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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山镇就这么大,能出现在镇上的陌生人都绝非等闲之辈,即便停留不久,也足够镇上人嚼好久的舌根了,何况是这么多人。但是消失一个人……偶尔地消失,在这发生大大小小的矿难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的地方可就不一样了。
该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暴尸荒野,也许没有多少人关心,风少游希望能从镇上的老人口中或出过蛊师的家庭中找到一些线索。
“善大爷,您已经八十多岁了,肯定见过不少镇上的蛊师吧?”风少游修炼回来,“偶遇”镇上年逾古稀的樵夫善代,帮老人挑着柴草,随意的开口。
善代敲了敲自己的老腰,开口道:“少游还真是个好孩子,要说蛊师啊,我也看了不少,像你这么有礼貌又温和的,还真不多,大部分都很高高在上……”
“可不是吗?以前我们对门那小子,成了蛊师后眼睛都要长到天上了,成天叫着要去列缺城发展,结果还真让他去了,从来没见他回来探过亲。”河边浣衣的一位姨婆听到善代的话,忍不住附和道。
“呵呵,善大爷,就没有您记忆比较深刻的?”风少游笑着继续问道。
善代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然后道:“要是深刻啊,还真有一个,就是我隔壁乌嫂子她娘家三弟的儿子二虎,长得虎头虎脑,一身的蛮力,能单手扛起滚碾子,我记得那小子做蛊师的第二年,都能一个人进山打血狮了呢!”
“一个人?”风少游有些惊讶,一个人进山打血狮子,那可是需要一些实力的啊。
善代很肯定的点点头:“是啊,一个人,说起来啊,我总觉得现在的蛊师,没有我年轻时候那么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看的多了……”
风少游略感惭愧地低下头。
“不过我也好多年没有再见到二虎子了,有人说他去山外边谋生去了,也有人说他被山中的猛兽吃了,我反正是不信。”或许看到风少游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前面的话有些失言了,补充道,“……蛊师太厉害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凡事好勇斗狠,反易遭不测,还是现在的蛊师安稳……”
善代后面说了些什么,风少游没太注意听。加上这个二虎子,已经是他走访中记录下的第二十三位下落不明的蛊师了。
目前来看,除了矿难中失踪的蛊师,剩下的要么是去山外谋生杳无音信,要么是在山中被野兽吃了,往往一个蛊师莫名消失后会被同时演化出以上两个版本,善代大爷口中的二虎便是典型。但这两个版本都是无人亲见的猜想,在风少游看来都应该归入失踪原因不明那一类。
次日走访的是佩婶子,佩婶子是织蛊蛊师,今年有三十五,年轻时候一捻细腰,如今粗如水桶,但是一看到风少游带来的点心,还是两个眼睛都放出光来。
“这不年不节的,风小子这么殷勤,肯定有鬼,快说,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要求婶子给你做身好看的衣服?”
……
风少游干咳了两声:“佩婶子——”
“做件烟白色圆领龙纹麻褂怎么样?”佩婶子咬着点心上下打量风少游:“保准你好看——”
风少游瞬间想起少爷身上高冷如月光的颜色,冷得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他身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佩婶子别开玩笑了,我哪里有钱做新衣裳呢,我是有个事儿想向您打听——”
“这样啊。”听说不是做衣裳,佩婶子精气神一泄,没精打采地道:“什么事啊?”
“我听说吉满大叔……”吉满是佩婶子的丈夫,十余年前失踪了,风少游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佩婶子,佩婶子你别哭啊,我——”
“那个挨千刀的!”佩婶子打着饱嗝,抽抽噎噎地说:“都好多年了我容易嘛,我好容易忘掉一点,你这死小子又来招惹……”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少游慌忙道:“我就是想问问,佩婶子找到……吉满大叔的尸骨了吗?”
