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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书记,我的堂弟壮壮还在泄洪区里!他才七岁,才七岁……”好不容易让自己喘了一口气过来,扶着俞行光的胳膊大哭。
“什么?!”回头,长堤之下的安乡已是一片混沌的汪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子?!
“壮壮、壮壮……”顾如风就只会哭了,全身软的没有一丝丝的力气,与刚刚顾如雪来的时候跑前跑后判若两人。
壮壮是叔叔家的命根子,如果没有了他,叔叔和婶婶一定会活不了的。而当初就是他打下包票,让他们都不要着急,他一定能把他们都送到南湖去。现在、现在怎么办?!
“不是上午全部都撤到长堤上了吗?!你堂弟怎么会还在泄洪区?!”这个责任绝对是巨大的,不是开玩笑的,是谁也背不起的,俞行光一把抓起顾如风的领口子大声质问。
也许早就知道顾如风是个扶不上墙的坏小子,是不是坚持用他还是用出问题来了?!
但,这是他家掉了孩子,与他并无关系……
俞行光有力没处使,有火没处发。
“是在长堤。上午就在长堤的东头。我刚才不是过去把我叔从那头背到这头来,可是唯独没见了壮壮。他是在长堤上丢的,不是泄洪区。可是壮壮对别处都不熟,很有可能又跑回泄洪区了。”顾如风胡乱用手抹了抹脸,仔细一回忆,这才回答。
“胡来!这个时候怎么不看好自己家的孩子?!”手一松,把顾如风重重摔到地面,俞行光也要急疯掉了。
这个时候最怕就是出这种事,但偏偏就让他赶上了。难道那武当山上的道长说的是真的?!可是……
重重甩了甩头,俞行光坚决不肯相信那些鬼神论。
“马上去查!还有没有谁家丢孩子的!”顾不得泥人一样的顾如风,俞行光立即起身安排工作。
“是。”安乡的党委书记害怕极了,他当然明白后果,立即一闪就没有了人影。
最后一次点统计人员的时候是看户主的花名册,而长堤上都是一家一口的,也没见谁说丢了孩子,现在怎么……
哎!之前为准备分洪就有一个星期没合眼,到头来还是出了事,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领导、领导,我家孩子丢了!”安乡的党委书记还没回来,只见一个妇女忽然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抱住俞行光的大腿就大哭。
“什么?!你起来说话。”脑子根本就没静下来,不料又出一个丢孩子的。俞行光连忙把妇女扶起来,一时之间更是心乱如麻。
“我儿子七岁,读安乡村小。分洪前还在我眼跟前晃呢!一眨眼、一眨眼分洪完我就没看到了!领导、领导你一定要帮我把孩子找回来啊!”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就要哭晕死过去。
“你要说清楚,是几点看到他在眼前晃,几点发现他不见了!”难道这个时候有拐卖小孩子的吗?!发天灾财,真是抿灭了良心!
“我不知道几点,我哪有手表啊!反正、反正就是晃着晃着……就没看到了。领导、领导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孩子,他是我们家五代单传啊!”反反复复的就知道说要找孩子,却……半点线索也没有。
俞行光眉头紧锁,他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而这个麻烦不仅仅是他要受到组织上的责罚,政治前途断送,更是关系到几条人命!!
难道他真的没有基层工作能力?!难道他真的无法胜任县委书记?!难道他真的如别人所说,只是踩着父辈的脚窝窝爬上来的?!
他不信!!
拳头紧到不能再紧,但、他努力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乱方寸!
“领导、领导……我家孩子也没见着了……”时间相隔不长,竟然又来了一个……
长长短短的,竟然丢了十二个孩子!!
俞行光差一点就一头栽入长堤之下。
十二个孩子,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啊!!
当初他的孩子丢掉时那椎心的痛苦,现在要让十二个家庭来承受!!人命无贵贱,那是命,是千金不换的命!!
