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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县长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木阳台上,看着远处缥缈的云,品茶闲坐。
庙里和尚不认得陌然,拦着他不让进去,正争吵着,听到一个女声响起,转头去看,居然是陌丝丽,看着他笑吟吟地摆弄着手机。
何县长来神女峰,外人很少有人知道。庙里和尚对何县长是尊敬有加,何县长刚来县里,神女庙年久失修,想翻新一次,无奈手头没钱,便央了宗教事务局的领导,打了一份报告送到何县长案头。
报告里只需拨款十万块,何县长大笔一挥,批了三十万。这完全出乎了和尚们的预料。为了投桃报李,便在后院修了这么一座阳台,几间客房。建好后请了何县长来视察,一眼瞧见,顿时喜欢得不得了。
县长管财政,有批字大权。书记比县长大,却不能批字拨款。当初神女庙的和尚也去找了杨书记,杨书记一辈子不信鬼神,不但不答应拨款,还将和尚们骂了一顿,私下底说,这群秃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想伸手要钱,门都没有。搞得县里来气,干脆把和尚们的香火钱也收归国库里去。
提到香火钱,不得不提神女庙的规矩。
原来刘天子敕建大庙后,划了五十亩良田供养。神女庙的给养,一律由当地官府负责。但有一条,神女庙不设香火案,不收香火钱。
这还得回到之前说,革命小将拆不了庙,就拿庙的土地出气。将五十亩良田收归公有,分到神女峰下的村子里去。
神女峰下的农民,哪里不晓得神女的威力?要了土地,怕神女怪罪。不要土地,又过不了革命小将这一关。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如数将田接收下来,派专人精耕细作,每年所获,悉数送去庙里。
土地分了下去,农业税和必交的储备粮却不能少交。山下的农民只能咬了牙,将税务全部压在原来的田亩册子上,搞得神女峰下的农田,比别的地方要多出一倍的税款和公粮。
其时庙里的和尚不多,年轻力壮的都逼着还了俗。剩下几个老弱病残,也吃不了那么多粮食,于是与山下的村民商议,以后打的粮食不用全部交给庙里,只需满足几个老和尚的口粮足矣。庙里又没什么可以储备粮食,便将口粮每年分几次,以上香火的名义送到庙里去。
到后来有人传说神女很灵,来往的香客也就多了起来。香客敬香,不是烧一柱香火就可满足。在香客们看来,敬香不纳香油钱,总觉得心没尽到。于是有人来敬了香后,从兜里要摸出三五十块钱来,供奉在香案之上。天长日久,来敬香的香客,都会如法炮制,如此以来,每年收的香火钱,却也可观。
香火钱就该用在庙观的修缮上,可到了要拿钱出来修庙,和尚却是一片叫苦声,说那么点香油钱,还不足以供奉神女像前的长明灯。
这就是杨书记可恼的地方。他开口闭口都是一群秃驴,想要从政府拿钱,门都没有。
杨书记也果真做到了,以后的几任县长,还真没给过神女庙一分钱。直到何县长履职雁南县,和尚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照旧投了书来,没料到何县长非但批了钱,而且还多出两倍。这不由和尚们感恩戴德,恨不得在庙里给何县长立个生人牌位来供奉。
有知情人说,杨书记和何县长的分歧,就是从神女庙开始的。
陌然正与和尚小声争论,说要找何县长请示工作。没料到和尚根本不买账,说何县长来到庙里,就是居士。居士在此,无非图个清静,凡尘俗世之事,最好不要打扰。
和尚不让进,陌然也没办法。正急得火烧眉毛,看到了陌丝丽,顿时一阵惊喜。
陌丝丽也不问他来何事,只是指着后院轻声说:“陌大主任,何县长在思考问题,你此时进去,不怕扰了他的心思?”
陌然笑道:“我是给何县长送药来了。”
“送药?”陌丝丽吃惊地看着他问:“什么药?我没听说何县长病啊。”
陌然笑笑道:“心药。你只管引了我去,决不会让你难堪。”
陌丝丽便叫退了和尚,带了陌然,拐了几道楼梯,就看到何县长气定神闲地看着云,手边的藤制茶几上,一壶碧绿如春的茶,正冒着氤氲热气。
陌然快步过去,低声叫了一声:“何县长,我回来了。”
何县长闻声抬头,淡淡一笑,示意陌然坐。
陌然迟疑一下,还是老实坐了,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何县长问话。
但何县长却不谈陌然最关心的事,反而指着一团缥缈的云说:“陌然啊,你看看这云,瞬时万变。如人,如神,亦如狗,如电。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这话有点深奥啊!陌然心想,不敢插话。
“你看啊,刚才这片云,还像一个人一样,威武挺拔,神采奕奕。这会儿你再看,不就是一条吐着舌头的狗吗?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陌然嘿嘿地笑,试探着说:“何县长,我听说你在找我?”
“找与不找,你都会来。”何县长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仰头看着蓝天,又扭了几下脖子说:“这一坐,就是大半天了。”
陌然也跟着起身,站在何县长身边说:“一切尘埃落定。”
何县长这才转过头来,惊异地“咦”了一声,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会搞得定。”
陌然说:“总投资十五亿,第一期工程。如果进展顺利,第二、第三期工程将在五年内全部开工。”
何县长哦了一声,盯着陌然看,似乎想看出陌然话里隐藏的谎话来。
“来,先喝茶!”何县长含笑回到茶几边,亲手执壶,给陌然倒了一杯说:“知道此茶的来历么?”
陌然摇了摇头。他平常不喝茶,从小养成的习惯都是喝凉水。过去家里有一个大瓦缸,专门用来装全家人的喝水的。他在外面回来口渴了,掀开盖子,拿大水瓢咕咚舀一瓢水,畅快喝下。这个习惯一直伴随着他,即便他读大学,还是去东莞瑶湖集团打工,亦如此。
“此茶珍贵,人间极品啊!”何县长微笑着说:“要不,让丝丽给你解释解释?”
陌丝丽适时站出来,满面含羞地说:“要说这个茶,也只有神女峰上才有,其他地方,可是千金也难买一钱。”
陌然惊异地看着她问:“这么厉害?我倒想听听了。”
陌丝丽说:“你知道这茶,都是处子唇采的么?”
陌然一下没听明白,愣愣地看着她。
陌丝丽微笑着说:“采此茶,必须是在神女峰顶。早上太阳未出来,露珠儿还在的时候,由十五六的处子之身,用唇一片片采摘下来的。”
陌然惊讶地问:“这样采,一天能采多少?”
陌丝丽笑道:“此茶采摘,时间也有限制,一年就那么三五天。过了这时间,茶就失去了原味,沦为下等品了。”
陌丝丽如此清楚这茶的过程,难不成这茶都是她亲手制成的?
果然,何县长一语道破说:“丝丽啊,你这茶,一年也就不过三两,费心费力,难为你了。”
陌丝丽笑道:“只要县长大人高兴,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陌然听他们说得这样玄乎,好奇心顿起,双手捧了茶杯,浅浅尝了一口,果真似乎有女儿的唇香。幽幽淡淡的,无休无止,连绵不绝。让人齿颊留香,余味无穷。
陌丝丽叹道:“如今要寻女儿采茶,比起过去确实难多了。先不说辛苦,单就是女儿,现在哪里还能寻得到几个。”
陌丝丽的喟叹,让陌然心生寒意。她所言不虚,现在的世界,人人都浮躁至极。人未及笈开,都想着争奇斗艳。真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这世界的,举目难寻几人。
一杯茶下去,心静了许多。
何县长突然说:“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