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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光都是冷的, 阳光透过窗户,被分割成一束束的斜柱, 金猊兽口吐出袅袅青烟, 在光柱里轻轻起伏。
程慧真跪在宫殿里, 缓缓说道:“太后,我突然记起, 今年会发生大事情。”
“你之前早就说过了。”崔太后声调慵懒,显得很是绝情,“去年年初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说你知晓容珂的行程,保证她会被人刺杀,后来呢,她带着人潜回长安,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江安王,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呢?”
程慧真嗓音干涩:“我……忘了那年是闰二月。”
“忘了?”崔太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你说你忘了, 好, 那银枭卫的事,吴太后生病的事,重开制举的事,你怎么一件都没说过呢?枉我念你有功,在容珂回宫后,硬是将你从永和宫要到我宫中, 可是你这一年过去, 可曾给我办过什么实事?现在, 你又要来和我要恩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真实的原因程慧真无法说出口,她只能加重口气,发誓道:“太后您放心,这次我说的一定是真事!乾宁长公主在我身边安了探子,我今日好不容易才能跑出来。太后,您一定要相信我!”
“探子?”崔太后将信将疑,“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
崔太后本来都对程慧真知晓未来这桩事产生怀疑了,可是听到这句话,她神奇般地安下心来。容珂总是不会出错的,既然她都发现了程慧真的异常,那么崔太后倒真的相信起程慧真来。
“你说的探子,是什么人?”
“是一个小丫鬟,刚被买到我身边。”
“人呢?”
“被我打发出去了。”
“荒唐!”崔太后大声喝道,“你这个草包,竟然将探子放出去了?留在身边做个把柄也好,你竟然完好无损地将对方放出去了?”
程慧真被骂的一缩,低声辩解道:“不然呢……发现了内应,我还能养着她不成?”
崔太后被气得头疼他,她捂住额头,放弃般的挥手道:“得得得,你说吧,你又记起了什么。”
程慧真心里一喜,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修饰一二,以自己的口说了出来:“我记得就在今年,吴太后的身体……不好了。借着祭奠的机会,乾宁长公主会向郑王发难,就像江安王那样。”
崔太后本来没当回事,听到一半就直起身来,到最后,倒抽一口冷气:“她想对明志下手?”
程慧真沉默。崔太后以为她是默认,但是事实上程慧真是因为不知道。
然而崔太后先入为主,越想越可能:“对的,看吴太后那架势,能活过这个年都全靠药材吊着,就算国库里人参燕窝再多,又怎么能和阎王抢人?到时候吴太后奠仪,所有亲王郡王、内外命妇都要入宫祭拜,而且深宫里不允许带兵器,这岂不是羊入虎口?乾宁如果逮住这个时机发难,简直易如反掌。”
崔太后心里想着,几乎都要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吴太后在什么时候死?”
程慧真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崔太后都惊呆了,“莫非连季节月份都记不清?”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实在记不清了。”程慧真睁着眼睛说瞎话。
崔太后一口气梗到心头,想骂人,但生生忍住了:“罢了,本也不敢指望你。不知道时间就有些棘手,我总不能日日防着。到时候祭奠祖母,明志不能推脱,也不能带着兵器入宫……”
崔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程慧真不说话,生怕自己被崔太后记起来。崔太后自己想了好一会,下决心般的说道:“事到如今,只能给明志谋一个外职,让他去外府躲一躲了。到时候有崔家看着,乾宁还敢去我崔家的地盘撒野不成?”
……
永和宫内,容珂正盯着容琅写字。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很是利落。容珂回眸扫了一眼,无声地站起身,对宫女说道:“仔细伺候圣人,我出去片刻。”
容珂拖着长裙走到殿外,长长的深色回廊上,只有两个人跟在容珂身侧。确定四下无人后,宫人压低了声音,回道:“殿下,夏风传来消息,说已经成了。”
“她现在在崔氏那里?”
“没错。我们在文德殿的眼线也传来消息,今日崔太后屏退宫人和程女官密谈,不久之后就传了崔家大夫人入宫。”
“很好。那个丫鬟呢,出来了吗?”