“俞书记,我找来一个孩子,他跟壮壮都是一年级的同学,他说他知道壮壮他们去哪里了。”正当俞行光愁眉不展的时候,顾如风不知道从哪里领过来一个孩子,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恐怕孩子跑不过,顾如风是一路抱着跑过来的。
“小朋友,快说,他们是一起走的吗?!”俞行光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扶着孩子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
“壮壮的爸爸是瘸子,妈妈是瞎子,他最喜欢、最相信的人不是他爸爸妈妈,而是漂亮的小王老师。刚才在长堤上,他和其他同学来找过我,说分洪很可怕的,要带我去找小王老师就不怕了。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喜欢我的爸爸妈妈,所以没跟他去。”孩子看着俞行光那极渴望又紧张的神情都有些害怕,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那这个小王老师现在在哪儿?!”俞行光眼睛一亮,也许孩子们跟老师在一起,并不在泄洪区内,也就是说,孩子们都还活着。
“小王老师不是我们安乡人,我的花名册上没她,所以……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安乡的党委书记这才两手空空的找了回来,害怕地把手里的花名册抖了抖。
“我问这个小王老师人在哪里,没问你花名册上有没有她!!”这群愚蠢的乡镇干部,俞行光真恨不得把他们推入长堤之下才好。
明明核对了一次又一次,现在还是出了事!到底是他能力有问题,还是这群人实在太愚不可及呢?!难道要他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还要去一家一户的核查,看看安乡每间房子里还有没有人吗?!
“小王老师可能还在学校里。”顾如风想了想,但一切也只能是他的个人猜测。
“对啊!壮壮跟你说,他们到哪里去找小王老师?!”俞行光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孩子,现在这个孩子是唯一知道线索的人。
“他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他们就走了。我没问他们去哪里找啊!可是我们都知道,小王老师是一定会在学校的。”小孩子看到俞行光眼里的失望,想了想又加上了最后一句。
“为什么?!”
“俞书记,我来跟你说。”安乡的党委书记这才有胆子扶起俞行光,将俞行光拉到一边。
“这个小王老师的男朋友以前是我们村小的老师,在前几年抗洪时候牺牲了。小王老师本来不是我们安乡人,但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非来我们这里的学校教书。当时学校领导照顾她是烈士家属,而且她也是中师毕业有文化,就同意了。可是后来发现她有点不正常,年纪轻轻也不恋爱,不把任何追求他的小伙子放眼里,就迷上这破学校了。没事就站在学校楼顶上发呆出神几小时,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在说话。但她就对孩子亲,教书没得说,孩子们都喜欢她,所以学校才没有对她留在这里提出异议。这一次我们只对民户进行搜查,没去教学楼去看有没有人,花名册没她的名字,也就把她给漏掉了。我怀疑孩子们都返回学校找她去了……”
“那个小王老师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来南湖之前,俞行光是早下了功夫的。把南湖的各方面情况都打听过,包括安乡在每次抗洪救灾中牺牲的烈士。
“宋志康。”乡镇干部回答。
印象里确实有这个人,中师毕业后在村小教书,死得时候才二十一岁,很年轻的一个烈士。
“学校在哪儿?!”放眼望去,哪里还能看到半个建筑物?!全是黄浪翻滚,一片的狼藉……
“如果真是在学校,不一定就死了。学校是前一年五湖市专门拨钱修的,质量很好,可以防十级地震。学校一共有五层,小王老师特别喜欢站在楼顶上,如果他们真站在五层的楼顶上,说不定洪水没有没过的。”党委书记连忙讨好。
“这里哪有十级地震?!哪有防十级地震的教学楼?!”俞行光真是受不了这些个乡镇干部,嘴上的浮夸风真是厉害得不行!一个小学教学楼说是可以防十级地震?!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我也就是说那个楼建的好,只是……有点夸张嘛!”党委书记干咳一下。
“有没有办法去学校教学楼?!”俞行光这个时候哪有空追求他嘴巴上的浮夸风?!只是想了想,尔后又问。
“有!划皮划艇可以过去!”顾如风立即接话,因为他的堂弟也在其中之一。就算是豁出自己的小命,也要把堂弟给救出来,不然他叔叔那一家就算是完了。
同时顾如风又知道,这满满安乡人民中,大家都知道这个办法,却不可能有一个人提出来。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会觉得,还是自己的命毕竟是要重要一些。
“迅速布置下去,一是找皮划艇,二是立即派人去县里打电话重新寻求部队支援!”俞行光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速速命令。
“走!来几个人跟我去仓库取皮划艇!”顾如风这会儿成了小头头了,领着一群乡镇干部便往装物质的临时仓库跑去。
分洪前俞行光就让县里送来一批新购来的皮划艇,顾如风带人取出二十条放在长堤上展开,然后开始检查、充气、整理……
充好气的皮划艇整齐摆在长堤之上,好似一长排士气昂扬的待命干兵!
