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患难与苦知情真(二)

顾青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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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冷儿看圣沨是心惊,圣沨看她又怎不是心痛,一时两人越发握紧对方的手,相对无言。半晌圣沨勉强一笑:“我没事,也就看着吓人,你莫要担心。”

    虽是形容狼狈,但一笑之下,这地道中仍若生出灿然光彩。萧冷儿眼中一热,连忙忍住。他明明不是惯于言笑之人,这般境况之下,却为安慰自己而笑。吸了吸鼻子,萧冷儿笑道:“安啦,咱俩眼下都是丑得要命,笑起来更丑,还是专心找出路吧。”正说着,她脑袋一偏便看见墙壁凹进去处一盏油灯,不由大喜,松开圣沨之手便去拿油灯,还没伸过去已觉手中一疼,却是圣沨立时又抓住自己的手,见她吃痛表情,圣沨眼中虽有一丝歉然,手中却仍是握得紧紧,萧冷儿心中一软,道:“你把那盏油灯拿下来。”

    圣沨心中欢喜,便去拿那油灯,谁知一动之下,原本毫无破绽的墙壁立时便“轰隆”打开一扇门来。

    萧冷儿拍掌笑道:“评书里总说秘道探险这种事一般遇到油灯啊石头什么的,就定然有机关,看来果然有几分道理。”

    见她在这里也能说笑自如,圣沨不由有些失笑,两人牵着手一起推门走了进去,哪知刚一进去,便又是“轰隆”一声,那门已自动关了起来。圣沨抢前不及,心中懊恼,萧冷儿却只耸耸肩道:“怪不得评书里还说,即使有秘道也并非就什么好事,通常是进得来,出不去,果然更有道理。”拍了拍还想找机关的圣沨,“不用瞎忙活了,一般这种时候,你越找就越是找不到的。”

    圣沨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神色说不上好看也不算太难看:“然后呢,评书里还说什么?”

    “还说,”萧冷儿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过来坐下,笑眯眯道:“一般这种时候,都要保持敌我不动,等到咱们断粮七天绝水三日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生死一线的时候,奇迹就会在此时出现了。”

    圣沨原本伸入怀中的手顿了顿,还是伸进去,再拿出来,手中已然多了一个油纸包,悠悠道:“本来还想已然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你怕是饿了,我刚好又带了些吃的。不过既然你有这般的打算,那我只好自己……”话没说完,手中油纸包已被某人毫不客气的抢走,再分一半给他,自己便在一旁狼吞虎咽起来。

    浅浅看着她囫囵模样,虽是身处险境,圣沨只觉心中安乐从未有过,本来无甚食欲,瞧得她几眼,便忽然饥肠辘辘,也大口吃着手中干粮,浅然道:“吃慢些,别噎着。”

    萧冷儿边吃还能与他从容作答,双眼崇拜的看着他亮晶晶笑容:“怎么会噎着,这草饼里面居然还有水分,怪不得你要层层叠叠的包好。对了大哥哥,你怎生知道是一天一夜了,还有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食物,难道预料到咱们会被困于此不成?”

    圣沨原本一直浅笑看着她,听到后半段话,笑容却慢慢消退下来,半晌,只剩得满脸嘲弄。萧冷儿看着,也不知怎的,便觉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竟是不敢再问,正觉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淡淡道:“有时去杀的人很厉害或是地方偏远,经常要一躲便是几日几夜,沙漠,荒岭,地道,自然要学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分辨时辰。至于吃的,我又怎会未卜先知?身上总带着食物,只是多年习惯而已。”

    萧冷儿看着他红色黑色血块凝得有些好笑的脸上无谓神色,心中也不知怎的,就一点一点酸痛起来,不由自主更紧握他,吸了吸鼻子:“你不会未卜先知,我却会呢。”

    圣沨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她。

    萧冷儿笑了笑:“昆仑派那几人死因离奇,人力难为,那晚我们商讨入林之事,雪珞他老爹一言不发,我心中就已经有了些计较。第二天要走的时候,见他还是不说话,心中就清楚他定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蓄意让我打头阵替他寻访。后来稍微一留意,果然便发现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不过倒不曾注意你也跟在我后面。”

    圣沨牵了牵嘴角:“你们离开别馆时我就一直跟着,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说着便越发来了兴致:“说起来,你们都是跟在我和大哥身后,后来我从那地洞掉下去之后想必大哥、你和扶伯伯一群人都跟着下来找我,非但只有你找到,而且他们那么一大群人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倒当真了得了。”

    圣沨再牵了牵嘴角:“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辱没我杀手的名声。”

    萧冷儿拍拍他脸颊促狎笑道:“咱们的圣大美人最近倒越来越见风趣,不愧是跟着小爷我混的,有长进,有长进啊。”

    圣沨面上一红,本想闭口不言,终却忍不住问道:“你明知他们利用于你,为何还要故作不知,甚至以身犯陷?”

