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一

墨书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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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楚生看了那匣子一眼,坚定道:“昆阳的事,在下会自己处理好。”

    上辈子楚建昌恼怒楚瑜私奔之事,足有三年没有理他们二人,那时候他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如今他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更不会害怕担忧。

    楚建昌给他这份钱,是看在了楚锦的面子上,  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锦,自然不能拿这份钱,  让楚建昌看轻了去。

    楚山也明白顾楚生的想法,  想了想后,  叹息出声道:“那也罢了。我这边回去给将军回信,去晚了,将军怕是连你们成亲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顾楚生也知道这样的大事尽早让楚建昌知道比较好,便也没有挽留楚山,  送着楚山出了昆阳,  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  他双手拢在袖间,  询问下人:“今日初几?”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顾楚生呢喃出这个日子,  沉吟了片刻后,  慢慢道:“就剩两天了啊”

    楚山给顾楚生送信的时候,  楚瑜也在卫府中将卫府的账清点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年梁氏仗着柳雪阳和卫忠的信任,中饱私囊,的确拿了不少好东西。楚瑜将账目清点好誊抄在纸上,思索着要如何同柳雪阳开口说及此事。

    这样长时间的贪污,若说柳雪阳一点都不知道,楚瑜觉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阳不知道,卫忠、卫珺,卫家总有人知道些。可这么久都没有人说什么,是为什么?

    如果说卫家人其实并不在意梁氏拿点东西,她贸贸然将这账目拿出来,反而会让柳雪阳不喜。

    她并不了解卫家,思索了片刻后,她给卫韫写了封信,询问了一下府中人对梁氏的态度。

    这些时日与卫韫通信,她与他熟识了不少。卫韫是个极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家里什么消息他都灵通,而且话又多又乱,言谈之间十分孩子气,从他这里得到消息,再容易不过。

    然而楚瑜也知道,这是卫韫看在了卫珺的面子上。

    卫珺应当吩咐过卫韫什么,以至于卫韫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这个青年虽然来信不多,但却十分准时,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汇报军务一样汇报了日常,然后也就没有其他。

    他的字写得十分好看,楚瑜瞧着,依稀从中就瞧出了几分上辈子的卫韫的味道。

    那是和上辈子卫韫一样的字体,只是比起来,卫韫的字更加肃杀凌厉,而卫珺的字却是透露出了一种君子如玉的温和。

    前线与华京的通信,若是天气好,一天一夜便够,天气差点,两天也足够。楚瑜送了信后,便安睡下来,打算明天去柳雪阳那里摸一摸底,结合了卫韫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里,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突然就做起梦来。

    梦里是上辈子,她刚刚追着顾楚生去昆阳的时候,那时候顾楚生不大喜欢她,却也赶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顾楚生县衙里一个偏房睡下,垫着钱安置顾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阳节,她准备了花糕和菊花酒,准备去同顾楚生过节,刚到书房门口,她就听到顾楚生震惊的声音:“七万人于白帝谷全歼?!这怎么可能?!”

    然后画面一转,她在一个山谷之中,四面环山,山谷之中是厮杀声,惨叫声,刀剑相向之声。

    到处着了火,滚滚浓烟里,她看不清人,只听见卫珺嘶吼出声:“父亲!快走!”

    她认出这声音来。

    那个青年将红绸递给他,结巴着喊那句“楚姑娘”时,她就将这声音牢记在了心里。

    于是她瞬间知道了这是哪里。

    白帝谷。

    七万军,全歼。

    她拼命朝他跑过去,她推开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着他的名字:“卫珺!卫珺!”

    然而对方听不到,她只看见十几只羽箭贯穿他的胸口,他尚还提着长/枪,艰难回头。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面容上染了血迹,这一次他的声音仍旧结巴,只是是因为疼痛而颤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拼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时,火都散去了,周边开始起了白雾,他被埋在人堆里,到处都是尸体。

    有一个少年提着染血的长/枪,穿着残破的铠甲,沙哑着声音,带着哭腔喊:“父亲大哥你们在哪儿啊?”