趁着有点儿空隙,顾如风一阵风儿似的跑到顾如雪面前:“县里有车过来了,你带叔叔和小芝走,一会儿我找来壮壮,再送他回去。”
“不行!小芝都满十岁了,让她和叔叔一起走,没有问题。我要在这里,不然你找回壮壮,然后丢掉工作亲自送他回去吗?!”为壮壮担心的同时,顾如雪绝对也为顾如风担心,还有就是……为那个人担心。
“也好!”说着,背起哭得昏天黑地的叔叔就往长堤另一头跑去,顾如雪则是拉着小芝跟在身后。
县里过来的一辆普桑,能坐得人不多。顾如风把叔叔跟小芝送上车,然后跟同事交待好,这才跟顾如雪重新返回到临时搭建棚内。
一位上了年纪、无儿无女的老婆婆已很有经验的生起炉子,煮起了姜汤。
热姜汤在大茶壶里咕噜咕噜地大声翻滚着,热气蔓延到好远,似乎誓要与那长堤之下的洪水势必争锋!
“那个人是谁?!”眯着眼睛,顾如雪看到那个女人又出现在俞行光的身边,忍不住问弟弟。
“汪小玫,五湖日报的记者,一天到晚围着我们俞书记。她对南湖、对俞书记的采访其实早就结束了,这一次又主动申请到安乡来做安乡泄洪报道,其实就是为了接近俞书记。”顾如风喝了几大口水,只看了一眼就回答着。把手里的水瓶交给顾如雪,起身就要往前走去。
“如风,你们难道是想下水去救壮壮?!”看着长堤上的行势,顾如雪更加的担心。
“不见的不止壮壮一个,一共有十二个孩子。这一次,搞不好真的是要下水的。”
“那你下吗?!”顾如雪的心立即悬了起来,她当然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赌注。
“再说,看领导怎么说。”
“如风!”拉住顾如风的手,顾如雪深叹一口气:“小心。”
“放心!在水里我是鱼,在地上我是蛇,命贱着,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天也不能!”顾如风当然知道顾如雪担心什么,捶了捶胸口。
“闭嘴!不准说胡话。”最讨厌谁说这种对天不利的话,顾如雪连忙阻止。
“没事!我命贱,天也瞧不上,不会要我的。”顾如风勉强一笑,把顾如雪的手推开后小跑向俞行光那边而去。
“谁会?!”太阳已慢慢西落,离开的部队还没到家、无法接到返回泄洪区的命令。而新赶来的部队还在半路上,一时之间没法赶到,但眼下却已是十万火急。急流的水势却没有半点的减速,孩子们如果真在教学楼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俞行光面对人群提高声音问道。
可是半刻,人群中没有一个举手的。
“没一个会吗?!那你们仓库这些皮划艇平时都是给谁在用?!”俞行光怒了!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竟然没有一个挺身而出的。
“俞书记,你听我说。”安乡的地方官员见俞行光发起了脾气,连忙小声在一边说道。
“说!”面前有乡镇领导,有县一级班子成员,还有不少百姓,竟然在丢了孩子的生命关头没一个买账,这让他如何没有脾气?!
“我是在安乡工作,可不是安乡本地人,皮划艇这个东西我是真不会,下水就是送死。这东西只有安乡本地人用的多,安乡本地人会的多。可是您看看……”说着,用手指着长堤上的百姓:“健康一点,有点本事的都出去了,真正留在安乡的全是老、弱、病、残,谁能有本事搞这个东西?!再说了,现在刚泄洪两个小时,水势急的很,比大海行舟都要难控制,就是会皮划艇的,谁敢下去?!一个旋子过来,一不小心,孩子没找回来,自己也得丢命。就算是现在有人刚从长堤上掉下去,长堤上的人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谁都不敢下去捞的。”
“这么说不是不会,是不敢下去是吧?!现在丢的是孩子,是我们安乡的孩子,是我们亲人的孩子,你们看着不救?!你们有没有一点血性?!一个个的还是不是男人?!”俞行光更怒,他话里的意思是,明明有一部分人是会的,只是不敢而已。
提起长浆几下走到一堆木箱之上,俯视下面的人群提高声音:“我俞行光不会皮划艇,水性也差,但是今天救孩子算我一个,你们谁要跟我一起去的?!”
