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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们逐渐来齐,在丫鬟们的引导下各自上桌。喜庆的鞭炮声自大门外响起,昭示着霍老夫人的寿宴正式开始。
隆重打扮的老夫人依然背脊挺直,在翠澜和翠筠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席中。
台上的戏曲渐渐歇了声音,底下宾客的寒暄阔论也停了下来,目光均放到了精神矍铄的霍老夫人身上,肃然起敬。
老太太原是村妇,念书不多。自及笄后嫁与当时尚是小兵的霍伯言,三年未有所出,自感羞惭,主动替夫君纳妾,自己则包揽了家中内外之事,让妾室安心为夫君生育子嗣。
哪知妾室还未有身孕,便自己先怀上了。一年后,霍家长女出生,霍伯言也因着在关外一战立了大功,升为小将。又在霍守成出生后,频频立功,一步一步自小将升为后来的辅国大将军,成为一方传奇。
那时候战事甚多,霍老夫人独自在家照顾一双儿女,没有半点怨言。待霍老将军功成名就了,讨好巴结的人就多了起来,各种美妾一个个往家里头送,便是老将军自己都感到心虚,老夫人却是从未责备过一句,将一双儿女照教得极为出色,获得当今皇上亲赐“一品诰命夫人。”
从一个无知村妇,到如今的将军遗孀,其中路途艰辛,可想而知。但凡谈起这位有着传奇经历的女子,便是长公主,亦是极为尊敬的。
霍老夫人的脸上,不若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妇那般平滑无皱,多年忙于家事,让她的头发变得雪白,肌肤沟壑丛生,蜡黄无光。
可是没人敢取笑她半句,她站在那儿,便如一个威严的老者,教人由心尊敬。
“今日是老身六十寿诞,本不欲大张旗鼓,劳动各位前来。但儿孙孝顺,非要替老身贺寿,老身不忍拂了儿孙的孝心,唯有麻烦各位了。”
下头宾客们纷纷鼓掌,附和道:“哪里哪里,老夫人有此贤孙孝子,是老夫人的福气啊!”
霍老夫人微微一笑,待掌声渐歇,又道:“老身出身市井,不懂咬文断字,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谢谢大家赏脸一聚,还请今日前来贺寿的宾客吃好喝好,莫要拘束。”
“不愧是霍老夫人夫人,说话简洁利索,大气蓬勃。铭凌这厢有礼了。”话音刚落,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大门处传来。大家转头,便看到一抹朱色的身影跨过门槛,大步行来。
朱红色的长衫,宽边上绣着细致的黑底金丝云纹,头戴玉冠,脚踏云靴。面如冠玉的白皙脸庞上笑意冉冉,潇洒不羁,不是当今最得皇上宠爱的九皇子又是谁?
铭凌一挥手,便有随从将手中礼盒奉上。他笑吟吟的合了手中扇子,作了个揖:“铭凌不请自到,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霍天心看着他那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头没有来的一阵气恼,低声咕哝道:“纨绔子弟。”
徐燕熙托着腮,不赞成道:“怎么会呢,九皇子人挺好的,学识丰富,温文有礼。”
霍天心睁大了眼睛,诧异道:“熙姐姐怎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该不会是对那家伙有意吧?”
“怎么会,熙姐姐早就有婚约了,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傅雅彤连忙说道,又揶揄的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倒是心儿,你这般的紧张,该不会是对九皇子有意吧?”
霍天心一滞,两抹红晕飞上了脸庞,结结巴巴道:“彤姐姐胡,胡说什么呢?谁会喜欢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简直胡扯。”
徐燕熙回过头来,瞧见她面上的红云,也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道:“哦,我知道了,咱们心儿喜欢的不是纨绔子弟,而是学识丰富,温文有礼的公子。”
这八个字的评论,不正是徐燕熙方才给九皇子吗,这般说,又有何区别?
