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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你”我被她骇住,竟茫然无措,只欲伸手揽过她,就好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或者在管家那里领了责罚后,我安慰她那般。
她一把打开我伸过去的手,力气之大令我后退了几步。
她一双眼死死盯着我,眼睛里的情绪已经无处可藏。
“我是不懂,你那样对皇上,为何他还那么喜欢你!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与你相似的,与你有关的。”皓月的眼里涌出泪水,她也不擦,透过那泪珠,她眼中的恨愈加强起来。
“我知道皇上为什么去看我,无非是我煮的茶是你教的,我熏的香是你惯用的;无非是因为我是跟在你身边最久最了解你的;无非是,他想在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就好像其他人一样。”
“皓月,别说了!”我喝了一声,不愿再听。
“我要说,我怕我今天不说,就再没机会了。”她泛上一个古怪的笑,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笑,觉得脚底有寒气冒上来,迅速笼罩了我的全身,侵入我的骨骼。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没什么。”皓月一脸放松,回身将碟子、酒壶一一放进提篮中,然后缓缓转身,“我只想把该说的说完。”
我此时一惊镇定下来,平静地看着她:“你说吧。”
皓月对于我的镇定略有吃惊,不过她与我自幼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我的脾性。
“小姐,你为什么要把我送给皇上呢?”她一脸哀伤地看着我,我张嘴正要回答,她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让皇上觉得我是那晚他遇到的仙子,或者说,你知道皇上只会将我当作一个替身,但是还是让我去了。”她冷冷一笑:“开始我想,如果我做了替身,你能继续你淡泊的生活也好,毕竟你对我有恩,就当我报恩了。可是,我哪里知道,你不过是利用我吊起皇上的胃口,让他一刻不忘那个在曲径通幽里遇到的仙子,然后,你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根本不会介意你是凌家的女儿了。”
我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你喜欢沈羲遥,我想成全你们。至于我与他之后的相遇,不过是个意外。
可是张了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同时,一种酸困的感觉从脚底慢慢蔓延上来,好像千万只蚂蚁顺着腿爬上来,又仿佛一条巨蟒,慢慢缠紧我的身体。我的眼神一定很惊慌,皓月的眼里出现了一抹快意。
“你的出现,让皇上根本忘记了我的存在。你说要教我舞蹈,让皇上注意到我。你那么了解皇上,可是教给我的,却根本没能让皇上看我一眼。你不过是惺惺作态,根本不想帮我。”
皓月的面目在我眼中有些狰狞起来,带了暗色的光影,她的脸虚虚实实,我只觉得自己头很晕,站都站不稳了。
“后来,你因为凌相的死刺杀皇帝,我以为皇上或者太后会杀了你,但是他没有,他竟然将你留在蓬岛瑶台,你竟有了身孕,凌家竟然获得无上的殊荣,我无法接受,我所做的一切,竟然仅仅因为他对你的爱,变得毫无意义了。”皓月抓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令我的眼睛只能直视她。
“你出宫了,王爷也去找了你,你为何还要想办法接触皇上,让他带你回来?你那么放不下宫中的荣华,当初又为何要做那些事呢?你明明,你明明就可以在大婚的当晚让皇上知道你的样貌,也可以在之后的很多机会里展露你的才华留住皇上的宠爱。可是你没有,你既然之前都没有,之后你为什么又要呢!”
皓月声嘶力竭地控诉着我的罪,几尽哭号,可是在我耳中却仿佛从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般。我只觉得浑身都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得只想闭上眼进入到那个黑暗的深处,痛得什么都不能再注意。
“所以,你就要杀我?”我的声音粗哑无力,但拼劲力气,我终于讲出了这句话。
“我并不恨你和老爷,小姐。”皓月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可是你活着,我们都得不到皇上的心。”
“那么,”我感到有温热的东西从唇边淌下:“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害死的?”
