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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这变故着实让不少人都惊呆了。
围在这儿的百姓里,中毒了的人不少,可自己主动要中毒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如今虽说拿出了一个解药来,可那解药也是毒药,还从未有人尝试过,若是有什么不对,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甄好着急地把裴慎拉住,她抓住裴慎的手臂,看着上面清晰显眼的一道赤红长线,她张了张口,一时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完整。
“你……你怎么……”
甄好本想问,他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哪里会有人主动喝下毒药的?可转头一想,裴慎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她?
这解药是她找出来的,没有人愿意试,连大夫都说不好找你,是为了帮她试药,裴慎才愿意喝下毒药,以身试药,说来说去,这还是因着她的缘故。
要是裴慎出了什么事,也与她逃不了干系,还是她害死的。
甄好眼眶微红,可这会儿看着裴慎,心中复杂,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心中还多余的庆幸:幸好这会儿裴淳不在,不然要是让裴淳见到了,不知道要多难过呢。
再说起来,裴慎平日里可不是个会这么冲动的人,就算没有人愿意试药,他应当也多的是办法来解决,怎么这会儿却是这般冲动,直接自己试了呢?
甄好想起这茬,方才复杂难过又震惊的心情戛然而止,愣愣地抬头,因着眼眶还有些红,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傻呆呆的。
裴慎却是没有与她多说,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而后便对怀州百姓道:“如你们所见,现在我也中毒了,我这就喝下解药,若是我出了事,就代表这解药是错的,若是我还活着,这毒药也解了,证明这解药是真的,那你们就要乖乖喝下解药。”
怀州百姓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裴慎没等到回复,又问了一遍:“你们不答应?”
这才有人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们同意,要是这解药是真的,那我们肯定喝。”
连说话的人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好了不少。
这会儿,怀州百姓们的心情,可是与先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他们讨厌原来的知府,讨厌靖王,也讨厌新来的知府,怀州百姓十分团结,也因此十分排外,先前裴慎与他们更是发生过口角,可以说是相看两厌。甚至是,中了毒之后,还有人心怀恶意的想,这毒说不定是裴慎下的,哪怕官府表现出费心找解药的样子,都有人不相信。
中毒只有他们怀州的百姓,与官府可没有关系,不管是靖王也好,还是新知府也好,他们的吃用都是其他的水井,因此连一个中毒的人都没有。这些人哪里会在乎他们的性命?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裴知府以身试药,连这解药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都愿意亲自去试。若是解药是真的,那倒是皆大欢喜,要是这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反而会丧命,就算是既不解毒也不会被毒死,可他喝下进水,也与他们是一样,只剩下一个月的性命。
在这会儿,在裴慎喝下井水的一瞬之间,怀州百姓们对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若是有人愿意舍命给你寻找活命的机会,那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如今也无法狠心起来。
话可以作假,可行动却做不了假。哪怕平日里新知府对他们的态度再差,可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为他们着想。
就在裴慎端起药碗时,一名大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咬牙道:“裴大人,且慢!”
裴慎动作顿住,抬眼朝他看去。
大汉劈手将药碗夺了过去,说:“我来试药。”
“你……”
“裴大人,你是我们怀州的知府,外面还有敌人盯着怀州,不管是城里城外,都少不了您,我就不一样了,怀州里少了我,怀州还是怀州,可您不能少。”
裴慎皱起眉头,还想要把药碗拿回来,却被大汉躲了回去。
他道:“你不至于如此。”
大汉诚恳地说:“第一口井被下毒的时候,我就喝下了毒药,也没剩几天可以活了,反正也不过是几日,您才刚中毒,就算这药不管用,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相信裴大人是为我们好,您还在怀州,还能为怀州做不少事。要是这药真的管用,那我也算是立了大功,裴大人,到时候,官府可是说好了,会重重赏我的?”
裴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才颔首,道:“不论管不管用,官府都会重重有赏。”
大汉放下心,端起药碗正要喝,可身边其他人却也冲了上来。
“让我来,我来喝!”
