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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礼部核查, 考前确有部分学子拿到进士科题目,尚书及侍郎对此大为失望, 下令此次进士科杂文、策论成绩作废,全部学生重考。念在作弊的学生是初犯,礼部暂不追究, 望诸位举子端肃心态,再出现舞弊之事,无论是何身份因何缘由, 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礼部的这张榜文, 宛如一颗丢入沸水中的石子, 顷刻引起千斤浪来。
不提董鹏、吴泰二人如何惶恐, 萧景铎看到这张榜文, 心里却大感安定。
萧景铎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仅是重考而已,这有何难, 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 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其他举子也在热议此事, 他们对舞弊一事大感好奇, 所有人都在猜测作弊之人是谁, 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作弊。虽然许多人对礼部轻拿轻放不满, 但是能重考一次, 大部分人还是喜闻乐见的。
开玩笑, 那个鬼一样的杂文题目, 他们巴不得再考一遍好吗!
然而补考当天,当试卷发到各位学子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萧景铎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杂文科考题,居然还是《天问》。
一模一样的片段,一模一样的主题,甚至连问法都一样,这简直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
萧景铎看着这道题目,忍不住摇头笑了。出题人倒是自信,简直可以说狂妄,竟然大胆到两场考试用一样的题目。许多学子都埋怨杂文科考试偏题,而且考前还闹出了漏题的事情,出题人倒好,直接将题目原封不动地拿来,让所有人再考一遍,看看还有谁能说闲话。
官方漏题,最为致命。
考场中一片哀嚎,许多考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就好好研究一下原来的题目了,谁能想到,补考居然考一样的题?
而场上还有极少一部分人,或冷静或狂喜,但都迅速地拿起了笔。
上次考试结束之后,许多学生骤然放松,立刻出去寻欢作乐,只有极少一撮人愿意继续钻研考题,现在这一部分人自然得了大便宜。朝廷此举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聪明极了。
考试结束后还愿意研究考题的人,必然是极刻苦极勤勉的人,朝廷当然欢迎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如果举子不幸没有看题,那么想要在众多勤奋人中脱颖而出,只有足够聪明足够有才,在官方漏题的情况下还能力压群雄的奇人才可以办到了。要么足够勤勉,要么足够聪明,这就是此次的选人准则。
非常不巧,萧景铎就正好研究了题目。所以萧景铎下笔飞快,文章水平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然而等到下午的策论时,萧景铎的好运气就到头了。
因为上次漏题,这次的策论难度增大不少,净是些生僻难写的论题。萧景铎叹气,他就知道重考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考试结束后,萧景铎亲眼看到一个小童走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试卷糊名。许是看出了萧景铎的惊讶,童子解释道:“上次泄题影响恶劣,为了公允,这次所有试卷糊名,能不能考中全看自己能耐。”
听到童子的解释,寒门学生立刻喜上眉梢,出身比较好的学生就很愁苦了。
糊名阅卷,家世的影响几乎被完全屏蔽,这实在是……大胆至极。
出来之后,白嘉逸特地找到萧景铎,询问道:“萧景铎,你这次有把握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萧景铎好笑地抬眉,颇有些揶揄地看向白嘉逸:“怎么,你担心了?”
如果说原来白嘉逸还有六成把握,但是现在砍去了白这个姓氏的加成,他倒真有些虚。白嘉逸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可说的,这样也好,以真能耐定英雄,我心服口服。”
萧景铎没说话,重重拍了拍白嘉逸的肩膀,白嘉逸也回了一拳。
一切尽在不言中。
和白嘉逸告别后,萧景铎往定勇侯府走,上马时,他看到董鹏和吴泰从路边一闪而过。
萧景铎骑在马上,一边整理缰绳,一边不动神色地观察这两人。
重考这个安排对萧景铎大为有利,而且所有人都被允许考试,这样一来,舞弊之人非但没有暴露,反而隐藏了身份,顺势混入众多考生中。
这自然是最好的,董鹏吴泰二人没有暴露,便不会牵扯到萧景铎身上,漏题一事的原委也就不会被人知晓。
可是萧景铎却不得不多算几步,万一董鹏和吴泰二人落榜,心中不甘,想要多拉一个人下水怎么办?
董鹏似乎感觉到一道充满审视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汗毛乍立,立刻回头,却只看到汹涌的人潮,以及贵族家极尽精美的马车。
是他想多了吧?董鹏摇了摇头,这几天担惊受怕,许是出现幻觉了。
……
礼部。
一个阅卷官员看到一份试卷,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连忙把同僚唤过来:“快看,这篇文章写的简直好极!”
这份试卷立刻传遍屋子,最后,这篇颇为不俗的文章到了主考官手里。
和其他人不一样,主考官礼部侍郎知道的却要多很多,他一看这篇文章,心中就狠狠跳了一跳。
这不是,写在那张纸条上的文章吗?莫非还有人胆敢舞弊?
