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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前后无人,陈彩被这一声吓得汗毛倒竖,嗷一嗓子抱着包跳了起来。
他动作太快,脚腕又磕到一旁的柱子,顿时疼的小腿都麻了。陈彩疼地泪汪汪了好一会儿,等冷静下来抬头,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旁边传出来的——他刚刚以为走廊没人,却没发现走廊另一侧不是墙,而是一处落地长窗。
那长窗下面是木栏杆,上面是挂帘,而此时许焕就把帘子卷了起来,露出个脑袋,阴晴不定地盯着他。
陈彩有些傻眼,抬头瞅瞅,又隐约看到那包厢内影影绰绰还有别人的样子,只是模样模糊,看不出男女。
他头一次碰上这种事,脑子飞快运转,琢磨着对策。
比如不好意思啊许影帝,我前男友跟你重名……可是刚刚他都提到陆渐行了,跟许焕重名还要重公司的,傻子也知道不存在。
或者大喊不好意思我是你的黑粉,刚刚都是胡编乱造的,我不认识你……
这个思路倒是可以……就是需要夸张点,努力表现出心虚和害怕。
陈彩眨眨眼,正准备施展演技糊弄过去,给彼此一个下台阶,就见许焕咬牙切齿,怒斥道:“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我他妈压根儿都不认识你!”
思路完全一致!!
陈彩脑子清楚,想着“退下退下,道歉就走”,却不妨心里突地一下,窜起了一股火气。
还狗东西?
“装什么装呢,人五人六的,”陈彩把包一抱指着就骂,“就说的你,言字旁的许,火字旁的焕,来自城东区姚家村的!”
许焕:“!!!”
“说你唇膏还是带着滤镜夸的呢,你那就是缩水的金针菇,爷我跟你好几年,菊花往里一厘米都是全新的呢!”陈彩状如泼妇,声如洪钟,“你还好意思吼我?以前你那表演培训班是我给你报的,你跑组是我陪着的,你穿的新衣服还是我买的!我受苦受累倒贴钱,你倒好,渣了我还敢骂我是什么东西?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许焕脸色铁青,腾地一下站起来。
陈彩叉腰喊:“我是你升天后忘在凡间的鸡犬!”
许焕:“!!!”
包厢里踢里哐啷一阵响,挂帘那很快探出另一只手,手腕上戴串佛珠,一看就是别人的。陈彩这次没管住自己,祸也闯了,人也骂了,怎么可能等着许焕出来再对着干。他眼睛一溜,脚底抹油飞快地跑走了。
陆渐行脑袋都探出去了,愣是没能见着那个“撕逼中的战斗机”。
他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谁。对面的许焕却已经坐不住了,陆渐行还是头一次见他气得浑身发抖。
室内茶香阵阵,室外风景怡人,陆渐行低头喝茶,因为听到八卦眼睛兴奋地贼亮。
许焕死活要出去,被助理拦了下来。
助理劝道:“许老师,不生气不生气,那就是个人疯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许焕一腔怒火没处发,压着又难受,俊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助理看他攥着拳头,浑身发抖,又提醒了句:“再说外面试戏的人那么多,别闹不好看,而且王导他们也都在呢。”
许焕一听顿觉抓到了重点,恶狠狠地拿食指冲着他:“对,王导!我现在就去找王导,把他们给踢了!还想去试戏……”
“试戏怎么碍着你了?”助理劝不住,一旁的经纪人发话了,“人家线已经搭上了,你为了这点事去搅局?是想逼他狗急跳墙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起来你俩谁倒霉?”
许焕怒道:“他造谣,胡扯!”
“行了行了,是不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经纪人瞪了他一眼,又拿眼神示意陆渐行还在,“你跟可萌出去玩的那几天我不也在吗?网上黑子造谣的比这难听多了,说你爬我床的都有,快忍了吧。”
她挥了挥手,许焕只得忍气吞声坐回去。不一会儿微信响,他点开,经纪人说:你对面坐的是新老板!!!你以为你心虚他看不出来吗???
