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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出来透个气就被抓个正着的陆日晞僵在了原地, 回答道:“办了点事。”
杨澜翻过身, 背靠在栏杆上, 用陈述的语气肯定道:“跟那个小子有关。”
陆日晞讷讷:“你怎么知道?”她分明记得杨澜这这两天不去上班。
“同事跟我说昨天在医院看见了你。”杨澜半是感慨半是讥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缴了十来万的手术费和住院费, 你还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可以花……”陆日晞讪讪地。
“我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陆日晞挠了挠头,“又没有多少钱, 况且也不算是‘素不相识’了……倒是你, 为什么自作主张地塞给人家两万块, 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杨澜发出一声冷哼:要是事先跟你说一声,怎么快刀斩乱麻?
“那孩子把钱还给我了。”陆日晞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地立刻说道, 她从包里掏出了钱, 贴着墙伸到了阳台外。
杨澜挑了挑眉,伸手接过了钱, 张了张口。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脸, 陆日晞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对方想要继续责难自己,她赶紧在杨澜准备对她说教前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 你知道治疗肾上腺……呃。”
她卡在了那串长的要死的病名上,卡了半天没说出来,最后总算是在脑海中搜索出了自己曾经在网上查到的那个单词:“adreno……leuko……dys——”trophy。
“肾上腺脑白质营养不良。”杨澜硬邦邦地把它的中文名说了出来。
“嗯嗯嗯。”陆日晞立即点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你还想送佛送到西?”杨澜眼前瞬间浮现出那日她在那逼仄的房间里看见的男孩,皱眉叹息道,“别想了, 那个病没有根治手段, 要是早点接受治疗还能延缓, 但是她的儿子明显已经产生了神经症状一段时间了,干细胞移植都未必见效。这是进行系疾病,继续下去不久后还有可能变成植物人……直到死亡。”
不想陆日晞仍不死心,并且迅速抓住了杨澜话里的重点:“干细胞移植要多少钱?”
“如果是她儿子的情况,准备好七位数,而且无论是配型还是术后存活率都是问题。”
陆日晞估算了一下,得出结论:“那也不算太贵。”
“你还真敢说。”杨澜扶着额头,“等等……你想干嘛?”
回答她的是“哗啦”的落地窗关上的声音。
一个人留在阳台的杨澜咬了咬牙,一脚踹上了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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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日晞在公司那边恢复了正常工作,但是现在她从一个经常直接睡在办公室里的工作狂变成了一个朝九晚五的标准职员,直接和隔壁顾泽和宋明航的上下班时间同步起来。
公司里上下也不敢有丝毫怨言,毕竟这尊大佛是老板亲自请来的,按照老大的说法,整个办公室的人可以没有,但绝对不能动陆日晞,毕竟她才刚到没多久一个人加班一星期直接把他们整个组耗了半个月都没完成的项目直接完成,还顺带帮忙擦了一堆人的屁股,搬砖工们只能对她顶礼膜拜,恨不得将她供起来,debug炼狱期的时候拜一拜保平安。
况且据某不靠谱的内部小道消息,人家压根不是来领工资挣钱的,人家只是卖老板人情才留在这里跟他们一块“搬砖”,不管是之前当“普通职员”还是如今的“工程总监”都只是挂个头衔,跟他们性质完全不一样。
郑蕊一度以为她是不是在外面谈恋爱了,但又觉得不像,谈恋爱的人应该是满脸甜蜜,而陆日晞更像是急着去接幼儿园里的儿子的中年妇女。
事实上,陆日晞虽然不是真的着急着去接幼儿园里的儿子,但性质也差不多——她这几天忙着去给医院里的陆朝送饭。
林曼霜醒后太过虚弱,医生说她的情况起码要留院观察两周,陆朝便在她的病床旁边搭了个铺,就这样留在医院日夜照顾着她。
陆日晞期间探访过林曼霜两次,但每次她一出现,林曼霜就千恩万谢,心电监护器上的频率显示都快了几分,这弄得陆日晞委实不敢轻易出现在她面前,生怕那颗才搭上两个支架的心脏又要玩完。
她后来都是站在病房外,借着门上的小窗口卡着死角朝一旁的陆朝挥手,让他出来,将带来的饭菜送到他手上,看着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慢慢吃完。
少年跟她鲜少产生沟通,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抬头直视她,讲的最多的几句话基本离不开“谢谢你”、“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
但起码不会跟之前那样,动辄来几句“我会还钱”、“不要管我”、“跟你无关”了。
陆日晞颇有一种投喂路边野猫的错觉,以前那只野猫连递到跟前的小鱼干都不会嗅,现在起码会凑到她手边,把食物叼走到一旁慢慢吃了。
她也没有和对方再提及关于学校这类敏感问题了,只是偶尔会尝试着跟他聊些别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少年一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逐渐会在她问“是不是”这类选择向问题的时候点头或者摇头。
她就是用一点一点的细节来补全自己对陆朝背景的认知。
临近林曼霜出院的几天,陆日晞也觉得自己将所有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次她等陆朝吃完饭,收好饭盒,没有起身离开。
陆朝回到病房之前,回眸瞥见了陆日晞跟在了自己的身后,疑惑地望着她。
“我有事情想和你的小姨说。”陆日晞朝他善意地笑了笑。
于是陆朝走进房内,坐到林曼霜身旁,弯下腰在闭目养神的林曼霜的耳畔轻声道:“姨,她来了。”
他口中的“她”除了陆日晞之外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了,林曼霜立刻睁开了眼,撑着床垫,想要直起上身。
站在门口的陆日晞赶忙走到她身边,把她轻按回了床上,而陆朝早就习以为常地走到另一侧,将病床的上半部分调高调斜,让林曼霜靠坐着。
陆日晞不想继续和对方继续重复着之前那样无意义的对话了,她直接在林曼霜又要开口对她百般感谢之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林姐。”陆日晞这次换了个称呼,“我想跟你谈点事情,能不能让陆朝先出去?”