“一切如殿下所料,程女官果真全须全尾地将她放了出来,我们一点功夫都不用费。”
“这就够了。”檐角的铃铛在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今日难得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容珂透过屋檐,看向广阔又遥远的晴空,“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了。”
“殿下,太极殿前那只猴子,不知怎么回事,喂了许久,现在还很是精神。”
这桩事就有些头疼了,容珂当初放猴子是为了刺激崔太后,可是猴子迟迟不出症状,也让她很下不来台啊。容珂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这个人说他实诚也真是实诚,就不知道找一个体弱些的猴子过来吗!”
宫人不明所以,不敢搭话。容珂发了通脾气,理智也回来了,她说道:“加大剂量,继续喂着,我就不信还是没效果。”
宫人诺诺应下,她们还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按理这种场合其他人都要回避,不得擅自打扰,这个人特意跑过来,想必是有大事了。
容珂回过身,就看到松雪气喘吁吁地跑来:“殿下,有战报!”
容珂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何处传来?”
“吐谷浑。现在斥候已经在两仪殿了。”
容珂顾不上其他,转身就向前朝走去:“传承羲侯入宫。”
去年冬天大雪,今冬虽然没有雪,却苦寒。突厥被打出漠南,不成气候,但是西北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却还游荡在宣朝边境。连着两年年景不好,吐谷浑部落里的百姓活不下去,眼睛自然就会盯上西北边境。
凉州受袭,朝内盯着内部纷争的视线立即停下,都转到外敌上去。容珂和几位相公连夜商讨,任命耿睿耿老将军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任承羲侯萧景铎、凉州都督等为各道行军总管,出击吐谷浑。
萧景铎离开之时,长安的冰雪还未消融。他在早朝受命,于众臣前出列,接过兵符,带兵反击吐谷浑。
反击外敌,这是多少武将一生的梦想。宣朝虽然已过四朝,但是朝中大部分官员却都是随过军打过仗的,不说武将,好多文官都请命随军。但是行军总管的名头争了半天,却被一个年轻人抢了过去。
萧景铎从重重众围中夺得了领兵权,而他和诸位叔辈、父辈将军争抢的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脚,他曾和耿睿老将军打过配合,他还曾几乎全歼了突厥部落。
萧英也为了这次出征争取良久,但是最后领兵的权利却被长子抢了过去。萧英脸色难看极了,父子同朝为官是佳话,但是做父亲的被儿子超过就是笑话了。他回头时蓦然惊觉,当初仅仅从七品的萧景铎,这些年一步步往前挪,到现在竟然近的惊人,几乎和他不差什么了。
此子名铎,乃军旅之音。仕途极为迅猛,但恐会克制家宅。
萧英整个早朝都阴着脸,热衷权势如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即将被儿子超越这种事情。当年大师的批语就像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克制家宅,打压父亲兄弟,笑话,他萧英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直到散朝,萧英都对萧景铎没什么好脸色,仿佛即将出征、深入不毛之地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政敌。但是这些萧景铎也不关心,廊下食散后,他立刻入宫,去见容珂。
“殿下。”
“你来了?”容珂说道,“吐谷浑荒无人烟,深在内陆,听说早晚温度变化也很大。你这次带兵远征吐谷浑,虽然还有其他五道行军总管协助,但是也不可冒进,当以性命为重。”
“我明白。”萧景铎停了一会,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郑王和崔家的事暂且放一放,这些不必急于一时,等我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这些哪能由人呢。但是萧景铎都要出征了,这些话容珂自然不会直说,只是点头:“好。”
“我走了之后,银枭卫右部的人都留给你,我另找一个人顶上来做事。对了,你不能再随随便便去体察民情了。”
“体察民情也成了错……”容珂对此毫无悔改之意,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萧景铎不说话,就那样默默盯着容珂。容珂被盯得发毛,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大不了我答应你,这几日好好在宫里待着。”
这才像话。萧景铎微微放了心,说:“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是,一路珍重。不要亲自带人突袭,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好。”
乾元三年二月末,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清晨,萧景铎随着大军,离开长安,朝远方的吐谷浑疾奔而去。
大军走后没多久,郑王请命,外赴齐州刺史。
皇族里诸王虽然大多都担任着刺史,但是多是遥领,诸王居住在长安王府,除了名衔,并不插手当地的政务。这些事务也有当地长史操心,并不需要亲王、郡王亲自过去。但是这次郑王却说,愿意亲自去齐州赴任。
王爷们嫌弃外州远且荒凉,并不愿意离开长安,郑王主动请命,倒赢得了朝廷上下一片赞誉。容珂便顺从民意,允了。
郑王可是崔太后唯一的儿子,这些安排虽然出自崔太后之手,但是郑王真的要出京时,她却心疼了。直到四月末,郑王的依仗才陆陆续续驶出长安。
文德殿内,侍女正在给崔太后打扇:“太后,您怎么了,这几日一直怏怏的?”
