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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的雨露水,不是简单的雨露水。严格来说,是玫瑰雨露水。
孟家后坡有一块玫瑰园,种着大小上千株各色玫瑰。花季时节,但见入眼姹紫嫣红,莺飞燕舞。暗香盈动,飞红叠翠。
孟家爱花,独钟玫瑰。从孟清父亲时代开始,孟家后院便辟出一块花地来。经年累月不断栽种,到了孟晓父亲手里,花已成园。花开季节,远近士农商子,莫不啧啧称奇。有喜吟风弄月者,邀三五友人,执壶老酒,于花下赋诗作对,倒成一方风景。
孟家父亲逝后,花圃由孟夏接手。其时孟夏还小,只喜欢花香花艳,何尝懂得伺弄花草。仅过两年,玫瑰园里,凋零大片。
孟夏心伤,独自坐在花下哭,晕晕欲睡之际,隐约见一丽衣美人,逶迤而来。手持拂尘,于孟夏头上轻敲三下,细语入耳道:花前花后几千栽,莫如露粒一美人。
孟夏醒来,久思不得其解。眼前一片金光,细细瞧去,方知花瓣花叶之上,晨露如玉,如珠,如幻。当即用小手沾了露水,涂在手背之上。隔两日,但觉涂过露水之手背,光滑如腻,犹如剥开的荔枝般晶莹剔透。心里猛然明白过来,这是花神在告诉她,玫瑰雨露水,是天生的美容佳品。
从此以后,孟夏便一心收集露水。可露水不是任何时节都有。每年也就那么三五几个月。且花瓣枝叶之间,要多少露水方可盈满一瓯?
孟夏是聪慧之人,梦过之后,玫瑰园也奇怪了,原先枯萎的花树,又几乎都复活回来。孟夏心知这是花神的眷顾,愈发照顾得细致周密。以至于后来孟晓在花园里摘了一朵玫瑰,惹得孟夏追着姐姐跑了几条田垄。
玫瑰园枝繁叶茂后,每年开出的花儿,也比过去娇艳了许多。孟夏便去拉了白色薄膜,每天入夜前,将薄膜铺于花下。隔一两米,窝成一小坑。待到第二日黎明来临之前,她会身着薄裙,赤脚入院。轻摇花树,但闻欶欶一片水珠儿落地声音,眼前便幻化大珠小珠落玉盘。
露水落地,溅落薄膜上,顺着高低,汇入窝巢之内。如此一清晨,便可得大瓯一盅。如此往复,几个月下来,倒能集得大半个水缸。
露水初集,不免有残枝败叶,且零落花瓣,一并落入。孟夏小心翼翼,将雨露水置于屋顶,待清澄之后,方可入瓮。
倘若冬季遇雪,孟夏能几日不睡。守在玫瑰园里,看天上雪花飘落,将自己落成雪人。只待雪停,不论天多寒地冻,她必定手持小勺,细心将花枝积满的白雪扫落在随身带的小瓮里,扫满一瓮,便用白纸封口,外涂胶泥,在玫瑰园里空地,挖小坑埋下。
这样的事,孟夏从五岁开始做,到了现在,究竟她积了多少玫瑰雨露水,除她自己,外人谁也不清楚。即便是孟晓,要是问到雨露水,她一样满身敌气。
陌然听完孟晓这般说完,当即感叹道:“这不是林妹妹爱做的事么?”
孟晓笑道:“她是夏妹妹,不是林妹妹。”
孟夏在陌然面前,却不是孟晓说的那么多愁善感。反而给他的印象是大大咧咧,一副男孩儿的模样。如果不是她有着一身如孟晓说的滑如腻脂的皮肤,还真感觉不出来她是如此的一个多情女孩儿。
非礼勿视!陌然在第一次见到孟夏的时候就在心里提醒自己。第一次随孟晓去她家,见到孟夏时,只觉得惊鸿一瞥。到了后来在县城遇到她与老费,她满口叫着他“姐夫”,又让他错过一次审视她的机会。
孟家刺绣厂因为老费订货多,现在几乎是连轴转。孟家妈妈忙得脚不沾地,却依旧挡不住蜂拥而至的各种问题。
看到孟晓回来,孟家妈妈喊道:“晓晓,你不晓得妈妈要忙死了么?你还有闲心跑出去玩啊?”