许焕抬头,陆渐行正悠哉悠哉地看风景,小水池里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对鸭子,他看得津津有味的。
许焕问:他好像……挺开心的。
经纪人大怒:你白痴啊!那是怒极反笑!!
——
陈彩还不知道许焕被人吓住了,一溜烟跑回大厅,还担心后面有人追过来。。
大厅里王成君都等急了,陈彩冲进来,他也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拉着陈彩的胳膊喊:“我过了!陈哥!王导让你过去呢!”
陈彩心脏怦怦直跳,脑子里还在琢磨得罪许焕的后果,直到王成君晃了他三四下,才回过神来。
“什么?”
王成君激动得四方大脸通红,时刻准备喜极而泣:“我成了!我过了!”
“成……成了啊,”陈彩一怔,随后又大喜,一把反拽住王成君的胳膊,“男几?六还是七?”
王成君抽抽鼻子没说话,眼睛忽的一下冒了泪。
陈彩着急,催他:“几啊?你倒是快说啊!”
“三,”王成君边哭边笑,“男三,戏份可多了……导演都说我会捡漏,制片人让你上去谈合同。”
陈彩眨眨眼,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我艹|你哭啥哭啊!稳住!快走快走!免得他们再变卦了!”他说完拉着人朝大包间跑,一迈步却觉得腿发软。
王成君哭完反倒镇静了一些,又赶紧拽住他:“错了错了,不是大的,是旁边那个小包厢。”
小包厢里坐着四五个人,正中是导演和制片主任。陈彩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进去,带着王成君挨个给人鞠躬。
制片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小光头,大肚子,看见陈彩笑呵呵地指了指沙发:“小王的经纪人是吧,挺俊的小伙子啊,坐。”
陈彩忙跟人道谢,在沙发上坐了。
包厢里的一圈人都在各忙各的,要么看剧本要么玩手机,制片主任则正吸溜溜地喝茶。
陈彩暗自数数缓解紧张,其实这次王成君试戏他心里也没大有底,因为正常试戏的时候演员都会提前拿到剧本做准备,可是王成君时间太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谈就上了,完全靠的是眼缘和现场表现。
不过他虽然紧张,但没忘观察在座几人的表情。他发现导演王琦看王成君的眼神似乎很满意,心里便猜着要么王成君超水平发挥了,要么是人物角色正好撞上合适的了。
茶桌上放着一份剧本,制片主任先跟陈彩闲聊了几句,问问哪里人,什么公司的,过了会儿才示意陈彩可以看看看剧本聊一聊。
陈彩拿起来粗略一看,心里顿时有了底。果然,这里男三的设定最大的特点是个高儿,眼大,爱说方言……而王成君不管是形象、气质、年龄甚至口音上,几乎跟角色设定一模一样,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剧本看完,陈彩心里多少有了底,开始跟人谈合同。因王成君现在没什么名气,合同的条款又大同小异,所以他干脆先奔着片酬去。
制片主任笑吟吟得端起茶杯,吹了下茶叶沫,示意陈彩先说。
陈彩知道现在等于是菜市场砍价阶段,买方怕还高了,卖方怕要低了,就看俩人怎么扯。
他虽然年轻,但姿态倒是挺稳。
“十万一集,”陈彩笑道,“赵主任您看怎么样?”
他这话一说,别说制片主任,连导演都望这看了一眼。
制片主任一脸惊讶,似乎对于他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他先是看了陈彩一会儿,沉默片刻,才收起了笑,摇了摇头说:“其实呢,我们男三的人选已经定了。”
王成君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紧张地转头去看陈彩。
谁想陈彩还是那样,唇角翘着,一脸倾听状。
制片主任说:“……但是看这小伙子很认真,又努力,刚刚试戏的时候,急的都要哭了。我们这才想着是不是给他一个机会。”他慢条斯理地说完,转头去看王琦。
王琦导演也点了点头,“的确是早就谈好了,就差签合同了。”不过他说完又笑着替王成君说了句,“小伙子挺不错。”
制片主任“嗯”了声,“所以你看这个价格,是不是高了点?”
