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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全看那孩子哭得实在可怜,就从徐秀才怀里把他接了过来,一边晃着哄哄,一边用脚踢那徐秀才,“还愣着干啥,进去问问啊,万一能撵上你那婆娘,把家里的财物追回来啊,你还欠这我们赵家十两银呢。”
徐秀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院里跑,嘴里喊着,“芍药,芍药,你给我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高福全,听了这名字,脚下差点儿跌一跟头,芍药?还盛饭的勺子呢?这徐秀才真是读书读傻了,也真是该他破财破家!
穿过一进的两扇乌木小角门,到了二进小院儿里,正有两个穿着灰色衣裤的男子从正房屋里往外搬家具,一个蓝衣妇人双手插着腰,不时指点两下,一脸嫌恶的数落着,“这死女人,要了我十两银子,居然只留了这堆破烂木器,早知道就该给八两。”
其中一个男子勾了勾头,低声劝道,“行了,咱们也不能太贪心,十两银买下来不贵了,若是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多少人抢着买呢。”
那妇人立刻倒竖了眉毛,就要上前掐那男子的耳朵,骂道,“我还没收拾你呢,你倒敢辩驳了,若不是你被那小狐狸精迷去了魂,一口应下给十两,我绝对能用八两银子买到手,白花了二两银,都够买套好木器了。”
那个男子闪躲着刚要求饶,徐秀才已经跑了寄来,眼见自家的衣箱,大柜,甚至书桌都四散着扔在院子里,就红了眼睛,飞身扑过去,一手操起两本纸张微黄的书,高声喊道,“谁让你们动我的书了,我要去府衙告你们擅入民宅,你们都给我放下。”
那妇人听得这话,猛然回头,才知道院子里进了生人,她也不惧怕,声量反倒更高,喊道,“我还想问你们是什么人呢,这是我家的院子,我家的东西,我想扔就扔。”
她显然平日也是个骄横成性的,说着就抬脚碾了碾脚旁的一本厚书,惹得徐秀才惨叫一声,就扑了过去,也不知他是恨极要打那妇人,还是要抢那书,总之好巧不巧的,正扑到那妇人身上,两人立时滚成一团,无论是抱着孩子的高福全,还是那两个灰衣男子,都是愣在了当场。
待那妇人杀猪一般叫出声来,几人才皆是醒过神来,慌忙过去扯开两人,那妇人疯魔一般往前挣扎着,仿似要生撕了徐秀才一般,“你个淫贼,我要杀了你,光天化日,你居然敢调戏良家妇女,没有王法了,我不活了…”
高福全被吵得头疼不已,抬眼看向那妇人的血盆大口和一身横肉,偷偷咽了口唾沫,这要眼睛瞎成啥样,才能调戏这样的女子啊。
那两个男子,也很是气恨,但还没有像妇人那般失态,左右看看没有惊动邻人,就劝道,“别喊了,别喊了,把外人招来,就真说不清了。”
高福全也劝道,“就是,不过是脚下绊倒了,巧合罢了。”
那妇人还要说什么,徐秀才已经抱了满怀的书,责难上了,“这是我家,你们到底从哪里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年纪稍长的灰衣男子皱了眉头,答道,“这院子我们从一个年轻妇人手里,花了十两银,连带木器等物一起买过来了。”说完,他从怀里拿出房契晃了晃,“契纸都在我手里呢,这做不了假。”
徐秀才这下是再也不能骗自己了,原来那狠心的妇人真的扔下他和孩子跑掉了,走前还卖了他们的存身之处,以后他和孩子要怎么活,难道真去乞讨不成?
“这院子是我的,她一个妇人,怎么能卖?”
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很是不耐烦,斥骂道,“有房契就能卖,我们花了银子,拿了契纸,这官司就是打到府衙我们也不怕。”
徐秀才还要再说什么,高福全已经拦了他,看向那几人说道,“我同这徐秀才没什么亲厚关系,他欠我们主家的银钱,我是来讨债的,瞧得如今这样子,怕是也要泡汤了。那房契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回去我和主家也好交差。”
那拿着房契的男子想了想,就递给了他,高福全仔细看了看,见得就是张陈旧的契纸,并没有多些什么字迹,就递还给人家道,“这契纸只能证明,你们买了这院子,但是上面可没写这院子里的书本和木器也归你们所有,若是真去府衙打官司,官老爷也定然是把这些物件儿判给徐秀才,不如你们就让他把这些东西都搬走吧,就当积德行善了,否则闹到府衙,上下打点的银子,又够买一座院子了。”
那两个男子对视一眼,有些迟疑,那妇人却是跳着脚的喊着不行,高福全也不理会她,只哄着哽咽的孩子,等着两个男子的答复。
果然,‘打官司’三字到底吓住了两个男子,他们扔了手里的箱子,说道,“算我们倒霉,你们赶紧把东西都运走吧,莫要再回来了,这以后就是我们家的院子了。”
徐秀才一脸死灰的坐在箱子上,怀里抱着一叠书稿,嘴里嘟囔着,“这是我家,我不走啊,我要去哪里啊…”
高福全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待他爬起,神色清明一些,就呵斥道,“赶紧出去叫车夫帮忙抬箱笼,否则你连件衣衫都没有了,你那书也要当柴烧了。”
最后一句着实吓到了徐秀才,他跳了起来,就冲出去,很快引了车夫进来,那‘勺子’已经把家里稍微值些银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倒是空出了两口箱子,直接都装了书本,也极合适,里外折腾了一圈儿,总共归拢了四口箱子,两把椅子,一张四方书桌儿,统统搬上车,高福全就坐上了车辕,徐秀才还是不舍的在大门里徘徊不肯迈出去,被那恼怒的妇人,一把拎着领子就扔了出来,跌得满身的灰土,他就借着半边儿身子的麻痛,哇哇哭了起来,至于,他心里是悔恨娶了那‘败家勺子’,还是迷茫以后无处栖身就无人知道了。
那车夫急着接活计赚工钱,不耐烦多等,就催了起来,高福全也是无奈,下车去一手拎了徐秀才堆到车尾,叱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做个短工也活命了,哭什么哭,你不会是想自尽,一了百了了吧,哪有这样的便宜事,你还欠着我们主家十两银子呢,你这儿子还没人养大呢?”