孟家妈妈说着话,猛然一眼看到陌然,顿时硬生生刹住,眉眼浮起来微笑,居然有种别样的羞涩。
孟晓不管妈妈责怪自己,只是拿眼睛四处看。
孟家妈妈便问:“你找什么?丢魂失魄一样的。”
孟晓直愣愣地问:“夏呢?”
“早上你走后,她说去市里办个什么事,也走了。这时候还不见人回来,我都快急死了。”孟家妈妈客气地请陌然进屋坐。
陌然客气一番,还是进屋。
屋里坐着十几个姑娘媳妇,都在专心致志地刺着手里的绣,偶尔有人抬眼看一下他,抿嘴笑笑,复又低头忙活。
“没打她电话?”孟晓问。
“打不通。这个死女子,我还以为她跟你在一起啊!”孟家妈妈说,又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打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不通。”
“老费呢?”孟晓又问。
老费自从认定要娶孟夏后,几乎就没离开过孟家了。名义上是催货,其实,他的那点鬼心眼,谁看不出来?
“外国人啊?”孟家妈妈猛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拍一下大腿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老费说要回一趟国,听孟夏的意思,他是回国去筹一笔钱来,要在县里办一个刺绣厂。”
一连串的变故让孟晓几乎应接不暇,她小心地问:“夏是不是跟老费在一起?”
孟家妈妈嘴巴一翘,一副十分鄙夷的神情说:“放心啦,夏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老费。她是我女儿,我懂她的心。”
孟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孟家妈妈说:“妈,我带他上楼去坐坐啊。”
孟家妈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说:“要是说完了话,就早点过来帮妈妈。”
孟晓带着陌然上楼。楼上是孟家母女三人的卧房。平常根本不容许任何男人踏足半步。陌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而让孟晓生气。
三间卧房,孟家妈妈在第一间。房门半掩,人过身之处,一眼能瞥到屋里干净整洁,纤尘不染。门缝处,仿佛有一丝女人体香丝丝缕缕。
过去就是孟夏房。房门紧闭,屋里有灯光从窗棂间透出来,照在人身上,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人切成两半。
孟晓试着推了推,房门纹丝不动,便笑骂了一句:“死丫头,屋里藏着宝贝么?”
最后一间才是孟晓的房,比起陌然在乌有村的屋,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闺房重地,猥者莫入!陌然自觉自己乃坦荡荡君子,当即昂首而入。
屋里窗明几净,暗香漂浮。但见女孩子喜爱的卡通玩偶,整整齐齐排在一起。靠窗一张书桌,书桌过去一张铺着淡绿色床单的席梦思床。床尾竖着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女儿闺房,却透着书香气,这让陌然不自觉汗颜。
他在乌有村的小屋,可就是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以外,再无别物。
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怕比。一比,差距就出来了。别看陌然现在贵为雁南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单从两个人住的小屋,就能看出来各自的修为和秉性。
孟晓笑吟吟请他做,给他泡了一杯花茶。清香扑鼻,让人不忍下口。
她低声说:“你先坐,我去给你找玫瑰花露来。”
陌然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有着强烈的做贼的样子。于是便拦住孟晓说:“算了,别找了。孟夏不在,别动她的东西。”
孟晓笑了起来说:“就是因为她不在,我们才要去找来。如果她在,还能拿得到?”
陌然仿佛有些害怕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孟夏的一双眼睛正在凌厉地看着他,张大嘴在骂他:“你就是一个贼!”
“你坐,我去去就来。”孟晓挣脱陌然的手,拉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