“是啊,我也没几日可活了,我也能试药。”
“我手臂上的红线看着比你还短一些,还是让我来吧!”
“我也是怀州人,从来没为怀州做出什么贡献,这会儿能为怀州做事,要是我真的死了,我这条命也值了!”
“我家中就我一人,死了一了百了,我也不要什么奖赏,让我来最合适!”
裴慎被挤得还退开了好几步,看着眼前怀州众百姓争着要喝解药的样子,一时有些无奈。先前谁也不愿意试药,这会儿倒是每个人都抢着喝药了。
被围在中央的大汉急红了眼,连忙大喊:“你们都滚开,谁也不能和我抢!”
可其他人哪里愿意听他的话。
大汉心中一急,一把拽开抓着自己的手,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与家人说,就把碗中凉掉了的药一饮而尽,而后他举起空碗,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欢欣雀跃地喊:“我喝完了,你们别抢了!”
众人这才住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纷纷睁大了眼睛看他,想看看这解药到底有没有用。
大汉挠了挠头,被这么多人盯着,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连忙撩起了袖子,却见粗壮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连原先短的只剩下一小节的红线也消失了。
大汉大喜,连忙举高了手臂,挥舞着对着裴慎喊:“裴大人,管用,那解药真的管用!”
裴慎勾了勾唇角,远远地冲着他颔首。
旁边甄好也长舒了一口气,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大汉面色一变,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连忙拨开人群跑了出去。众人心中一惊,回头看了一眼,有不少人跟了过去,生怕那解药会出什么问题。
没过多久,跟过去的人才讪讪回来:“他是去茅房了。”
过了好半天,那大汉才不好意思的回来,一直站在旁边的大夫们连忙轮番过去给他切脉诊断,最后确定无误,既没有中毒,连原先的毒也解了,当真是半点问题也没有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排队去领井水的解药。
甄好连忙也让人给裴慎端了一碗,她亲眼看着裴慎喝下,确定裴慎手臂上的红线没了,这才放下了心。
城中百姓还在排队领解药,两人就先回了官府。
一进衙门,甄好就沉下了脸,用力甩开裴慎的手,裴慎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夫人,你听我解释。”
甄好可不想听。
她快步回了屋子,重重甩上门,把裴慎关在了门外,任由裴慎在外头如何敲门解释也不听,过了没多久,她又走了出来,手里头拿着一口眼熟的大碗。
裴慎眼皮一抽。
他看了一眼甄好的脸色,却也不敢反驳,乖乖地把青瓷大碗拿起,放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走到了墙根站好。如今日头正烈,晒得人头脑发昏,他垂下眼皮,盯着滚烫的地面,任由枝儿往自己头顶的大碗里倒满水。
裴慎也不抬眼,心中觉得枝儿这小丫鬟一定是在嘲笑着自己。
就连裴淳都闻讯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满脸惊奇地看着他,裴慎用余光瞪了他一眼,他又连忙跑了回去。
等甄好在他面前站定时,他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知道错了?”甄好双手环胸,冷笑着道:“我看你是昏了头,才主动去喝下毒药,想要试药,找谁没有?就算牢中没有死囚,军队里也没有俘虏,可你要是想办法,总能找出愿意是要的人来,别说是逼不得已,我看你是早就打算自己喝下了吧?”
方才是震惊,可回过神来后,甄好就觉得不对劲了。
以她对裴慎的了解,裴慎如何会做这种蠢事?
不管是上辈子的裴慎还好,或者是这辈子的裴慎,若不是胸有成竹,根本不会以身涉险。如果说源州发生水患时,他救人是一时冲动,来不及多思考,可后来入了天牢,不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主动喝毒药的事情,难道还没有他多考虑的时间?
可他偏偏打定主意之后还瞒着自己不说,要不是甄好对他十分了解,说不定当真要因此掉两滴眼泪。当然,最开始她也是当真担心着急的。
裴慎讨好地朝着她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甄好冷笑:“毒药也喝了,解药也喝了,事情都完了,你也不愿意跟我说个解释的话?”