    楚瑜没敢动。

    她慢慢扭过头去,看见了卫韫。

    他头上绑了红色的布带,因他还未成年,少年上战场,都绑着这根布带,以做激励。

    他的脸上染了血,眼里压着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尸体翻找,然后叫出他们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亲”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卫珺。他将那青年将军从死人堆里翻过身子的时候,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积累的眼泪迸发而出,他死死抱住了卫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个山谷里都是他的哭声。

    “嫂子还在等你啊啊!”

    “你说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们别留下小七啊!”

    “哥父亲”

    卫韫一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然而周边全是尸体,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应他一声。

    那如鸟雀一样的少年,在哭声中一点一点,归于绝望,归于愤怒,归于仇恨,归于惶恐。

    楚瑜静静看着,看着尸山血海,看着杀神再临。

    卫韫身上依稀有了当年她初见他时的影子。

    镇北王,阎罗卫七,卫韫。

    那十四岁满门男丁战死沙场,十五岁背负生死状远赴边关救国家于水火,此后孑然一身,成国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没有像当年一样,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担忧。

    她看着那个少年,只觉得无数心疼涌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卫小七,不该是这样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唤他,然而也就是这一刻,梦境戛然而止,她猛地惊醒过来。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脸水进来,含笑道:“今个儿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长月喜欢卫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梦中回不过神来,晚月上前来,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魇着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梦中崩溃的神智终于恢复了几分,她沙哑着声音:“今日初几?”

    “您这一觉真是睡得糊涂了。”

    晚月轻笑,眼里带了些无奈:“今日重阳,九月初九呀。昨晚您还吩咐我们准备了花糕和菊花酒”

    话没说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买来得及换,就朝着后院管理信鸽的地方奔去。

    她还没缓过神来,骤然起来,便忍不住头晕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将冒冒失失进来的长月撞了个结结实实,自己也因惯性摔倒了地上。

    长月“哎哟”一声,正想骂人,便看见晚月急急忙忙来搀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卫秋呢?”

    楚瑜终于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音,声音都尖锐了许多:“叫卫秋过来!”

    晚月察觉事情有些不对,赶紧让卫秋过来。

    卫秋赶过来的时候,楚瑜洗漱完毕,终于冷静了一些,她抬头看向卫秋:“边境可有消息?”

    卫秋愣了愣,随后摇头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郑重出声:“第一时间通知我,想尽一切办法先将消息拦下,不能告诉别人,可明白?!”

    卫秋不明白楚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吩咐,然而想到卫珺暗中的吩咐,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天,楚瑜都没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饭不想,就等在信鸽房边上。

    等到夜里,终于有信鸽飞了进来,楚瑜不等它落地,纵身一跃,就将信鸽抓在了手里。

    她迅速拿下纸条,看到上面卫韫潦草的字迹。

    这纸上还带着血,明显是匆忙写成。

    “九月初八,父亲与众兄长被困于白帝谷,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坏准备。”

    九月初八,白帝谷。

    楚瑜脑子嗡了一声,差点将纸撕了粉碎。

    终究还是去了。

    为什么还是去了?

    明明答应过她,怎么还是去了?!!

    “少夫人,”春日知道楚瑜这是找了借口要发作,却还说不得什么,只是道:“您让奴婢通报二夫人后走得太急,奴婢没能跟上”

    “通报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时让你去通报二夫人了?”

    春儿僵了僵,楚瑜平静道;“我已同夫人禀报过行程,缘何要让你同二夫人禀报?”

