无事就不要来了。”
这话说的干脆果断,曹宗渭连客套都省了,他握着茶杯顿了顿,还是道:“今日府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您难道不知道?”
“又与我何干。”谢氏索性闭上眼,拨弄手腕上指头大的檀木佛珠,企图把自己和忠信伯府彻底分离开。
曹宗渭眉头皱起,他没想到老太太的脾气还真够倔,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消气,怎么说忠信伯府也是她丈夫儿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她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伯府式微,半点也不惋惜心疼?
微微吐了口气,曹宗渭道:“老夫人,您也朝前看看,以往……”
谢氏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开,龇着一排整齐的牙齿道:“住口!何云昭把程家弄成什么样我不管,或好或坏都是程家后代自己的造化。你走吧!快走!”
曹宗渭侧头看见老夫人使劲捏着佛珠的手指头血色全无,还有一肚子话都咽了下去。隔阂太深,只怕谢氏要把怨念带到棺材里去了。
起身告辞,曹宗渭伞也忘了打,就从寿宁院淋着雨走回了修齐院。
万嬷嬷差人给武定侯拿干净的手巾擦脸和头发,看着曹宗渭的脸色,就知道老夫人那边是不可能会插手帮忙了。
曹宗渭坐在程志达住的梢间里,看着目光痴呆无神的兄弟,回忆起他们一起上战场的时光,想起仁兄毅然决然地陪他一起深入敌营营救父亲的时刻,他的眉心揪在一处。
叹了口气,曹宗渭喝了口万嬷嬷送来的姜茶,暗道:“好在误打误撞娶了何云昭这么个夫人,不然忠信伯府真的没救了。”
喝完姜茶,曹宗渭嘱咐万嬷嬷道:“老夫人不肯插手,眼下只有等新夫人调理好身子再打理程家,你们仔细照看着就是,我毕竟是外人,久留不便,就先告辞了。”
万嬷嬷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曹宗渭,转头回了修齐院就去看贺云昭了。
贺云昭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头疼欲裂,脑子里涌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前世小产被火烧死的痛苦如潮水涌来,折磨得她汗流浃背,蹬着锦被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贺云昭仿佛看见和婆母一起死后的事,她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何云昭的魂魄消散了一些,还有一些死死地护着她的身体,随她一起飘远了……
万嬷嬷亲自熬着夜伺候贺云昭,给主子擦汗喂药,次日天不亮的时候,她将将要趴在床边睡着,贺云昭就醒了。
贺云昭是吓醒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看着头顶的桃红织锦帐子,渐渐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转头看了万嬷嬷一眼。
万嬷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着帕子给贺云昭擦脸道:“夫人,是不是被恶梦魇着了?您现在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坦?”
贺云昭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她以为又回到痛苦的过去才吓到了,原来那只是梦,她还有机会报仇!
万嬷嬷让人吩咐厨房做了碗粳米粥,喂了贺云昭吃完了整碗。
喝完粥,贺云昭四肢百骸都松动了,她看着万嬷嬷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催她快去休息,只留文兰文莲伺候就好。
万嬷嬷走后,贺云昭靠在架子床上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记得自己狠狠地打了程怀仁九鞭子。
那九鞭,贺云昭只觉十分解气!
但她不光要程怀仁受皮肉之苦,她要让他尝尝费尽心力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却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痛苦!她要让他一无所有,受千万人唾弃!她还要让沈玉怜爱而不得,此生此世低贱到尘埃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贺云昭又吃了好些东西,浑身有力气了才起床梳洗整齐,在议事厅里听丫鬟和管事汇报昨日余下的事情。
甄管事把新整理的册子一一放在贺云昭面前,恭恭敬敬地告诉她,哪些是损坏的记录册子,哪些是去向不明的册子。
贺云昭略翻了几页,合上册子道:“迎春居和秋水苑的都清点完了?”
甄管事忙点头道:“完了完了。只要记录在册的,小的都敢立字据按手印了。”
轻微颔首,贺云昭再懒得去细查册子,命甄业把册子都抬回去,又让文兰去把迎春居的吴妈妈找来。
吴妈妈到了议事厅,仔仔细细地把昨儿迎春居的事说了一遍,沈兰芝果然还是那般莽撞无脑,大喊大闹吵着要出去,婆子丫鬟辖着她,弄到没力气了才乖乖回屋歇息。
迎春居这会子又闹了起来,还是沈玉怜去劝着,沈兰芝才消停了。
贺云昭并不认为沈玉怜是去息事宁人的,这两人肯定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好对付自己。
事实上沈玉怜也确实是去“安抚”沈兰芝的。
沈兰芝心疼儿子,夜里浅浅眠了几个时辰,天不亮就醒来闹腾,蓬头垢面像个泼妇。
硬生生嚎叫到嗓子失声,终于熬到沈玉怜来了。
沈玉怜来了就掉眼泪,告诉沈兰芝说:“表哥身上的皮肉都烂了,我一个姑娘家进去不方便,远远地隔着看了一眼,他睡着时候眉头都没松开,可见是真疼了!夫人好狠的心!”
沈兰芝心如刀绞,把贺云昭骂了一遍,正要发作去撞墙引得外面人注意,沈玉怜劝道:“姑姑莫要冲动!你这样岂不是合了夫人的意,伤了表哥的心!”
被沈玉怜劝了好一会儿,沈兰芝才从暴怒中冷静下来,哆嗦着喝了茶,和侄女两个把事情梳理一遍,想了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