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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每踏上一级台阶,“静雪之地”上便会响起一声钟声,意喻着在神佛的指引下,每一种烦恼和罪孽得以消除。
悠远的佛钟声在静雪峰上回荡,一声声浸入夜色里,飘向未知的远方。
亭葛释虔诚俯身于神殿外行大礼。礼毕,众家眷退至两旁,唯族长携长子步入神殿。
一千零八十只蜡烛的金黄光晕将整座白玉石砌的神殿烘托得恍若仙境。殿内四壁彩粉绘制的万佛图色彩绚丽,栩栩如生。高高隆起的天顶似深蓝的苍穹,飞天壁画如梦似幻。
神殿之中供奉着一尊白玉石雕的白度母像。其身色洁白,穿丽质天衣,袒胸露腹,颈挂珠宝璎珞,头戴花蔓冠,乌发挽髻,面目端庄慈和,右手膝前结施愿印,左手当胸以三宝印捻乌巴拉花,花茎曲蔓至耳际。身着五色天衣绸裙,耳珰、手钏、指环、臂圈、脚镯具全,全身花鬘庄严,双足金刚咖趺坐安住于莲花月轮上。
相传白度母是观世音菩萨左眼眼泪所化,因佛母面、手、脚共有七目,所以又称七眼佛母。额上一目观十方无量佛土,其余六目观六道众生。修度母法者,一切罪业消灭,一切魔障消灭,能救一切灾难。而且无子息者,求男得男,求女得女,求财得财,长受富贵,皆能遂愿,成就急速,其功德利益无量。
密宗大法师置身于大殿正中的千烛之中,缓缓起身施以佛礼。
“三世佛陀生出母,无死赐寿吉祥母,一切所求皆赐与,圣救度母吾礼敬!”亭葛释双手触额朝白度母像行俯身礼,诵白度母咒二十一遍:“嗡达咧,都达咧,都咧,玛玛,阿优布涅,嘉那,布真,咕噜,梭哈……”
少年安静地立在一旁,目光炯炯落在那尊晶莹剔透的白度母神像光洁额间那一只血石镶嵌的眼睛。那一点红嵌在洁白无瑕的玉石中,仿佛一滴鲜活的血,令那尊端庄祥和的神像显得有一丝诡异,又有一丝令人怵目的惊艳。
“索南!”
少年一怔,猛然转过头去看到父亲一脸庄重的神情,而密宗大法师也不知何时立在了他面前,手中托着一只金盘。
密宗大法师伸手示意少年朝白度母像跪拜,然后以手指沾金盘中的朱砂轻触少的眉心,嘴唇翕合,念念有词:
“救度轮回达啊惹也母以都得达啊惹也救八难
以都惹也救一切病救度佛母尊前礼
安住白色莲华中月色形之座垫上
足结金刚跏趺坐胜施母前我敬礼
身色等同于秋月背复以月为依衬
一切庄严悉具足持邬钵罗我敬礼
现具十六妙龄身一切等觉彼之子
持施欲身之佛母度母尊前我敬礼
白色轮之白色光八轮辐上八咒字
具足圆满环绕相具轮母前我敬礼
圣母度母能救母如意轮增寿命母
天母尊前我启请息灭寿命之中断
从一切病及苦中汝具能者祈救出
胜与共通诸悉地祈能无余尽赐我
于圣母尊敬信者汝常顾念彼如子
我亦启请于汝故祈以悲钩恒摄受
天母尊身色如月窈窕娴柔端严相
妙身以宝庄严饰美妙绫罗为裙裳
莲月之中而安住双足金刚跏趺坐
一面二臂微笑颜出生三世诸佛母
天母尊前恒敬礼愿为我顶如意宝
愿仅于尊少分赞我等修习菩提中
从今乃至证菩提凡诸违缘令息灭
一切顺缘悉圆满!“
密宗大法师绵柔的吟诵声回绕在神殿里,似流水又似月光,沉静清凉,轻轻拂过少年震颤起伏的胸膛。
少年闭着眼,静静地聆听着白度母赞,心境无比的空明。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重重雪山之颠,苍鹰在头顶飞翔,有风拂过他的面颊,温柔地似一双纤手。他听到了雪花从天空轻轻坠落的声音,看到一朵晶莹洁白的雪莲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徐徐盛开……
“当——”金盘掉落在玉石地砖上的突兀声响惊得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密宗大法师神情惊骇地瞪着少年,手指上的朱砂在少年眉心画出了一滴血痕。大法师猛地退后一步,身体突然如僵硬的佛像轰然倒地。
少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跪着,怔怔看着洒落一地的朱砂似鲜血一般渗入白玉石地砖的缝隙。
“大师!”亭葛释惊呼一声冲到密宗大法师身边,将他的身体扶正。
大殿外忽闻靴声橐橐,剑甲加身的侍卫第一时间奔入了神殿。
“退下!”亭葛释厉喝一声,神色间布满阴霾:“谁让你们进来的?”静雪神殿乃是清净神圣之地,刀兵之器生有戾气,乃大凶之物。
侍卫愣住,一时情急护主犯了大忌,正欲退出之际,忽闻密宗大法师喃喃说道:“天地劫数,赤焰腾空;罗刹归来,血浴坤仪!”