“文志走了,总是觉得心里不上不下,不太稳当。”
郑王名唤容文志,如今十四岁,虽然算不上小,但是在崔太后眼中还是个半大孩子,她怎么放心自己的儿子独自出京,去那么远的地方?如今郑王离京不过半月,崔太后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太后您多心了。郑王殿下去了齐州,那里是清河郡,有崔家长辈看着,他必然是极安全极妥帖的。”
崔太后叹口气:“希望如此罢。等京城里的事情了结了,我就能把他唤回来了。他才虚十四,这几年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心性很是单纯冲动。虽然清河有家族长辈,论理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总还是我亲自守着他更放心。”
“太后所言甚是!”宫女皓腕轻轻摇着团扇,笑着说道,“太后占尽天时地利,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就是在讨巧了。崔太后明知道宫女故意讨她欢心,但还是觉得心里舒畅。她的儿子是世家血脉,生来就比那些庶族高贵,明志甚至还比容琅年龄大,辈分高。容琅一个陇西出来的蛮夷之后,没有家世没有名望,凭什么占着那个位置?天下皇族来来回回换了这么多,唯有他们清河崔氏岿然不动,说到底,这治天下守天下,还是得看他们世家。
崔太后想了想,觉得自己肩上挑着重任,她要替自己的家族筹谋,早日将儿子召回自己身边。这样想着,她心里便满是力气,站起身说道:“走吧,随我去武德殿看看。若是乾宁当真敢在奠仪上发难,我这次一定让她身败名裂,难以继续摄政。”
等到了武德殿,崔太后站在一边,看宫人和晚辈的公主们忙碌。和静郡主最是操劳,几乎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其他两位长公主和容珂是同一辈,但是她们可没有容珂的底气和特权,每日都在武德殿耗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夏太后也在,崔太后看到这位曾经的太子妃,向来没什么好脸。在崔太后心里,是不把这个过分安静柔和的儿媳放在眼里的。
新安大长公主今日也进宫了,坐在一边和吴太后说话:“祖母,您可好些了?今日大郎也在宫中,早就嚷嚷着要来看您,等他们散学后,我叫他来给您请安。”
新安大长公主口中的大郎是她的长子周昀,周昀今年十五,新安大长公主早就求了恩典,让长子进来陪皇帝读书。
吴太后被病痛折磨的没什么精神,勉力说道:“好。”
崔太后看了一会就告退了。走到无人处,崔太后问道:“程慧真呢,她不是说吴太后就在这几天了吗,我看着,怎么崔太后虽然命不久矣,但不像是这几日就要去?”
“这……”宫人迟疑,“奴这就去唤程女官。”
然而过了许久,宫人回来时脸色惴惴,小心地看着崔太后:“太后,程女官好像不在宫中。要派人到她家中去寻吗?”
“不在?”崔太后意外,随即摆了摆手,“罢了,不必大费周折。不知道具体的日子虽然麻烦些,但是这次是不我们设局,需要提前准备人手的是乾宁。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到时候怒斥乾宁不忠不孝,自有世家望族支援,到了那时,乾宁无论如何,都得让出摄政公主的位置。”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解决了乾宁就解决了一切。若是靠年仅十二的小皇帝和温柔避世的夏太后,他们哪能在皇位上安然坐这么久?