    楚瑜神态中带着些许傲气,旁边人听了这话的人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梁氏虽然被称为二夫人,但终究只是妾室,只是柳雪阳抬举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长女,卫家世子妃,管教也只有柳雪阳有资格,万没有出行要禀报梁氏的道理。

    春儿面色僵住,知道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没为难她,淡道:“既然不愿意在我房里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让她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少夫人”

    “哦,顺便同二夫人禀告一声,我房里加了两个人,我会同婆婆说的,但让她别忘了我这一房的月银多加四银。”

    长月晚月是她从楚家带来的不假,但月奉却不该是她自己单独出的。

    留下这句话后,楚瑜便带着长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长月晚月后,听卫夏禀报了这一日的日常,随后便看卫秋拿了一封信过来。

    “这是前线过来的信。”

    卫秋恭恭敬敬呈了上来,楚瑜点了点头,摊开信件。

    她本以为是卫韫给她的回信,然而摊开信后,发现却是歪歪扭扭狗爬过一样的字,满满当当写了整页。开头就是:

    嫂子见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没有很惊喜?大哥太忙了,就让我代笔给嫂子回信。

    看了这个开头,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记得当年镇北侯写着一手好字,她还在顾楚生的书房里看过,那字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规整严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横竖撇捺之间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凌厉的少年将军。

    怎么现在这字

    楚瑜叹了口气,反应过来这前后变化之间经历了什么,心里涌现出大片心疼来。

    如果卫韫天生就是那尊杀神,她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然而如今知道卫家家变之前,卫韫居然是这样一个普通欢脱的少年,这前后对比,就让楚瑜觉得心里发闷。

    然而她很快调整了过来。

    ——还好,她来了。

    她细致看了卫韫所有描述。卫韫啰嗦,卫珺怎么起床、怎么吃饭、和谁说了几句话,去干了什么,天气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无巨细,纷纷同楚瑜报告。

    楚瑜从这零碎的信息里,依稀看出来,卫忠的打法的确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对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进之举措,均被驳回,嫂子尽可放心。”

    写了许久,卫韫终于写了句关键的正经话。

    楚瑜舒了口气,旁边卫秋看她看完了信,笑着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笔,就写了一句话:好好练字,继续观察,回来有赏。

    做完这一切后,楚瑜终于觉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总有那么些忐忑难安,于是她将信从床头的柜子里拿了出来,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么的,信放在枕下,她骤然安心下来,仿佛卫珺回来了,卫韫还是少年,卫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极好,第二天醒来后,她一睁眼便询问前来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来找了?”

    晚月有些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老实道:“未曾。”

    楚瑜点了点头,赞了句:“倒挺沉得住气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来不是过问主子事的奴才,只是按着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后,就跟着楚瑜去给柳雪阳问安。

    楚瑜每天早上准时准点给柳雪阳问安,这点从未迟过。

    柳雪阳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时候,她已经在用早膳了。她招呼着楚瑜坐进来,含着笑道:“你也不必天天来给我问安,我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这么日日来,多累啊。”

    “儿媳以往也一贯这样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无事,多来陪陪您,总是好的。”

    楚瑜笑着看着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闲事。

    她和柳雪阳关注点不太一样,聊了一会儿,两人便察觉到了一种鸡同鸭讲的尴尬。柳雪阳有些不愿同她聊下去,却又碍着情面不敢说什么,只是等着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阳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里觉得,这个婆婆的确是太没气性,也难怪正室尚在,却是让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阵子后,终于道:“我今日来,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内务。如今儿媳嫁进来,又是世子妃,理应为婆婆分担庶务,不知婆婆打算让儿媳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柳雪阳面上露出笑容:“这你不用担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馈,我并不劳累。”

    楚瑜:“”

    这婆婆真是心大到没边了。

    不过她也早已猜到,于是她露出诧异的神色来,随后抿紧了唇。

    这一番神色变化让柳雪阳忐忑起来,有些犹豫道:“阿瑜可是觉得不妥?”

    “倒也没什么。”楚瑜说得艰难,似乎极其为难。她斟酌了一下,抬头同柳雪阳道:“只是儿媳日后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说。”

    各家世子妃都会跟随主母学习主持中馈,等日后世子继位,掌家大权便会交到世子妃手中。只有极不得宠的世子妃才会什么都不管。

    听到楚瑜这话,柳雪阳终于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道:“是了,我一贯不同她们打交道,倒也忘了这规矩。这样吧,”柳雪阳同楚瑜道:“你与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么做,学着些。”

    楚瑜要的就是这个“看着”。

    她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要是我觉得有些人不合适,我能换吗?”

