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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三个人,实在是太激动了,连说带叫,平均下来,每人叫过两遍,李桑柔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常去看看。”李桑柔一听明白,立刻吩咐大常,再点着蚂蚱道:“去找你瞎叔,把这事告诉他,让他也去看看。”
蚂蚱一个哎字没说完,人就窜出去了,大常忙跟着大头往外走,窜条蹲在台阶上,不停的感叹:他毛哥就是有福。
“窜条过来烧火。”李桑柔挽着袖子,往厨房去。
天已经不早了,不能再等大常回来再烧饭。
李桑柔刚刚烧好一大锅饭,几盆菜,大常他们就回来了。
大常手里拎着一大包猪头肉,窜条看着那份量,干脆拿了洗菜的铜盆,用开水烫过,大常将猪头肉抖进去,装了满满一盆。
“就是隔了两条街的柳家卤肉铺,真没想到,竟然是毛哥他姐家。
柳家有一锅百家老汤,出名得很,咱常到他们家买卤肉,他家这卤猪头肉,最好吃。”大头捏了块汁水淋漓的猪头肉,塞进嘴里。
“是他姐,眉眼像,俩人说一样的话,听不大懂,从前从没听金毛那么说过话。”大常闷声道。
“还有那头发,他姐那头发也黄,他那个大外甥女,也是一头黄毛!”蚂蚱忙接话道。
“真是没想到啊!”米瞎子连吃了几块猪头肉,从大头手里接过米饭,示意窜条,“去拿个勺子,我盛点儿肉汁儿拌饭。”
几个人吃了饭,米瞎子从暖窠外面的竹笼子上折了根竹篾剔着牙。
“到底怎么回事,还是明儿等金毛回来再说吧。
那一家子,仨孩子? 那两个小子,一个四五岁,乱蹦乱跳? 一个一岁多两岁? 满地乱爬? 都是哇哇乱叫,还有个老太太,耳朵聋嗓门大? 那一院子吵的闹的。
过几天我再去看看。”米瞎子啧啧有声? 一脸的受不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
第二天天刚亮,金毛就拍门回来了。
李桑柔刚起来,正洗脸刷牙? 大常上前接过金毛提着的包子烧饼。
金毛站在李桑柔旁边? 等她洗好刷好? 捧着杯茶坐下了? 蹲到李桑柔这边? 一脸笑? “真是我姐。”
“毛哥昨天说的那是哪里话?我没听懂。”蚂蚱蹲到金毛旁边。
“过来端饭!”大常喊了一声。
蚂蚱哎的一声应了,忙跳起来,过去拿筷子拿碗端饭。
大头搬了桌子出来,大常端着一大锅米汤,窜条抱着一筐包子烧饼? 蚂蚱跑了几趟? 端了酸杂菜? 咸牛肉辣酱? 香油腐乳和一大盆凉拌韭菜豆芽。
大头正盛米汤,米瞎子拎着瞎杖,一头扎进来? 抽抽着鼻子叫道:“这是刘老九家的羊肉包子!想了小半个月了。”
蚂蚱刚端起碗,急忙放下,小跑去添碗筷,窜条赶紧再拎了把竹椅子过来。
米瞎子先抓了只羊肉包子,咬了一口再坐下。
几个人吃了饭,窜条收拾碗筷,大常和大头、蚂蚱各自去忙,金毛先沏了壶茶,给李桑柔和米瞎子倒上,坐到两人旁边,说他这认亲的事。
“我有个姐。”金毛一脸笑。
米瞎子点头。
他头一回见金毛,金毛只有七八岁,瘦的三根筋挑着一个大头,饿的两只眼里全是绿光,跟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我姐说我是福相。
“我一直觉得我姐比我大挺多,其实也就大六七岁。
我老家在武进县,毛家村。
我五岁那年,家里遭灾,先是飓风,接着就下雨,我姐说直下了六七个月,不住点儿,地淹了,房子淹了,家家都想逃难活命。
可是逃不出去,四下里都有人守着,不让离土。
后来,我爹我娘都饿死了,我有个哥,我姐说伤了脚,一直往上烂,也死了。
就剩我姐拉扯着我,跟着大家,想方设法想逃出去。
后来我姐也病倒了,拖着我等在路边,半夜里,有支商队经过,我姐把我塞在大车上。
这些都是我姐说的,我都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事儿,就是我有个姐,还有就是在江都城外要饭,后来又进城要饭。
我姐说她把我塞上车,就一点力气都没了,趴在路边等死,趴了两夜一天,柳家老太太带着儿子,背着一坛子老汤路过,见我姐还有口气,喂我姐喝了小半碗老汤,我姐就活过来了。
后来到前面镇上,柳家老太太用半坛子老汤,换了份路引,带着柳大郎和我姐,一路往北,从润州过江,一直到了建乐城。
后来我姐就嫁给了柳大郎。
柳家做卤肉,是祖传的手艺,那锅老汤,到我姐夫,传到第六代人了,到建乐城之后,生意很快就做起来了。