徐秀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一把抢了孩子抱在怀里,他手下气力大了,孩子吃痛,又哇哇哭了起来,惹得高福全摇头不已,重新上了车辕,吩咐车夫赶路。
枣红马抬起蹄子,带着车厢,带着一对儿哀哭的父子,吱吱呀呀向前奔去。
瑞雪小睡醒来,见得屋里没有人,侧耳去听院子里的动静,半晌就皱了眉头,怎么有孩子的哭声,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抿了抿稍显凌乱的鬓发,然后下床推门出去。
院子里,翠娘正抱了一个白胖的孩子坐在木椅子上,王嫂子一边叹气,一边拿勺子舀了蛋羹喂到那孩子的嘴里,彩云彩月站在一旁掉眼泪,不远处跪着早已放走的徐秀才…
瑞雪疑惑的眨眨眼睛,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身看来,见得是她醒了,彩云彩月立刻就迎了上来,扶了她到放好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两姐妹嘴唇哆嗦着,都是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翠娘怜惜怀里的孩子不过一岁,就饿得吃了一碗蛋羹,又想着瑞雪心善,就凑到跟前,说道,“徐秀才家里那娘子,偷偷把院子卖了,值钱东西都卷走了,他和孩子没地方去,这孩子又饿了大半晌,哭得可怜,我家黑子他爹,就把他们父子又带回来了。”
瑞雪见得那孩子睁着微红的大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小嘴儿上还沾了一点儿蛋羹碎末,极是可爱,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梦里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好似也是这般大小,这般白胖可爱,心下不觉就软了,伸手掏了帕子,轻轻替他擦了嘴角。
那孩子不知是嗅到帕子上的香气,同他娘身上的相像,还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伸出双手要瑞雪抱抱。
翠娘怕他摔到地上,连忙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那孩子就已经顺势到了瑞雪怀里,瑞雪连忙接了他,轻轻拍了拍,垂眸细想了片刻,就道,“左右这铺子,平日也是你们两家在看顾,若是你们有心怜惜这孩子,就留下他们父子吧,徐秀才做个杂工,劈柴挑水,看守陶缸,三年不拿工钱,就顶了他欠的那十两银子吧。”
女子的心都是柔软的,对孩子更是多三分怜惜,翠娘和王嫂子本有心留下这孩子,又怕瑞雪不答应,心里都是忐忑,此时听得这话,自然欢喜起来。
彩云彩月也顾不得手掌疼,跪下替弟弟磕头道谢,瑞雪扶了她们起来,见得徐秀才也面带喜色要起身,就冷哼一声,补了一句,“高管事,若是徐秀才有半点儿偷懒怠工之处,你尽管撵他出去,这孩子留在铺子,长大了就是咱们府上人。”
徐秀才立时蔫了下来,彩云彩月倒是不担心,左右她们两个是要跟着夫人一辈子的,弟弟以后自然也有她们看顾,至于那个无耻的爹,就是可有可无了。
赵丰年在前面铺子里陪着老王和两个小吏喝了几杯,惦记瑞雪午睡,就扯了个借口回来,听得这事,也没反对,毕竟以工抵债,铺子也不吃亏。
翠娘同高福全把院子西厢的北屋拨给了徐秀才,方便他照料陶缸,也离得后门最远,防备他逃走。瑞雪哄睡了那孩子,就交给王嫂子送那屋里去安顿,夫妻俩远远看着孩子咬着手指酣睡的模样,心里都是想着,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儿也会出生,也会这般可爱,嘴角就都挂了笑。
彩云彩月送了一碗鸡汤和一盘素包子来,赵丰年陪瑞雪吃了几个,就道,“一会儿天黑透了,我还要出去一趟。”
瑞雪有些担心,就放下了碗筷,道,“那黄金楼有些背景,行事要多加谨慎,另外,曹老大那帮人虽说粗豪蛮横些,却也算是尽心办事,咱们不要亏待人家。”
赵丰年点头,亲手又盛了半碗鸡汤递给她,看得她继续喝起来,才道,“我走时扔了三十两银子,够他们那些人都分上一些了,这些都是小事儿,你别惦记,我处理好就回来,你只管吃睡,养好身子。”
瑞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嫌我罗嗦了,你若不是我孩子的爹,我还懒得管你呢。”
赵丰年笑得欢喜,“若不是怕你累,你就是说上几日几夜,我也不会觉得啰嗦。”
瑞雪也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她喝光了鸡汤,擦了嘴,又说道,“掌柜的,我琢磨着,银子这东西是很重要,但有些时候,若是要人替你尽心办事,只给银子却不行,还要让人家觉得受了你的信赖和尊重,觉得他们的辛苦你看了眼里,这样才会越加主动替你着想、谋划。当然,这都是我闲暇之时胡思乱想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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