“是我。”皓月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此时我眼前已经漆黑一片,看不到她的样子,身子却很重,重得我无法负荷。
“为什么”我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到了。
“因为,只有让你觉得是皇上害死了凌相,你才会恨他,才会做出让他无法接受的事,他就不会再爱你了。”
“是谁指使你?”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皓月的笑如同夜枭。
我只觉得身子骤然一轻,整个人仿佛陷入云朵中一般,轻松而没有任何痛苦。我愿永远在这里,不再醒来。
黑暗之后,是春风拂面,金井玉栏;是锦帐千里,皓月当空;是满目桃花,芳菲满径。风为裳,水为佩,光彩斑斓,浮生若梦。那是一个旖旎的世界,温暖舒适。还有一个温雅的身影,似乎就在不远处,隔着一座虹桥,含笑凝视着我。
我就向着那个身影,不由得迈开了脚步。
一片刺目的白充满了我的视野,那白光耀眼,几乎令我睁不开眼睛。待那白光逐渐淡去,头顶悬挂的天青色的纱帐映入眼帘,那青色就如同不远处窗外澄明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
这里是天宫还是地府?我该是下地府的吧?可是,我没有看到黑白无常,没有走过奈何桥,还没有喝孟婆汤,也没有看到十八层地狱中的种种惩罚。我的罪,该是下到最后一层的罢。
只这一会儿工夫,我只觉得十分疲惫,闭了眼约莫半炷香功夫,我眨眨眼再次睁开,仔细看去,那纱帐上有多处虫蛀过的小洞,颜色也因洗涤多次而变得黯淡发白,甚至有几处脱了丝。我再抬头,只见头顶的横梁上挂了蛛网,布满灰尘,屋里虽有日光照进来,但却依旧阴暗,只有那从窗户筛进来的一束光带,滤去了日头的猛烈,仿若暗夜的一道烛光,柔柔打在地面上,却给予晚归的人温暖和踏实。
我的神志清醒一些,这里我很熟悉,是在繁逝中,我的居所。而我,应该是躺在床上。
稍稍一动,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那不是受伤的表面的疼,却是从五脏六腑和肌底里透出的,令人的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用力拉扯,兼着如同无数钢针刺进肌肤的让人难以忍受的麻痛,我几乎怨恨自己,从那黑暗中醒来。
可是,心底涌起巨大的欢喜,那欢喜是死而后生充满希望的欣喜,是了解了真相后灵台清明的欣慰,是期待查明真相为父报仇的兴奋,以及,对上天的慈悲的感激。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手搁在小腹上,我心一沉,那里曾经小小的凸起此时已经塌陷下去。下身也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尝试着从床上下地,顿时,一股要击溃我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中传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疼,连小手指头弯曲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下地。
“你醒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音陌生又熟悉。我顺声望去,赵大哥的脸就出现在眼睛里。
“赵大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皓月来之前的两天,赵大哥因家中有事,请了十天的假回家去了。可是此时,他为何在此?
“你还好吗?”赵大哥的眼睛里都是关切与担忧。
我摇摇头看着他:“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在这里?”
赵大哥笑笑:“接到我母亲病重的消息打算回去,可是刚回到京中亲戚家,又被告知已经好多了,只是缺钱。我将攒下的月饷请他们带去,便回来了。”
“你不回去见见母亲吗?”我疑惑道,毕竟,父母生病,哪有孩子不牵挂想念呢?
“钱都给了他们,我若回去又是一笔开销。那钱,越多给我母亲医治越好。所以我得回来,继续挣我的月饷。”赵大哥的语气颇多无奈,但是他说的是实情。对于他这样戍守冷宫的侍卫,是最累却又没有油水的,即使他是一队的队长,也不过只有月饷度日。反而不若那些戍守宫门或者内廷的一般侍卫钱来得多。
我点点头:“在这样的地方,难为你了。”
“你是怎么回事?”赵大哥没有应我的话,反问道:“我今天一早回来,进来看时发现你倒在地上,周围全是血。我又不敢去请太医,只好将你先放在床上。”
“今早回来的?”我看着他:“你出去了几天?”
“三天,要我悄悄去找月贵人吗?她一定能请来太医的。”赵大哥关切道。
我连忙摇头:“赵大哥,你不要问我为何如此。”我此时只觉得说话都十分费力,但还是挣扎着道:“你过三日去对月贵人说,你回来后发现我已经死了,尸身都臭了,已经拖出去埋了,请她责罚。”
“啊?”赵大哥吃惊地看着我:“可是,她不是”
“我以后会告诉你。”我长长喘一口气:“我想睡一会儿,你能帮我换一间屋子吗?偏僻些的。再帮我找一些止血驱毒的药来。”
赵大哥点点头:“你先睡吧。”他又道:“今日我晚点来看你,昨夜先帝的王美人上吊死了,我还得叫几个兄弟去收拾。”
我眼睛一亮,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赵大哥,”我扯住他的衣袖:“你能,能告诉所有人,那王美人,是我么?”
“你想?”赵大哥的眼神告诉我,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求你了!”我说着咬咬牙:“经过这一次,我知道了很多真相。我必须要报仇,我要回去。”我的眼中一定闪出坚定和愤怒的光,我看着他:“你放心,只要我能回去,就一定带你摆脱这地方,你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为给母亲医治的银钱发愁。”
赵大哥看着我,眼中有怜悯:“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他说完点点头:“你放心,在这繁逝,我还是能保你活着的。”
我释然一笑,闭上了眼睛,心底却涌起波涛般汹涌的仇恨与决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