我姐说,从有了余钱,她就到大相国寺给我点长明灯,求佛祖保佑我,亮个灯,也好让我能找到她。”
“那商队不错,好歹把你带到江都城了。唉。”米瞎子叹了口气。
“嗯,我姐说她抱着我等在路边的时候,一直在我耳朵边念叨:咱爹叫毛五斤。
后来我竟然忘了,昨天在大相国寺,听到我姐说话,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爹叫毛五斤。
我姐夫也是武进人,柳集的,离毛家村不远,一家人到现在,还是一口武进话,也亏的这武进话,我一听到,就听懂了。”
“这是大喜的事儿!”米瞎子拍着金毛。
“是,我姐高兴坏了,我姐夫也是,柳家老太太一看到我,就惊叫:说大妮儿这是你弟弟吧,你问问他,他姓毛不?”
金毛说着,笑起来,“柳家老太太耳朵背的厉害,要趴到她耳边吼,她才能听到一句半句,她还特别爱说话,一停的扯着嗓子说话。
一家人,热闹得很。”
“你姐姐有一个女儿俩儿子了?”李桑柔看着笑个不停的金毛,也笑起来。
“嗯,老大是闺女,叫蚕姐儿,今年七岁了,老太太最疼她。
大儿子叫二壮,五岁了,已经会跟着他爹卖卤肉了。最小的两岁,叫狗子,能吃能睡,重的压手。”
李桑柔失笑。
这一家人名字起的,真朴实。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早上从你姐家走的时候,没跟你姐姐说吧?”李桑柔笑道。
“他们正忙着。”金毛挠了挠头。
“你今天歇一天。陪你姐姐说说话儿。
还有一件事,你姐姐家仨孩子,老大老二都该念书了,你跟你姐姐姐夫说一说,送他们去念几年书,不是为了学出什么,或是考什么,就是为了识几个字,能读懂文章。钱你出,这是小钱。
再看看你姐姐姐夫还有别的缺钱的地方没有。”李桑柔接着笑道。
米瞎子不停的点头,“这话对,得识几个字儿。”
“好。”金毛爽快答应,“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李桑柔冲金毛挥着手。
看着金毛连蹦带跳的出了门,米瞎子转回头,看着李桑柔,“有了姐姐,往后,就有人催着成亲成家,生儿育女了,他们毛家,又只有他一个男人了。”
“那不是正好。娶了媳妇成了亲,再有一门营生,往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就不用再跟着我,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了。”李桑柔神情淡然。
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大相国寺的法会做到最后一天,黑马和小陆子,以及王壮三人,风尘仆仆回到建乐城。
黑马和小陆子从铺子里直接去了大相国寺,王壮坐在铺子后面的菜园子旁边,和李桑柔细细说了两个多时辰,才出了铺子回家。
黑马在大相国寺听窜条说金毛找到他姐了,从大相国寺出来,和小陆子两个人,直奔柳家卤肉铺。
正是晚饭时候,柳大和媳妇毛婶子正忙着切肉浇汁,包肉收钱。
黑马和小陆子站在铺子对面,伸长脖子看着忙碌的柳大夫妻。
“啧,还真是,他们毛家人都是一头黄毛。”黑马瞧着金毛他姐那头头发,嘿的一声笑。
“有点儿像毛哥。毛哥真福气,还真让他找到他姐了。毛哥总说他姐,他姐疼他得很!”小陆子揣着手,一脸羡慕。
“走,咱们去买点儿卤肉,他家卤肉百家老汤,正经不错。从前常吃,竟然没看出来那是金毛他姐!”黑马捅了捅小陆子,两人穿过石条街,去买卤肉。
“卤大肠还有没有?”黑马伸头找卤大肠。
“咦,你是不是姓马?”金毛他姐打量着黑马。
“你怎么知道我姓马?”黑马吓了一跳。
“还真是,跟俺弟说的一样,可真够黑的。”金毛他姐没答黑马的话,先看着柳大笑道。
“卤大肠上半天就卖没了,还有半块猪头肉,一块卤肝,我给你切切,多浇点汤。”柳大看着黑马,不等他答话,就利落无比的拿肉切肉。
金毛他姐一边忙着把招牌翻个个儿,以示卖完了,一边和黑马笑道:“俺弟说他跟你最好,你救了他不知道多少回,说你这几天就回来了,还说你最爱吃猪赚头。
明儿早上,让你姐夫多买几条赚头,卤好了在汤里多浸半天,晚饭时候吃,味儿最好。”
金毛他姐手脚利落,说话干脆。
黑马一脸郁闷的看着一个一脸笑忙着切肉,一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个不停的柳大夫妻。
金毛居然说他黑!