“夫人都知道了,我再说多少,也不过是徒劳。”裴慎无奈道:“夫人都已经罚我了,难道也还要听解释吗?”
罚是要罚的,解释当然也是要听的。
甄好冲着他抬了抬下巴,一副等待的模样。
裴慎这才说出了心底的打算:“若是不这样,怀州的百姓也无法打从心底信任我。”
甄好皱起眉头:“既然你要他们的信任,先前为何还要那么做?”
“那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当真接纳我,夫人来怀州这么久了,应当也能看的出来,我一直在找一个机会,现在我觉得这个机会正好,夫人方才也看到了,怀州的百姓是什么反应。”裴慎老老实实地道:“如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要他们信任你,何必要连累自己?”甄好蹙起眉头:“要是我找到的不是真的解药,万一你被毒死了怎么办?要是那解药没有用,你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么……”
裴慎轻描淡写地道:“我相信夫人。”
甄好不赞同地看着他。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要是换做她来,她肯定是不敢做出裴慎这种以身试药的事情。
无凭无据,一个相信就把她打发了?
也不能说,甄好心里头是没有感动的,可这会儿,她对裴慎的担心,却是把那点感动压了过去。
“我也是在赌,我知道定会有人上来抢着要试药,就算是这解药没成功,我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怀州的百姓们却等不起了。城中的大夫没有办法,京城里也没有消息,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他们只剩下几日。”裴慎说:“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哪怕皇上对我再手下留情,其他大人也不会同意。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赌一赌呢?”
“这要是运气不好,可就是没了命了!”
“我相信夫人,夫人既然敢把这个方子拿出来,也一定是有几成把握。再说,我先前也说了,遇着了夫人之后,我的运气就变得好得很。”
“我又不是真的大夫,万一……”甄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可裴慎没听清。
他心念一动,眉目含笑地看着甄好:“夫人是在担心我吧。”
“……”
甄好不想应下,可裴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副她不承认就不罢休的模样,甄好只能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她补充道:“你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当然也会担心。”
裴慎从善如流地点头:“我知道,夫人担心我,心里牵挂着我,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夫人自然是会担心的。”
他说的一副理智气壮的模样,满脸正经,可甄好却听得不自在,仿佛无形之中被他占了一层便宜一般。
甄好耳朵有点红,声音都更加低了:“你别乱说。”
“哪里是乱说?难道夫人担心我,还是假的不成?”
甄好没吭声。
她眼角的余光瞥过旁边人,那些丫鬟下人都在旁边,枝儿离得最近,她分明是在其他人眼中看见了几分挪揄,就连裴淳,都小心翼翼地从屋中探出脑袋,远远看着这边。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兄嫂正在打情骂俏。
甄好瞪了枝儿一眼,枝儿才忙不迭地带着丫鬟们跑了。
没人看着,甄好才总算是冷静了些。她想起裴慎以身试药的样子,心里头那点异样又咕噜咕噜冒了出来。
换做她爹,都不会有裴慎这么信任她的。
甄好小声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担心你,下回就不准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心中有把握,并非是开玩笑。”
甄好抬头瞪了他一眼。
裴慎立刻改口:“夫人说的是,我都记下了,绝对不敢忘。”
甄好这才满意。
“再说,若是我没了命,夫人可就成了寡妇了。”他慢吞吞地说:“唉,靖王还在这儿呢,我可不放心夫人与靖王两个人待在这儿,没有我在一旁看着,夫人万一被靖王那混账给欺侮了怎么办?我的命向来硬,就算是为了夫人,也不能就这么去了。”
甄好:“……”
她小声骂了一句:“没羞没臊。”
“我说的分明都是真心话。”
“……”
“夫人若是原谅了我,不如将我头上这口碗拿下来,若衙门里来了人,我这脸可就丢尽了。”裴慎道;“夫人再生气,不如等到了晚上再罚我,可让我在外人面前留几分面子。”
他头顶碗中的水咣当咣当的响,响得裴慎也心惊肉跳的。
甄好这才白了他一眼,这才抬手把碗拿了进来。
她踌躇了半晌,这又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你心中有了打算,你也要先和我说一声。”
“夫人?”