陈彩没直接回答,歪着脑袋犹豫了会儿,问:“那赵主任,我们演员全程跟组,不请假,一切全看剧组安排呢?”
制片主任:“……”剧组里的小透明本来就没有假期,这个陈彩主动说出来,搞得像是在让步一样。
他不说话,陈彩也不慌,又继续道:“而且咱剧组五月开机,而成军参演的电影《老街》正好五一档上映,提前的点映宣传时间,我们会重点包装他,届时势必会提到他的新作品……等到后期,公司也有计划请专业团队重点宣传他,几十万的宣传经费,宣传的作品肯定就是我们的新剧了……这样一算,咱剧组也是很划算的呀。”
他声音轻柔悦耳,吐字清晰,语速也慢,叫人十分有好感。
制片主任不觉暗暗看他一眼,对他留了意。但在片酬方面仍不退步,只摇头:“你这话我是不同意的,毕竟电影还没出,你们的演员又是男配,未必会出名。而且那电影……”他说到这略显轻蔑地笑了笑。
陈彩也不觉得是被奚落,笑吟吟地示意他继续说。
主任靠向椅背,“不说那个了,不如你看看外面排队的人,对不对?随便哪个不比你家有名气?他们都诚心诚意等着跟王导合作的,甚至有小鲜肉表示不要片酬,只要能有个机会……”
不要片酬的自然不可能,但陈彩也知道在人气上他们的确没优势。
他心里也怕对方一恼,不要王成君了,但又不敢轻易退步,因为几句话谈下来,对方的意思竟然是照着对半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彩耐着性子全程笑脸,人气上吃亏,就照着角色说。
制片主任也是老油条,话里话外角色都可以改,又不是非你不可。
双方拉锯战整整谈了三四个小时。
最后制片主任厕所都去了三趟,见陈彩就是个笑面虎,脸善嘴甜性子倔,说他什么都不急眼,只得叹了口气让步:“那要不然,就八万,图个吉利数,怎么样?这次价格这样,下次有合作再给你们补回来。”
陈彩赶紧站起来跟人握手:“赵主任就是爽快,这样,咱就一口定下八万八,你发我也发,两本都讨个喜庆,行不行?”说罢又学对方的口吻,半开玩笑道:“当然这次这么定了,下次您要给个男一,咱酬金肯定也便宜。”
八万八的价格其实在可接受范围内,因为剧组之前谈的那个男三一集是三十万。
制片主任实在无法,只得叹口气,摇头道:“要不是王导喜欢这小孩,你这样我肯定是不合作的。太难说话了。”
说罢把合同一丢,哼了声:“那就这样,签了吧?”
酬劳谈好,其他的条件陈彩能争取的都笑嘻嘻的提一句,看着对方的脸色办事。制片主任一急,他就哎哎呀呀说好听的话,对方毕竟是长辈,看他长相可爱讨喜,又能逗趣,气也生不起来。
等到最后,陈彩竟然还给王成君砍出来几天假。导演王琦在一旁看热闹看得直拍巴掌。
双方合同签完,定好之后的联系事宜,这才握手告别。陈彩手里也多了几个人的电话。
等人走了,王琦才幸灾乐祸道:“今天服气了吧!这小孩厉害啊!”这制片主任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二线演员见着他都会被扒三层皮。
主任有些恼火:“还不是因为你,就看好那个傻大个了!”说完哼了声,又忍不住笑,“小家伙是有两把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他们在后面议论地起劲,这边不怕虎的牛犊一出茶馆,顿时就萎了,头晕目眩腿也软。
王成君也一直憋着,强忍着表情闭着嘴巴去打车。等到上了出租车,这才扭过身抱着陈彩疯了似的嗷嗷叫。
王成君满脸崇拜道:“陈哥,你他妈太牛逼了!制片主任你也敢杠!”