    萧冷儿仍是笑眯眯:“也莫要说得那般严重,说来说去也是扶老头太过看重我的聪明才智,小爷我智勇无双天下无人能及,这怎么能怪扶老头呢。况且他们一直紧跟在我们身后,自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做第一考虑,还有……”她顿了顿,眼中一抹略深的色彩,笑道,“从前绣花枕头总觉我天真有余现实不足,但我又怎会当真不知,扶老头这几人,也算正派中的正派,君子中的君子了。可是但凡武林中人,无不轻视人命,即使扶老头,相对于他所忠的武林正义,即便是我的性命,想必那也是微不足道。利用或欺瞒,却也是寻常之事。真心不是没有,但我若天真到认为人人都该以真心待我,那还不让那个讨厌的绣花枕头笑掉大牙。”

    圣沨也不知在听她说话没有,半晌低低道:“你说十句话中,必然有一句要提到问心。你脑子中转十个念头,只怕关于他的,至少也该有一两个。”

    萧冷儿一愣,半晌苦笑,喃喃道:“是么?我怎的没注意,这臭小子是越发影响到我。”话虽如此说,但想那风生水起一把扇子,心中毕竟婉转清甜。

    看她神情,圣沨心里一酸,扭过头去,却听萧冷儿悠悠问道:“大哥哥,你小时候,只怕许多时候都没有吃的,饿得紧罢?”

    一怔回头,见她抚着手中剩下的一小半草饼,低眉温柔模样,圣沨心中便是一阵恍惚,话也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虽然应得大声,但心里其实很紧张。那人是西域很出名的富商,身边高手无数,他自己武功也是极高,我在他家中一共潜伏七天,始终找不到机会动手。其实是我自己不敢,我没有信心可以杀死他。临行之前我答应圣君,半个月之内会把那人的人头和他的全部资产带回楼心圣界。于是第八天我不再夜夜上到他楼顶,而是躲进他卧房中床底下的秘道。那人、那人实在荒唐,夜夜与女人……但即使那般,他的房门周围已然布满高手。我在那秘道中呆了足足五天,没有带食物,也没有水,加上精神上的折磨和每晚听他们淫*声浪语,几乎崩溃。第六晚时,我浑身已然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心知再不出手,我就绝没有机会了,那时心中的害怕也不知不觉丢个精光,昏头昏脑,便冲了出去,至今我仍回想不出,那时究竟是怎样一剑便杀了他,然后提着他的脑袋突围而去。”

    “至于他家的财产,却还是问心帮我取得,在我回总坛见圣君的前一刻,把那东西交给我。那件事中我只学会了一样事情,便是以后无论走哪里坐什么,身上总是不会忘记带食物。带水总是不方便,于是就把和了水的饼用油纸包好。那样,心里就再也不会有那时一剑刺向那个人的时候的绝望和恐惧。”

    两人双手紧握,萧冷儿怜惜的看着他:“你记不清是怎样杀他,只因每当你想起他时,心中便是困顿到绝望的情绪,让你没有办法再想下去。”

    “被带进楼心圣界之时,我还只是婴儿。三岁的时候,便被关进只有我和一只狗的房子,一天一夜之后,从那房里出来的是我。然后是狼狗,狼,老虎,最后是人。很多很多,我都忘了具体的情形,但总记得很清楚,最后从房间里、从天牢里、从森林里、从悬崖下面,活着走出来的人,都是我。一直到我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那年我十一岁,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总没有那一次那样深刻的记忆。”

    萧冷儿心中疼惜,却不止为眼前这人:“你从小,便是这样不爱讲话吗?”

    “也……不是。”考虑半晌,少年眼中亮光星星点点,轻声道,“小时候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苦,无尽的苦。问心他,他总是爱笑,又很爱闹,有他在的时候,虽然烦,但不知不觉时间就会过得快上许多。就像他帮我去拿帐簿,偷偷给我吃的喝的,在我门外烤红薯,帮我治伤。我只会杀人,所以是圣君最器重的杀手,但之前之后那些麻烦事,总是问心在做,他从来不说,于是我也不跟他说谢谢。小时候,很爱听他讲话,后来就越发少了,他还是帮我善后,但我们却很少再坐在一起说话。他……其实他的笑容就像你一样,性格也是。”若不是今天说起,也许他就渐渐忘了,忘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是他从来不承认、却也否认不了的身边唯一的依赖和温暖,忘了他其实一直很照顾自己,照顾到自己越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忘了他明明也需要关心、需要照顾,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忘了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一直不开心,忘了……直到遇见眼前这个姑娘,他才又会像很多年前,半夜在自己房前烤红薯把自己勾引出去那样的笑起来。

    萧冷儿回头,看着身边神情怔忡的少年。

    圣沨复冲她一笑:“说了才发现,你们真的挺像的。”

    “一点也不像。”摇了摇头,萧冷儿笑容中有些苦意,“我怎能和他比。”她靠在少年身上,眼中神采如梦似幻,“大哥哥一定不知道,我呀,其实总是臭屁得不得了,一向都认为再也没有别人笑得比我更迷人。可是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样笑着看我,我突然就觉得沮丧极了,原来果真有人比我笑得还要好看啊。那时我看着他,就突然忘了身边的一切。”

    “情人眼里出西施。”圣沨苦笑,难得幽上一默。

    萧冷儿却是落落大方:“是啊,在我眼中,大哥纵如天皇贵胄却只是兄长,扶雪珞飘然出尘胜九重天仙也只是兄弟,小岚岚胸襟洒脱世间少有,是我永远的知交,大哥哥你清美不似人间,我也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却只有绣花枕头,能让我整个人整颗心都牵着绊着挂着碍着,他真心一笑我就如喝了蜜糖一般,他一有思虑我便吃喝难咽,他滥造杀孽我宁愿替他赎罪却难以怪他半分,他难受了我无论作何总要博他开心,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与他为敌自为敌,对他的心意却绝不会改变半分。”

    这一番话,她如此娓娓道来,除了剖白自己心意、在这般难景下开怀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察觉到圣沨的心思,有意让他断了念头,毕竟她待圣沨总有几分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又怎肯直接了当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