他问过他多少回,他是不是真黑,金毛这货,当着他的面,回回都说他一点儿也不黑!
柳大切好肉,多浇了一勺子汤汁,将荷叶包系好,递给小陆子。
“明天有空不?来家吃顿饭。”金毛他姐热情邀请,“不要钱!给啥钱!都是自家人!要钱成啥啦?你姐夫虽说小本生意,这几块卤肉咱还吃得起,把钱拿回去!跟姐可不能见外!”
眼看黑马摸钱出来,金毛他姐用力推着黑马,说什么也不肯收。
黑马也不多让,谢了柳大夫妻,和小陆子一起,走出十来步,郁闷之极道:“金毛说我黑!”
小陆子回头斜瞥着他,片刻,咳了一声,干笑道:“马哥,大家伙儿不都叫你黑马?”
小陆子重重咬着黑字。
“叫我黑马,明明是因为我心黑手辣!”黑马忿忿道。
小陆子咯的笑出了声。
……………………
黑马到家隔天,大常带着蚂蚱,和顺风总号的掌柜老左一起,会合了包平一行人,北上太原,为开通太原线做准备。
窜条跟着黑马,头一回进了顺风总号。
窜条穿过院子,看到清亮的护城河,顿时两眼放光,“这水真好!”
“不许往这条河里跳!”正围着菜地,准备把嫩青菜全部拨出来,一锅清炒的李桑柔,在窜条冲向护城河之前,叫住了他。
“我没……”窜条吓的脖子一缩。
“这条河那边,住的是皇帝。这长河里,只能有鱼,不能有人,不许往这河里跳。”李桑柔再次警告窜条。
窜条不停的点头。
“老大老大!”正在前面忙着的黑马兴奋的叫着,一头扎过院子。
正拨着菜的李桑柔长叹了口气。
唉,出去了这一两个月,黑马还是有所长进的,从来一年多,从世子爷长进到是如意是如意,这会儿,总算长进到只有老大老大了。
“老大!外头,有个像如意那样的,说是,公主!让他来的。”
公主两个字,从黑马嘴里吐出来,充满了惊惧敬仰和无数兴奋。
李桑柔再次长叹。
她错了,黑马没喊是如意是如意,不是长进了,是他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请他进来。”李桑柔无力的挥着手。
黑马一窜而出,再一窜而进,后面跟着个垂眉顺眼的小内侍。
“给李大当家见礼,小的千山,在公主身边侍候,公主让小的来问问大当家的可得空儿,要是得空,请大当家进宫说说话儿。”小内侍千山言语恭敬。
听到千山这个名字,李桑柔下意识得想到百城,忍不住笑道:“千山,这名字真好听。你们公主出来方便吗?”
千山一怔。
“我从前是做杀手的,我这样的人,不宜随意进宫,你们公主要是出来方便,请她到这里来说话可好?这里的景色,连文先生都说好呢,我这儿的茶也不错。”李桑柔笑容可掬。
“是,小的回去跟我们公主禀报。”千山笑应了,退了两步,转身往外。
窜条在旁边,听的两眼呆直,直瞪瞪瞪到千山看不见了,小心的挪到黑马旁边,捅了捅他,“马哥,公主,是啥?”
“你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公主还能是啥?公主就是公主!你瞧你这一脸的没出息,真给你马哥我丢人!”黑马说着,一巴掌拍在窜条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