霍天心越发的羞恼了,不依的推了她一把:“熙姐姐!”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就是。”嘴里这般说着,面上的笑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傅雅彤也在一旁以帕子掩着嘴偷笑,意味十分明确。
霍天心无奈,知道是如何解释都解释不过了,索性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自个儿生着闷气。
只是不知为何,脸上的红潮许久都退不下去,还越发的烧了起来。
铭凌亲自道贺,霍老夫人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连声道:“九皇子亲自前来,我将军府是蓬荜生辉。老身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说罢侧开身子,“九皇子快请上坐。”
铭凌目光自场内转了一圈,目光落到了霍天心身上,微微一笑,“老夫人不必客气,我这人听不得戏曲,离那敲锣打鼓的声音近了就头疼。边上那位置就好得很,老夫人不必操心,切莫因小子的到来而多加拘束,铭凌自己顾自己就成。”
说罢扇子一摇,朝霍天心那张桌子走去。
他身份高贵,又未到弱冠之年,离男女大防还有些时日,便是与未及笄的女子一桌,也没有什么不妥。老夫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恰好下头开始有宾客献上寿礼,自个儿都忙不过来,更别提管孩子们的事了。
今日的宾客,大都是与已故的霍老将军有过交情,又或是霍守成的同僚,均是世家望族,送上的贺礼也千姿百态,贵重自是不提,更有许多奇珍异宝,教人眼界大开。
其中,傅尚书与晴郡主送上的,便是一个小小的玉寿鹿山子。山子由整块的青绿色翡翠雕成,高为四寸有余,宽约三寸,精雕细琢,精致非凡。
山子下部是极为仿真的山石,其上高树成荫,并结有桃实。树下一老人当风而立,长跑短褂,左手轻拂小鹿,右手持如。崖下又有一只小鹿,口衔灵芝,仰首朝上。
桃、鹿、如意、老人,均是吉祥如意长寿的表现,这份贺礼一出,便轰动非常。
第三十三章就爱看你生气
“尚书大人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徐燕熙惊诧的拍了拍身边的傅雅彤,“雅彤,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外祖母乐公主寿辰时,皇上赐给公主的吧,怎的如今又到了尚书大人的手中了?”
傅雅彤“嘘”了一声,有几分得意,小声道:“前些日子,母亲听闻心儿意外落水,念及姨母身子不好,怕是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便特地向外祖母讨了这玉寿鹿山子来,也好给姨母增增底气,莫要教人小看了。”
皇帝所赐之物,都是要被隆重供奉的。虽说公主于皇上是亲兄妹,没有这样多的规矩,但是能特地讨要皇上所赐之物给好友充底气,足以见尚书一家对沈慕秋的用心。
霍天心心里头暖暖的,拉着傅雅彤的手道:“彤姐姐,谢谢你们,这份情,我与母亲和哥哥都会记得的。”
“傻瓜,说什么客气话?”傅雅彤拍拍她的手,温柔道:“要知道,你我的母亲可是表姐妹,你与我亦是一样。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得,你俩是姐妹,可是把我给抛到一旁去了?”徐燕熙不满的转着手中的小酒杯,故作深沉:“罢了罢了,到底不是皇亲贵族,总归高攀不上。”
“熙姐姐。”两人一同开口,不满的看向她。
徐燕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就逗逗你们而已。知道你俩是把我当姐妹的,难不成我还会吃这个醋?”
“是何人在吃醋,吃谁的醋?”斜里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却是九皇子到了。
霍天心登时往后退了一点,椅子在地上拉出“喀拉”一声,引入侧目。
铭凌笑吟吟的看着她:“免礼,免礼。心儿,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起身行礼了。”
呸,谁要给他行礼了,这是吓着了好不好?
霍天心暗自腹诽,扯了扯嘴角道:“九皇子,咱们这儿一桌子的女眷,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说着指了指霍天北那边的桌子:“男子的位置在那头呢。”
铭凌做出观望的样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慢条斯理道:“可惜天北那头的座位已经满了,没有我落脚之地。不得已,我只好厚着脸皮与女子们挤一挤了。反正我朝没有男女七岁并无席一说,你未及笄,我未弱冠,不会惹人非议的,放心便是。”
霍天心的笑容僵在脸上,“九皇子考虑得很周到啊。”
“当然。”他一点儿也不谦虚的把这话当成了赞美,拉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奇的拿过桌面上的酒壶闻了闻:“这是什么酒?仿佛与一般的酒有些不同?”