可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读完之后,绕是礼部侍郎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与其说这篇文章舞弊,莫不如说太子手中写纸条的那个人,在模仿这篇文章,而且还模仿地拙劣不堪。
礼部侍郎又细细读了一遍,越读心中的惊异越甚。简直妙极,他上次看那张纸条的时候就觉得难受极了,现在总算看到了完整版,而不是东一句西一句拼凑起来的仿造品,礼部侍郎从头通读到尾,大感畅快!
奇才啊奇才,显然这不是一场考试就能写出来的文章,想必科举结束之后,此人回家又仔细琢磨了很久。然而谁能想到,杂文科竟然重考了,还用了一样的题目,这反倒成就了此人此文。
礼部侍郎看着页首龙飞凤舞的“天对”两字,并不觉得这个考生狂妄,反而欣赏此人的直率自信。
看到礼部侍郎的表情,其他官员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就有人提议:“这篇文章出彩非常,不若,我们将他定为榜首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沉迷文章的礼部侍郎拉回现实,他脸上的笑冷淡下来,垂眸思索了片刻,最后果断地摇头:“不妥。”
其他阅卷官疑惑:“为何?”
礼部侍郎摇头不语,他自然不会说这篇《天对》犯了舞弊的忌讳,礼部侍郎虽然想不通那张奇怪的纸条和手里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关系,但是他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情,最好还是避讳一二。
于是,礼部侍郎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地说:“此篇写的十分出色,定为第一太过锋芒毕露,不如,就定为第二吧。”
于是,因写的太好而避居第二的《天对》,就这样出现了。
前世的事情再一次如约发生。
全部试卷阅完,糊在名字上的纸浆也可以拆了。众人迫不及待地将《天对》拆开,发现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奚文骥。
礼部侍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董鹏吴泰,也不是萧景铎。他原以为这个人和舞弊脱不开关系才不肯让奚文骥作第一,现在看来,反倒委屈人家了。
礼部侍郎又将考中的卷子翻了翻,没翻几张,他就看到了萧景铎的名字。
侍郎露出欣慰的微笑,还好,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也不枉太子殿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也要费心保住他。
而涉嫌舞弊的董鹏和吴泰,自然泯然众人,与金榜无缘了。
这届进士科的登榜名单已出,礼部的人都抢着过来阅读新科进士的考卷。礼部侍郎也不阻止,拈着胡子看了一会,才对下属们说:“行了行了,卷子什么时候看都行,先把字写得最好的人叫过来,誊写放榜名单为要!”
“侍郎说的是,两天后就要放榜,这可耽误不得。”
进士放榜,这是全长安的大事。一大早,礼部的东墙下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这其中有心急的举子,也有前来看热闹的民众。
“怎么这么多人?”
萧景铎来礼部看榜,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堵住了。听到白嘉逸抱怨一般的喃喃,萧景铎也觉得无奈:“估计周围的百姓都过来看热闹了,我竟不知进士科放榜居然有这么多人关注。”
“进士科先是偏题,后来又爆出舞弊,风风雨雨闹腾了这么久,可不是全城的人都想来一看究竟?话说也是,朝廷都决意重考了,没想到第二次考试竟然题都不换,也是狂妄。如果今年我没有参科,我也想来看热闹。”白嘉逸颇有些委屈地说。
可是如今,他们却成了被人看的热闹。
萧景铎正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凝:“礼部来人了!”
等候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后面的人按捺不住着急,纷纷想冲到前面一探究竟,前面的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推搡着往前走。
人群中抱怨声、呼喝声顿起,嘈杂声一片,萧景铎和白嘉逸站的位置靠后,又亏得他们俩反应快,这才躲过一劫。白嘉逸心痒痒,也想凑上去看榜,却被萧景铎一把拉住。
“干嘛?”白嘉逸回头,不解地问。
“放榜有问题。”萧景铎虽然不曾看到前面的情形,但是直觉不太对,“进士放榜要鸣钟击鼓,怎么会直接拿着榜单就出来?”
“啊?”白嘉逸惊讶地张大嘴,没过一会,拼命挤到前排的人发出一阵哀叹,好多人嚷嚷:“为什么只是一张白纸?上面的名字呢?”
果然,萧景铎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白嘉逸彻底服了。
“礼部究竟在搞什么?”
礼部的人躲在门里,见外面学子冷静的差不多了,确保他们不会再做出过激行为之后,这才点燃炮竹,敲响红鼓:“进士科,放榜!”
这回,真正的榜单才贴到东墙。四张黄纸贴到丈高的东墙上,最上方用淡墨写着“礼部贡院”四个大字,下面则用浓墨工工整整誊抄着中举学生的名字。榜首状元是个生人,排在第二的是奚文骥,没过几个,萧景铎就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萧景铎,长安人氏,中进士科第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