    “这种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阳皱了皱眉眉头:“换个人而已,没什么吧?”

    “谢谢婆婆。”楚瑜笑起来:“我便知婆婆疼我。”

    听了这话,柳雪阳也不由得笑了,挥了挥手道:“要做什么你去吧,我去抄佛经了。”

    楚瑜拜别了柳雪阳,便带着人来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经发福,让她显得格外亲人。楚瑜到的时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面子,从她一番举动看,根本看不出两人有什么间隙。

    楚瑜同梁氏你来我往了一番,终于说明了来意。

    梁氏听了楚瑜的话,面色僵了僵,随后道:“也是,少夫人日后毕竟是管家的,如今学着也好。”

    说着,梁氏便道:“不如这样,下月便是夫人生辰,这事儿便交给少夫人主办,妾身也会从旁协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觉着,不妥。”

    楚瑜直接开口,笑眯眯看着梁氏:“阿瑜年少,还需多多学习,上来就主办这样大的事儿,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边学习,二夫人做什么,阿瑜学什么。”

    梁氏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绷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减,梁氏知道她是不会退让了,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那还请少夫人上点心,好好学。”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礼:“阿瑜会好好学的。”

    楚瑜说到做到,吃过午饭后,楚瑜便来了二夫人房中,等着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儿,楚瑜便根到哪儿,梁氏心烦意乱,楚瑜见她烦了,也没说话,就这么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终于累了,将楚瑜赶了出去。

    楚瑜带着长月晚月前脚出了梁氏的门,后脚就带着长月晚月翻墙出了卫府。

    “小姐要去哪儿?”

    长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去配钥匙。”

    晚月愣了愣,长月瞬间反映了过来:“您让我在二夫人房里放的安魂香是为这个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长月一眼,点了点头。

    “咱们赶紧,天亮前给她放回去。”

    “行嘞!”

    长月欢快出声,拼命夸赞楚瑜:“小姐你可真厉害,我还在想到底要怎么让梁氏准咱们查账呢!”

    “你知道我要查账?”

    楚瑜觉得长月有长进,她一贯是手上功夫比脑子厉害。长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诉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觉得奇怪。她对着晚月点了点头,却是道:“那知道为什么我不揽生辰宴这事儿吗?”

    “主子是主,梁氏为妾,主子要拿回中馈是迟早的事儿,梁氏拦不了。所以梁氏想找个事儿让主子做砸,让卫家知道主持中馈一事,只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点头,叹了口气道:“晚月,以后你嫁出去,我也不担心了。”

    听到这话,晚月红了脸道:“主子说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说不出话,长月在旁边笑话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长月动了手,三个人打打闹闹,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锁匠,盯着对方配好所有锁以后,又在街上玩闹了一阵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们三个人自以为谨慎,结果一爬过墙,就看见卫秋在院子里,瞧着爬进来的三个姑娘,脸上有些无奈。

    楚瑜有些尴尬打了声招呼:“那个,晚上好啊。”

    卫秋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后却忍住没说。

    楚瑜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结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卫韫的飞鸽传书。

    那狗爬一样的字显得更潦草了,明显彰显了这个人的担心。

    “嫂子,你别随便翻墙出去玩,卫家墙上有机关,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着这封千里飞书,抬头看向旁边低头看着脚尖的卫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鸽贵吗?”

    卫秋低着头,小声道:“挺贵的。”

    “好吧,”楚瑜沉着脸:“那还是吃烤乳鸽吧。”

    卫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鸽子,是他。

    谢太傅猛地提声:“曹衍,莫说如今卫家尚未定罪,哪怕卫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剥了卫家的爵位,那他就仍旧是镇国侯府,尔等小小区区从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礼法乃天子之威严,你莫非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话,曹衍脸色巨变。

    这话若是楚瑜等人说出来,于曹衍而言,不痛不痒。因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对于卫家逼祸不得,哪里还敢拿着卫家的事往天子面前凑?