霍天心不想理会他,傅雅彤接话道:“这是将军府特有的桃花酿,酒味清淡,多喝不醉,最适合女子饮用。九皇子若要喝,还是让丫鬟拿其他酒过来吧。”
铭凌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为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酿,三只指尖儿捏起杯口细细打量,称赞道:“酒色清醇,粉若桃花,清香凛冽。早就听说过桃花酿的名头,既然与你等一桌,我便也尝一尝这传闻中的桃花酿是何等滋味。”
说罢举杯轻啜一口,舌尖轻转,那清甜微凉的滋味便在口中氤氲开来,带着说不出的花香气息,还有微微的涩辣。
他神色一凛,看向面色红润的三名女孩,不动声色的朝身后的侍卫勾了勾手指:“阿翔,你亲自前去,让丫鬟再上一壶桃花酿来。”
霍天心听得奇怪,又不愿在面上表露出来,轻哼一声:“怎么的,莫不是九皇子觉得我们小女子身份卑微,不愿与我们共饮一壶酒?”
铭凌往自个儿杯中续满酒,随手将酒壶放在自己手边,笑嘻嘻道:“我是怕自己喝光了你们的酒,让你们无酒可喝,所以才特地让阿翔特地拿多一壶过来的。本宫可是好心,怎么落在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霍天心不屑的转过头:“好心还是假意,就要你自己才知道了。咱们府中丫鬟甚多,谁拿酒不行,还非要劳动九皇子的侍卫?天知道这拿上来的酒有没有加别的东西?”
“心儿。”傅雅彤和徐燕熙被她的无礼吓到,都伸手去拉她。
霍天心总算是忆起这庄重的场合和铭凌特殊的身份,不由得有些懊恼,低声道:“小女子言行无状,还请九皇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上辈子,她可是见识过这位爷的乖张暴戾的,若是在祖母的寿宴上惹怒了他,自己还不得给扒下一层皮来?
同时又觉得奇怪,重生以后,她的脾气算是比过去沉稳了许多,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沉着应对,少有激动的时候。偏偏每次对上这家伙,就起不来好脾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铭凌过来就是为了逗着她玩,她越是气恼,他就越觉得有意思,又怎会与她计较。
恰在此时,阿翔拎了酒壶上来,恭敬道:“主子,桃花酿拿来了。”
铭凌喝光杯中之酒,示意他倒上,又指了指霍天心的杯子,“给霍小姐也倒上一杯。”
霍天心以手心遮住杯口,偏不让他如意,“女孩子家不宜多饮酒,九皇子还是自己喝吧。”
铭凌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原来霍小姐的道歉就是这样无诚意,便是连赔礼都没有么?本宫可算是见识到霍将军与慕郡主的家教了。”
好端端的又把长辈都扯了进去,霍天心不干了,有些赌气的自阿翔手中取过酒壶,皮笑肉不笑的说:“心儿的意思是,既要陪酒道歉,理应心儿亲自动手,又怎可劳烦他人,失了诚意呢。”
说着为自己斟了慢慢一杯,“九皇子,先前是小女子出言不逊,还请九皇子千万,千万不要落了身份,与小女子计较。”
后面那两句话特地加重了语气,不难听出其咬牙切齿的味道。霍天举杯:“小女子先饮为敬!”
说完往口中一倒,三两滴酒液滴落唇边,使得嫣红的面庞添上一抹娇色,又被她以袖子擦去。
铭凌失笑,瞧着她那气鼓鼓的样子,越发觉得有意思,抬手便将杯中酒喝了下去,慢悠悠道:“既然霍小姐这般有诚意,本宫便原谅你罢。”
嘴上说得轻松,可那酒一入口中,便察觉到极大的不对。
原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