“若是你不与我说,我心里头就会担心你,今天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甄好坦诚地道:“我不想你出事,也见不得你出事,你说也不说一声,别想就这么把我给撇下了,若是再有一回,下回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裴慎应了下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不然夫人还想要如何罚我?”
甄好想了想,说:“我要让你在闹市口罚站,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还要把靖王也叫来,让他也亲眼见到你丢人的样子,等回了京城,靖王就会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连宫中的皇上都会知道。”
裴慎:“……”
裴慎心中庆幸地想:幸好,京城里可有不少人都知道他是个妻管严了。
“你要是再不听,我就改嫁。”甄好说。
裴慎:“……”
裴慎是当真不敢了。
他讪讪地找了个官府事务繁忙的借口,忙不迭走了。
……
等谢琅再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怀州城里头的百姓的毒都已经解了。
他听说这件事情,都已经是许多日之后,因着前段时间去与外族打了一场,他并不在城内。等他一回来,便听底下人说了此事。
裴慎那日以身试药的场景,被底下人复述了一遍又一遍,谢琅听完,心中还有些惊讶:“你是说,裴慎他亲自试药?”
“是啊,那解药还是另一种毒药,裴大人找不到其他人试,大家也不敢试,他竟是亲自喝下了被下毒的井水呢!”底下人说起来的时候,还满脸的惊叹:“原先看裴大人的模样,大家还以为裴大人其实也是不情愿到怀州来的,可是没想到,原来裴大人竟然是这么好的人!”
谢琅眼皮跳了跳。
要不是底下人说的信誓旦旦,他当真不敢相信这事情是裴慎那个黑心家伙做出来的。
谢琅在心中嘀咕:看不出来,裴慎那人做人不怎么样,做官倒是个好官。
他急匆匆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出门去找裴慎。
出门一看,那才是稀奇了。
他去外面打了一场仗,出生入死的回来,怀州百姓对他态度却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可对裴慎,那可是天翻地覆!他只见裴慎在街上走了一圈,一路见着的每一个百姓都与他打招呼,摆摊卖菜的小贩往他怀里送菜,猪肉摊子的老板豪爽地割下了一大条猪肉,一路走来,裴慎怀里头抱得满当当的,要不是他一路拒绝过来,差点连谢琅与手下都得帮他抱东西。
怀州百姓们冷淡的时候是当真冷淡,热情的时候也是当真热情。
谢琅见了,心中酸溜溜的。他为怀州挡过刀,他为怀州流过血,哪回不是出生入死,别说怀州百姓们的一块肉,连棵菜都没尝过!
裴慎与他一块儿回了衙门,把东西交给了下人,而后才整理好仪容,正色道:“靖王殿下此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不成?”
谢琅颔首,张口要与他说什么,目光却又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只见裴慎状似不经意的理了理衣襟,理了理袖口,而后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般,主动介绍道:“先前靖王殿下不在的时候,怀州出了些事情……靖王殿下应当也是已经听说了,我夫人怜惜我,特地为我又做了一身新衣裳。”
谢琅:“……”
裴慎感叹道:“我也与夫人说过,让她不必如此辛苦,这回她也出了不少力,最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可我夫人偏偏不听,让我也我心疼的很。”
谢琅:“……”
裴慎状似不经意地又提起:“我夫人一针一线,亲自为我缝的,穿着的确是合身舒服的很。靖王殿下来的匆忙,恐怕也没来得及把京城里的绣娘带上吧?只是打仗多艰苦,靖王殿下应当也已经习惯了。”
他在“亲自”上加了重音,生怕谢琅没注意。
谢琅如鲠在喉,好半天,才总算是将胸口这点不甘咽下,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重新与他说起此次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