    如今皇帝什么脾气?他喜欢一个臣子能纵容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可他讨厌一个臣子时,便听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话。当年顾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给秦王说了一句话,落到了怎样的地步?

    曹衍敢这样闹,也是笃定了如今朝中无人敢为卫家讲话,更是笃定了皇帝如今对卫家的态度。

    可谢太傅作为天子之师,一向深得皇帝宠幸,他要为卫家出这个头,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说谢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谢太傅从来深得帝心,他愿意出头,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摸不准了。

    曹衍心中一时千回百转,许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说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系礼法,一时误读了礼法的意思,还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见怪。”

    说着,曹衍收起鞭子,朝着楚瑜恭恭敬敬鞠了个躬道:“曹某给少夫人,给卫家赔礼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样十足诚恳。楚瑜被蒋纯搀扶起来,她没有看曹衍,径直朝着谢太傅走去,同谢太傅道:“太傅里面坐吧。”

    谢太傅看了看那些还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静道:“先让镇国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点点头,扬了扬手,管家便指挥着人将棺材抬了进去,曹衍看了这场景一眼,上前同谢太傅告辞之后,便带着人离开。

    等棺材都放进了灵堂,百姓这才离开,楚瑜扭头看着谢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请。”

    谢太傅点了点头,跟着楚瑜进了卫府。

    谢玖一直跟在谢太傅身后,为谢太傅撑着伞,等入了庭院,谢太傅慢慢开口:“谢玖来我府中找我时,我本以为她是来求我助她。”

    听闻这话,谢玖手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乱。谢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见责备,只是道:“她向来善于为自己打算,今日让我颇为诧异,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说动这丫头的?”

    楚瑜抬手将前方挡道的树枝为谢太傅拨开,声音平稳:“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拨云雾见得本心,无需在下多说。”

    说话间,三人来到大堂。脱鞋踏上长廊,步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着谢太傅入座,随后同谢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来。”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态度太过从容,竟让人忽视了那身上的狼狈之处,全然未曾发现原来这人早已是这副模样。

    谢太傅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楚瑜随意。楚瑜回到屋中换了一件素衣后,回到大堂来,这时大堂中只剩下谢太傅,其余人都已经被谢太傅屏退下去,仅有蒋纯站在门口,却也没有进来。

    谢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带含,热茶在空气中凝出升腾的雾气,遮掩了谢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岁,双鬓半百,但因保养得当,身材清瘦修长,气度非凡,亦不觉老态。

    楚瑜跪坐到谢太傅对面,给谢太傅端茶。谢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卫府,似乎都未曾见过世子的面?”

    楚瑜听这话,便知道谢太傅是缓过神来了。

    她和曹衍冲突,故作这样狼狈姿态,为的就是让谢玖领谢太傅来。而谢玖领了谢太傅来后,她那一番慷慨陈词的痛哭,也不过是为了激起这人情绪,让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辈子,谢太傅是在卫家这件事上唯一公开站出来的人。他乃天子之师,当年卫忠乃天子伴读,他亦算是卫忠的老师。他与谢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说谢家人自私自利只顾自保,那谢太傅就是谢家一个异类,哪怕活到这个岁数,也有一份热血心肠。

    只是上一辈谢太傅出声的时候太晚,那时候卫韫已经在天牢呆了一阵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这样的宵小之辈,卫家当年树敌众多,卫韫待在天牢里,多一日就是折磨。

    于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谢太傅,让他看一看自己曾经得意门生如今家中惨烈的场景,再加上谢太傅心里那一点良知,以及谢太傅对皇帝的了解,谢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转得很快,于是她坦然笑开:“见过一面,感情尚还算好。”

    谢太傅冷哼一声:“少夫人好算计。”

    “太傅若是无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计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谢太傅:“圣上心中是怎样的意思,太傅难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