林曼霜看了看陆日晞,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外甥。
陆日晞这句话不是讲给她听的,而是讲给陆朝听的。
林曼霜不可能拒绝陆日晞的要求,所以在林曼霜开口的同时,陆朝就低着头离开了。
门轻轻地被关上了,陆日晞松了口气。
然后她直视着林曼霜:“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别激动,行么?”
林曼霜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谈谈你的儿子林征的病。”陆日晞说。
林曼霜未曾料想过陆日晞会得知这件事情,错愕地问:“怎么突然提到小征了……”
“十分对不起,我没有经过允许就打听了你们家里的情况。”陆日晞先是歉意道。
“陆小姐,你千万别跟我说‘对不起’……”林曼霜摇头,“但是为什么提到小征,小征怎么了?”
陆日晞不答反问:“你是在攒小征的治疗费?”
林曼霜沉默了很久,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是在攒,但是也不知道哪年才能攒齐,小征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只是耗着,能多一日是一日而已。”
不等陆日晞说什么,她又继续道。
“是我太坏了,才会遭到那么多报应……但是为什么报应不来我身上,全部都让孩子承担?”林曼霜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却并无眼泪,“亲属之间的配型全部都失败了,神经症状出现后再治疗已经迟了,他原本只是有些迟钝,现在连叫他跟他挥手都反应不过来了,每次癫痫一犯,我都担心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
她缓了一会儿,说:“陆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肠的人,但是真的已经足够了,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你那么费心。”
“别那么说。”陆日晞温和道,“是陆朝救了我一命在先,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
陆日晞原意是想用这个理由来安抚林曼霜,林曼霜听完这句话后却泪眼婆娑起来。
“所以才说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那么费心。”林曼霜声音激动起来,“我、我能坐在这里……全托陆朝的福……但是我根本不配……我根本不配……”
陆日晞赶忙抚着林曼霜的后背给她顺气。
后者却倏然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胸前。
“之前我说感谢你将他送回来是在说谎。”林曼霜看着陆日晞,像是一个忏悔者望着圣洁的修女,“明明是因为我跟他说出了那种话,他才觉得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了,才选择离家出走,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
陆日晞愣在了原地。
林曼霜没有注意到她的错愕,只是一股脑地将自己的罪状如一告知,迫不及待地将压在心上的巨石卸下。
“我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对那孩子说出了要是他消失掉就好了这种杀千刀的混账话……”
她最先恢复的五感是嗅觉,还没睁眼,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便窜入鼻中,她对这股掺杂了甲酚的肥皂水味记忆犹新,毕竟就在不久前,她还来过这个地方。
——是医院。
脑海中瞬间便为自己当下的处境做出了判断。
身旁心电监护仪富有规律的滴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她抬了抬眼皮,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片死白的天花板。
麻痹的身体取回知觉的同时,不适感也再度侵蚀了她的神经。她突然涌上了一股干呕的欲望——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她的喉管内,使得她不能合上自己的嘴巴。
口内粘膜因为暴露在空气之下异常干涸。陆日晞虚弱地将手从薄被下抽出,摸索着想要探上那撑开了她嘴巴的异物将其取出,但手还悬在半空,就被谁握住了。
“陆小姐。”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请不要试图擅自将气管拔出。”
陆日晞侧了侧头,竟然是熟人。
上午才为她做过身体检查的年轻女医生冷淡地看着她。杨澜披在身上的白大褂只扣上了一颗扣子,平日盘在脑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只被她简单地扎了个马尾。
“现在是七月十三号,星期六,凌晨三点。你因为呼吸肌麻痹昏迷了接近三个小时,你的朋友还在外面守着,而我因为你的原因不得不在这个时间点加班。”杨澜一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表情,逐一把陆日晞醒来之后最迫切希望得知的信息一一报上,“算你命大,这次如果不是有人给你做了急救,明天市内的新闻估计就是女工程师猝死夜总会了。”
有人给她做了急救?是谁?
杨澜没有注意到她的疑问,只是继续嘲讽道:“忌烟酒,保持良好的睡眠,不要熬夜……我似乎在十个小时之前才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医嘱是用来遵守的,你就那么急着去投胎么?别想着反驳,你不能说话。”
被气管堵着嘴巴的陆日晞只能干瞪着眼。
杨澜瞥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还想问什么,冷冰冰地说:“‘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休克的。’”
陆日晞松了口气。
杨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帮你拔管,会有点难受,忍着点。”
拔管全过程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终于能驱动自己的声带后,陆日晞第一句话便是:“我能离开了吗?”
“你还真是急着去投胎?”杨澜挑了挑眉,“是不是下次给你做气管切开术,直接在你喉咙那里开个洞,插根管子,你才会老实一点?”
陆日晞听得头皮发麻。
惹谁都别惹医生,陆日晞现在算是切身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杨澜叹了口气:“我去把你朋友叫进来。”说完便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