陈彩摆摆手:“教你一句,嫌货才是买货人。这卖东西不怕别人挑毛病砍价,就怕他问一句直接走。”
王成君立刻星星眼。
陈彩由衷道:“君儿啊,哥尽力了。”
他知道的许多三线一集也就十几二十万,如果遇到王琦这样的导演,价格还会降一些。今天这八万八的确是他的能力范围内,能谈下的最高价了。
陈彩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这一下午谈判时刻处在崩的边缘,他表面淡定,心里却跟坐了一趟过山车似的,又紧张又刺激。
王成君还处在幸福突然来敲门的兴奋中,坐都不知道怎么坐了,朝这看看朝那扭扭。
陈彩看他好笑,干脆瘫在座椅上,指了指腿:“酸了。”
王成君立刻握小拳拳给他翘腿。
陈彩又点点肩:“这儿有点疼。”
后者又立马给他捏捏肩。
俩人笑笑闹闹,出租车遇到红灯停下,路边的灯光也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陈彩露出个脑袋朝外瞅,成功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感动,戏多地想,这就是人生啊!路灯齐亮,莫不是暗示这就是我的舞台?
陶醉了一会儿,脑子里才突然“叮”的一下,想起了正事。
王成君看陈彩突然傻愣愣地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吓了一跳:“陈哥,你咋啦?”
“我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陈彩惨叫一声,“我错过飞机了!!”
陈彩的飞机定的是下午四点多的,按照原计划,这边试戏完他直接去机场完全来得及。可是没想到今天剧组能直接签约,更没想到双方一谈就是几个小时。
市政路灯亮起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再过一会儿,人飞机都要落地了。
陈彩捂着脸,简直要崩溃。飞机票废了,预付了房费的酒店肯定也废了。这些钱公司又不给报,自己原本是抢了个特价机票,这下便宜没占上还得再倒贴一部分。
王成君倒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耽误的,飞快的拿出手机看了看,见去杭州的九点半还有一趟,只剩商务舱了,立刻表态:“陈哥别急,今天你是为了我,这钱我给你出。”
陈彩忙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七点多有趟高铁。”
“师傅师傅,掉头!!”陈彩边订票边喊,“我去火车站!火车南站!”
王成君难得机灵一把,从口袋摸出了一百块钱塞过去,“小费给您,师傅麻烦开快点。”
陈彩飞快地在手机上点点点,二等座没票了,只得奢侈一把买了一等座,选座付钱,一手检查随身的包包一手捏好身份证。
四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火车站门口,陈彩抱着包一路狂冲,啊啊啊直奔自动取票机去取票,又呼哧呼哧跑去检票口。检票口已经没人了,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阀门,看见他嗷嗷叫着冲过来,好歹缓了缓。
成功上车找到座位的时候,王成君正好发来信息,很担心的问:“陈哥,你上车了吗?”
陈彩坐在座椅上大喘气,外套脱下来放一边,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了。
他口渴,手边没水,只得咽了口唾沫,给人回:“上车了,放心。”
王成君道:“好的。”
旁边座位的人回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士,手腕上戴着块精致的机械表,衬衫西裤,气味好闻,此时正戴着蓝牙耳机跟客户讲英语。
陈彩这才恍惚记起自己也是外语专业的,原本打算做同传,考了研报了班,现在同学都拿了证成译员了,时薪上千,不定时休假。自己却中途放弃,一直到现在都在到处跑着跟人撕逼。
旁边的商务男放开小桌板,打开笔记本记录东西。陈彩赶紧往座位里缩了缩,避免把人家的袖子蹭脏了。
手机又响。
微信上,王成君道:“谢谢你,陈哥。我现在回到宿舍了,一想还是感觉跟做梦似的,谢谢你。你帮我推开了一扇原本锈住的铁门,我会一直记得的。祝你此行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