“我去!”顾如风把袖子一卷,提了一把长浆第一个跳到俞行光的面前。
虽然他是在水边玩大的,也见过几次抗洪了,可是这一次去他心里是没有底的,也太清楚什么叫做“危险。”
但那孩子中有他的堂弟,是他的亲人,叔叔没本事去找,他绝对应该去找!再则,孩子与俞行光无血无亲,他根本就不会皮划艇,他都敢去,他为什么不敢去?!他也是男人,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再则,这绝对是个图表现的大好机会,这个时候不表现什么时候表现?!
顾如风知道,如果他不第一个响应,只怕再站半小时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响应。
不管做什么,就像赌博一样,都是有风险的,而他顾如风这一刻就赌了!
“我也去!”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干部也站了出来,提起了一只长浆。
“算我一个!”人群里又站出来一个。
“还有我……”
眨眼之间,站出来了十二个或年轻、或中年的汉子。个个把皮带扎紧,个个把袖子卷起,手持长浆,一幅无比荣耀、无比豪迈的站到俞行光的身边。
“保卫家园!”俞行光满目疾奋高呼,还有这么一小群人是能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真正生死与共。做领导做成这样?!还有何求?!
“保卫家园!!”去的、不去的,都跟着俞行光举手高呼。
“保卫亲人!”俞行光的声音响彻云宵。
“保卫亲人!”老的、少的人群都围了过来,能不能参加的全跟着高呼。
“保护孩子!”叫到最后,眼眶早已不止是潮红,更是泛起了光亮。
“保护孩子!!”
“走!”
“走……”
一群人跟在俞行光的身后,纷纷坐上皮划艇……
“俞书记,跟我坐一条。”长堤边上,顾如风一把拉住俞行光。
“一人一条,多去一条船就可以多装一个孩子。”俞行光把裤子也卷了起来,提着长浆坐到艇上。
“俞书记,你听我说。皮划艇这个东西跟三轮车一样,看着简单,但要真正控制却不那么容易。这样的水速,一条艇最多只能两个人。现在我们去学校是往上游走,你把你的艇可以栓在我的艇后,我力气大,没事,回来我载了孩子你再单独都行。你是领导,什么事我都该听你的。可是划皮划艇这个东西,你一定要听我的。”他不能看着俞行光为救自己堂弟,一下水就被洪水卷走。顾如风把颈子上的白毛巾解下来绕到手腕上,然后用嘴系紧,这样他的手腕力气可以发挥到最大。
说着,顾如风自己坐到俞行光的皮划艇上,然后把后面用粗麻绳又系上一只空着的。让堤上的人松开缰绳,皮划艇立即被水流卷入洪水中心。
“俞书记,稳住,两只手把两边抓紧就行。”说着,顾如风已憋住了力气,划着“Z”字形逆水上行,留了一个十分卖力的背影给俞行光。
“同志们!我们救的是我们自己的亲人,一起加油!”俞行光似乎上了艇后成了闲人,但他一刻也闲不住,坐在艇上做起了思想工作。
“一起加油!”划浆的汉子们一起大声回应。
“前进、前进、前进,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风浪实在太大,一个浪头打来皮划艇里已是满船的水。
死死抓着两侧,只见顾如风整张脸憋得通红,颈子上的青筋就要爆出来一般。
俞行光高声唱得战歌为大家鼓舞士气。只是,不知为何,在唱到这首歌时,竟然想起了那个小东西。她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她在怡景吧,这一刻她会知道她的家乡所发生的这一切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最重要是救回孩子。
“前进、前进、前进,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汉子们有的会唱,有的不会唱,但都跟着俞行光大声回应着,似乎这样就能让恐惧与疲惫能再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