可是唯独横着个乾宁。乾宁棘手至极,她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偏偏在政事上极有天分,几乎能过目不忘,她摄政这几年,人人都恨她手段狠辣,但是政事上却一点错都挑不出来。她对官员束缚很紧,有了银枭卫威慑后,寻常官员更不敢行差踏错,受贿之风一下子减轻,民间因为容珂的铁血手段,反而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来。有了政绩加持,崔太后和崔系官员想要扳倒乾宁,愈发困难。
大事上找不出纰漏,为今之计,他们只能从容珂的私德上入手。世家历来都是道德高地,若是被世家批评私德有亏,那任她再能干再聪慧,都得乖乖让路。
“等程慧真入宫后,立刻让她来找我。”崔太后说道。
“是。”
崔太后在后宫等着契机,殊不知,容珂也在等。
太极殿那只闻名天下的猴子不知是见了太多人还是怎么着,现如今越来越萎靡,连投食都不大吃了。一日,一位太医署的医师突然上书禀报,他们这几日给死刑之人投喂金刚石粉末,日久之后,确实会导致吐血不止,腹中剧痛,和吴太后的症状如出一辙。
满朝哗然,好些人这才醒悟,容珂放在太极殿的那只猴子只是为了引人耳目,顺带膈应崔太后,而暗地里她早就安排了另一条线,专门试验金刚石粉。现在奏折上明明白白写了各种条例,看过奏折的人谁也没法说这是捏造。吴太后中金刚石粉之毒,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崔太后不久之前还想着从名声上毁掉容珂,没想到,反倒是她自己先陷入这种困境。
金刚石粉发作后会使人胃脏穿孔,简直是活生生的折磨,再加上吴太后现在就在后宫,现成的例子就杵在众人眼前,都不必容珂买惨,朝中好些人就起了微词。
如果这真的是崔太后做的,也未免太恶毒了,而且她还用马钱子混淆视线,想栽赃到容珂和承羲侯头上。容珂让人在民间大肆宣传,让百姓看看美名天下的世家太后,背地里净做些什么事。
而这种时候,程慧真失踪了。崔太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什么吴太后即将病逝,什么乾宁欲对郑王发难,这都是假的,她真实目的就是转移崔太后的视线。崔太后原先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只猴子身上,猴子许久都没有任何毛病,崔太后以为这种方法查不出来,很是兴奋地让人宣扬自己的无辜,开始没想到,容珂从一开始就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然而崔太后入宫十余载,在宫中势力深厚,如今猝不及防被容珂攻击,自己也不会毫无反手之力。崔太后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反从宫里推出几个宫人杖杀了,将罪名全都推到下头人的自作主张上,甚至还煽动舆论,说这几个人原本就是容珂埋在文德殿中的暗探,此刻在帮着容珂陷害她。
崔太后很是自信,她下毒的时候没有留任何痕迹,当初将金刚石粉混到吴太后药里的几个宫女内侍也陆陆续续死了,容珂就算证实了吴太后之病起于金刚石粉又如何,如今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容珂凭着一张嘴,能对她怎么样?
崔太后所思所想没错,容珂确实没拿到铁证,崔太后在宫中经营十余年,想从她的宫中取证据实在难极。不过崔太后显然没想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
等崔太后从宫里听到消息,气得直骂:“容珂这个小人!”
容珂让人将这件事的经过编成歌谣,在长安大街小巷传唱。世人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皇家儿媳给婆婆下毒,之后还栽赃给摄政公主,这可比戏文都精彩。明明还没有拿到证据,民间便已经传开了。
崔家联合众臣,连夜给容珂上书,让她整治长安里的流言,不要无端诬陷崔太后的名声。宫中崔太后也是急得不行:“容珂她怎么敢!若是对招就光明正大来,用流言中伤算什么能耐!”
崔太后显然忘了,这不是中伤,吴太后的毒,确实是她下的。
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太后,郑王传信回来了,说他们已齐州,现在已然安顿好了。”
崔太后怔了片刻,倏然惊叫:“文志!”
她噌地一声站起来,浑身汗毛都吓起来了:“我怎么忘了,文志还在外面!我就说文志出京的时候,容珂为何什么都没说,大方地放了行,原来她早就等着这一天!程慧真这个贱人,她一定早就和容珂勾结起来了,故意来骗我!来人,快传信给郑王,我在宫中撑得住,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崔太后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文德殿外重重围了一圈银枭卫,宫人内侍只许进,不许出。崔太后的亲笔文书,还没出宫就被扣下了。
容珂接过这份信,看着上面“吾儿亲启”的字样,轻轻笑了笑,转手就放到烛台上,将其烧成了灰。
世间罪名无数,但是能将一个家族连根拔起,让其永不超生的罪名,唯有一个。自古以来,将相王侯,世家望族,概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