佩婶子摇头:“早年他还托梦给我,说冷啊冷的,我琢磨着,咱们蛮山镇哪里冷了,大概是水里?所以顺着河水、井水到处去找啊,哪里都找过了,没有,后来……后来连梦都没有了……”
冷……风少游心里一动,默默记下一笔。
“也有人说那挨千刀的死在山里了,被野兽咬死了,叫我去山里找,这我可不信,我家吉满修的可是叱兽蛊啊,再猛的兽在他面前都服服帖帖,我们……才成亲的时候,他还带我去山里骑过老虎狮子呢……”说到从前,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佩婶子还是一脸甜蜜。
“叱兽蛊?”风少游一怔。
“哎你们小孩子不知道啦……”佩婶子巴拉巴拉地说了下去,无非她家老吉当初多么威风,一拳下去,地上都有个坑,最后得出结论:“别看莫德如今这么威风,要我家吉满在,一百个回合里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这样的战斗力,风少游心里闪过红衣小姐儿提到的那三个字:战斗蛊!吉满大叔的本命蛊是战斗蛊!蛮山镇上原来有过战斗蛊?而且是不太久以前……十余年,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难怪善代大爷会说现在的蛊师不如从前厉害。
从前的那些战斗蛊师……都去了哪里?
如今想来,竟没有问过,之前走访的人家,那些失踪的蛊师,本命蛊都是些什么蛊,会不会……都是战斗蛊师?
不过,风少游转念一想,发现凉志尸体的那座宅院的原主人,失踪前却是一位秤蛊蛊师,还有,柳叔的儿子柳川也只是一位圃蛊蛊师,明显都是人畜无害的生活蛊,看来也不尽然。
——“怎么,不信?”见风少游沉默着,佩婶子不高兴了,眼睛一翻,呲着牙齿说:“你今年拿到的秋元赏,我们老吉二十年前就拿过了!这可是载入过《蛮山蛊师档案》的!隔壁老归头的儿子参与了编修,亲口告诉我的,不过他五年前被本家征召去了列缺城,对了,这部档案就保存在你们蛊院的海藏阁中,你们秋老师还是当年的总编纂呢——”
“查——档案?”风少游眉头一扬,“对啊!”
这时忽然听到腹中“咕噜”一声响——饿了。
妈蛋!这些天似乎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每天一下课就在镇上东家西家之间游荡,这时候调查有了一点眉目,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下,自然而然就感觉到肉体的抗议了,得找点吃的,上哪儿找呢,那还用问。
风少游出了蛊院,往鱼家饭馆直扑而去。
“嘿,少游,稀客啊!”鱼快开口就不客气:“今儿怎么想起上我家来了,我还当你打定主意要和我们绝交了呢!”
……
这小子哪里来这么损的嘴,不过说起来到底他理亏,也就嘿然一声,笑道:“怎么,不给吃?”
鱼快牙根痒痒的:“我哪里敢,大蛊师!”
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这原本是他们兄弟间常有的打闹,谁知道这一拳下去,风少游竟然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弯腰下去。
“少游……少游你怎么了?”鱼快起初当他是假装,但是看着风少游弯腰下去,好半晌不做声也不起来,方才慌了张:“你别吓我!”
“我哪有吓你……”风少游嗓子有些哑。
“那你起来啊!”
“我起……起不来。”
“你!你到底怎么了?”鱼快凑过来,夹着风少游的胳膊就要往上抬:“就这么轻轻一下,你他妈纸糊的?”
风少游“噗”地吐了一口气,借着鱼快的力量勉强站起来:“我不是纸糊的,我就是饿的。”
……
“您老……”鱼快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是有半个月没吃饭了吧!”
风少游有些蔫,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起来实在丢人,照理说,他昨晚忙乎了整晚,饿了是正常的,可是饿到被鱼快一拳打倒——这也太没面子了。
一直到鱼家大婶端上来一碗热腾腾姜丝鲜鱼汤,他都没缓过来,匆匆说了句:“谢鱼婶!”
“得谢我,我煮的!”鱼快嚷道。
风少游头也不抬,一仰头,咕噜咕噜——他这不像是喝的,完全就是在倒,就好像从喉咙里长出一张大嘴来,嗷嗷嗷地等着吃。
鱼快看傻了眼:这还是他认识的少游吗?
鱼婶更是慌忙叫道:“少游慢点、慢点!别烫了——哎,没人和你抢!”
风少游果然慢了下来——只是这时候,汤碗也见了底,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碗底,鱼快已经把眼睛捂上,把头扭向一边了:这不是少游,这特么绝对不是少游啊,他这是……被什么附身了么!
就算他煮的鱼汤好喝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他也犯不上这样啊!