亭葛释脸色惊变,忽地抬首朝那尊白度母像望去。
蓦地,他全身一震。
白度母像额间那只血石镶嵌的眼睛忽然发出了丝丝微弱的红光,那块血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流转的光芒似血液在隐隐流动。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侍卫们同样惊怔在原地,忘记了离去。
“怎么会这样?”亭葛释几乎是踉跄着扑向白度母像下,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只发出骇人红光的“眼睛”。
“天意啊……”密宗大法师目光哀伤地看了眼怔忡的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握着佛杵缓缓走向白度母像。
“大师?”亭葛释怔怔地看着满脸哀伤的大法师,眼底缓缓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
“一切因果皆有定数,天意无法改变啊!”密宗大法师深深叹息一声,跪坐于白度母像之下,闭上眼,不再开口。
“父亲?”少年起身走到呆怔的亭葛释面前,清亮的黑眸中溢满关切。
亭葛释抬眸看向少年,唇角微颤,久久不语,似乎内心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挣扎。
侍卫们怔愣半晌,终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神殿里,烛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竟透着些许孤寂。
许久,亭葛释终于平静下来,那样的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苍凉。他缓缓拿起密宗大法师的佛杵,凝重地看了一眼白度母像,倏地举起佛杵朝白度母像的额间敲下。
少年大惊,听到“喀嚓”一声轻响,白度母额间的那颗发光的血石自凹槽里脱落,轻轻落进了佛杵顶端的金莲花里。
亭葛释沉默地将那颗血石取出,放在掌心端详许久,终于沉重叹息一声,将血石递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一脸讶异,只是垂着双手不动。
“它是属于你的!”亭葛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沉重。
少年怔怔盯着血石半晌,有些犹豫又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当那颗流转着微微红芒的血石躺入他的手心,他忽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仿佛与那颗血石产生了某种共鸣!
亭葛释神情复杂地看着少年,那血石流转的红芒映入少年清亮的眼底,似跳动的血色火焰。
伴随着阵阵轰鸣,整座神殿忽然颤动起来,少年惊见那尊白度母像巨大的莲花月轮底座正缓缓向地下陷落。强烈的震动将神殿玉梁上的灰尘纷纷震落,大殿里一时间灰蒙如雾。
如此巨大的动静中,密宗大法师依然纹丝不动,闭目打座。
少年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亭葛释一瞬一瞬地盯着那尊白度母像,眼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矛盾在隐隐跳动,似绝望又似希望。
当白度母像的莲花月轮底座完全没入了玉石地面之下,轰鸣声和震颤消失,神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少年眨了眨眼,透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尘雾,看到白度母像的身后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甬道入口。
亭葛释将佛杵轻轻放回密宗大法师身旁,然后看了少年一眼,举步走向甬道入口。
少年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握紧血石朝甬道入口走去。
仅一人宽的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屏气凝神跟随着亭葛释的脚步声,缓缓向前行。狭窄的空间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格外清晰,脚下厚厚的积尘显示这条甬道已有许多年无人来过。身后,密宗大法师绵柔的吟诵隐隐约约、飘渺悠远,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条神秘的甬道仿佛一道时空的桥梁,连接着神殿与甬道尽头未知之所两个不同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