鱼快还在纠结,是该为自己的厨艺自豪呢,还是担心兄弟的失常,他妈就现实多了,很快给风少游盛了满满一海碗粥过来:“慢着点吃!喝点稀的,免得坏了胃”。
鱼家饭馆都没人吃饭了,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围观风少游饕餮。
“风小子这么瘦,怎么这么能吃啊,都吃哪里去了——这比小胖子还能啊!”有矿工打趣。
鱼快:……
这时,明小苏也过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乌泱泱的人头,好容易扒开人群,却看见风少游滚烫一碗粥稀溜溜一口,连个顿都不打就下去了。当时就张大嘴,好半晌方才叫出来:“少……少游?”
风少游没理他,明小苏扭头抓住鱼快:“少游他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鱼快双手叉着腰:“从今儿早上进门,就和饿死鬼投胎似的,一直吃吃吃,吃到这个点都停不下来,喊他也不应——”眼看着风少游又下去一碗,左右矿工都在大声喝彩,唯有鱼快与明小苏对望一眼,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情况?这一阵子见首不见尾的,好不容易逮到了,竟然——
“少游!”明小苏再喊了一声。
风少游是背对着他而坐,这一次,他像是听到了,背影动了一下,像是想回头,但是没有成功,却弯腰去,“哇”地一下,一阵酸臭气弥漫开来——吐了。
这什么仇什么怨啊!
饶是矿工们常年地下作业,见多识广,也受不了这酸臭,纷纷捂着鼻子散开来:“好臭、好臭!”
明小苏后退两步,一捋袖子。
他也是为兄弟拼了——
众人只见一阵青影闪动,竹香扑鼻,回过神来的时候,风少游面前那一摊已经没了。
“好本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风少游勉力抬起头来,才说了半个“谢”字,又是一阵大呕。
众人:……
明小苏:……
还是鱼快最为直接,颤声道:“少游,你不会是……怀上了吧?”
话音才落,脑袋就挨了一下:“胡说什么!少游这是吃多了,撑住了!”还是鱼婶最有经验,她家鱼快从小到大吃撑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明小苏又净化了一次环境,这一次,众人连欢呼都来不及,风少游又吐了,两次、三次……明小苏也有些焦头烂额:“少游,你要紧么?”
“废话,哪能不要紧!”鱼快接口道,“你瞧,他头都抬不起来了!”
可不是,足足有一刻钟,既抬不起头,也没有说话,好在也没有再吐,鱼快和明小苏对望一眼,大着胆子上前去,拍了他一下:“少游!”——风少游就像个木桩子似的,直挺挺倒了下去。
……
“还不快把他抬床上去!叫大夫来!”终究还是鱼婶子反应最快。
风少游迷迷糊糊,并不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饿,饿极了,吃多少下去都不抵用,那饿感还是百爪挠心,不依不饶,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出现一个声音:“……不碍事,就是吃多了,吐了就好。让他好好休息吧。”——像是隔壁药铺的郎中。
“小苏,那咱们去蛊院吧,待会帮少游告个假。”——这是鱼快的声音。
“慢着,你包里鼓鼓囊囊的都是鸡腿吧,快拿出留给少游,他吐了这么多,一会儿醒了肯定饿。”——还是苏仔温柔体贴。
“就你眼尖,就你会做好人?!”说着一阵“砰砰砰”鸡腿倒腾在桌子上的声音。
——死小子还不情不愿。
门吱呀一声关了,脚步渐渐远去,周遭安静下来。
忽然间,右臂龙鳞疤痕处一阵燥热,脑子里红光一闪,风少游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饿的不是他,是这小丑货?
这一念未了,脑中一卷画卷徐徐展开——又来了!
风少游简直想抚额,但是不管他情不情愿,画卷都清晰地刻进他的视野里:三山环绕,当中一弯碧水,形如新月,明萃如镜,连水底的鹅卵石都清晰可见。
半月潭?——该死,它给他看半月潭做什么?
半月潭坐落在西始山山腰间,水极清。这潭说来也有些奇怪,潭里的水永远都离地只三尺,不多不少,不增不减。
听镇上的老人说,就是连续旱上三年,水位也不见低上半分,夏季里连日不歇的黄梅雨,各处河水井水都上涨,水色也浑浊,唯有这半月潭,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深浅,也一如既往的澄澈。
所以镇上很有些镇民把这潭视为神潭,用潭水配药,说是能治病长生——当然风少游是不信的,喝潭水过日子的,也没见比常人活得更久。
它这是……叫我去半月潭么?风少游琢磨着,有前两次的经验,他对本命蛊的这一招也有些心得了。
风少游翻身坐起,得,只能去一趟了——不然,他非得活生生饿死不可——如果不被撑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