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番外:师父(二 )

少地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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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事情起末之后的褚容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却难掩担忧。

    皇宫不比别处,明枪暗箭无处不在,不进则退的金律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不进的话,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下他们师徒貌似风光,可跟踩在刀尖上跳舞也没什么区别,走的每一步都鲜血淋漓。而刀尖之下,就是万丈深渊,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打从被宠妃带回宫的那一日起,大家就被绑在同一条船上……

    眼下妃后之争日益激烈,矛盾渐深。尤其是年前宠妃的父亲和兄长在边关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而皇后母族日渐式微,竟没什么可用之人,她的作风便越加嚣张跋扈起来。

    宫内已经明显划分为“后派”和“妃派”,中立几乎不可能,而褚容师徒,自然就是后者。

    如若最后宠妃成功登顶倒也罢了,他们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可就怕……

    总要想个法子出去才是,至少,要把小丫头送出去。

    等脑海中纷纷扬扬的思绪落定,褚容长长吐了口气,对含着两大包眼泪的杨柳道,“从今天起,我教你双手持刀。”

    与此同时,褚容也开始将宫中各方面的势力分布以及各派斗争一一讲给杨柳听,又深入教她待人接物,还有鉴别各式珠宝玉器以及古玩杂耍,而读书练字也没落下。

    杨柳出身贫寒,哪里接触过这些,又要学做菜、看书练字,又要学那些个从没碰过的东西,最初几天着实头大如斗,实在记不住。她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强忍着也不叫一声苦,只是仔仔细细记下来,等夜深人静了,再爬起来偷偷回忆,一遍遍的磨练。小孩子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又睡不够,小半个月下来,竟然熬得瘦了一大圈,好容易养出来的白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容见了也不由得叹气道,“是我心急了。”

    这些东西,最讲究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浸染,他自己幼时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各方面的东西不用刻意学就已经如同本能一般刻在脑海中,但杨柳就不同了,更何况她同时接触的还是这么多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可纵然心疼也没办法,他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个凡人,总会老去,总有护不住的时候。在自己确保能将她送出去之前,她早一天学会,就早一天多了保命的手段。

    直到现在杨柳才知道,师父竟然跟宠妃宫中的一位掌事太监十分交好,细细论起来,两人竟是同乡。

    太监的地位和处境比起宫女更为悲惨,至少后者如果顺顺利利熬到年纪,还可以求个恩典放出去,能得个自由身,更有福气的话亦能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后半生有靠。

    但太监男不男,女不女,身子已然是废了,宫内也不会轻易往外放人,绝大多数的太监只能老死宫中。要是没个念想,发疯也不奇怪。所以好些太监得势之后都会收干儿子,并大肆搜刮钱财,图的只是年老体弱后能有条活路。

    这位李姓太监原本在宠妃,哦,现在已经是皇贵妃处并不非常得宠,时不时还会遭到其他几位太监的打压排挤。但褚容来了之后,有意无意给了他许多在贵妃面前露脸的机会,处境这才好起来。

    李太监不是忘恩负义的性子,对褚容自然很是感激,又爱屋及乌,对杨柳也颇多照顾。偶尔贵妃那里赏了什么东西,他便会挑了姑娘能用得上的留下,然后找机会给了杨柳。

    杨柳对这位向自己释放善意的老伯也很亲近,经常推辞,不肯接受。

    但李太监形容却总是淡淡的,“拿着吧,日后出去了,也好有个依傍。”

    宫里的东西本就好,从贵妃手里出来的更是多奇珍,哪怕一件小小的,不起眼的戒指,怕也是能得寻常权贵一句赞叹的。

    杨柳忐忑不安的收了,转头又去跟褚容讲。

    后者每每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很多杨柳看不清读不懂的东西,“他给,你就拿着吧。”

    次年皇贵妃诞下龙子,皇帝大悦,命普天同庆,皇后之位竟然岌岌可危,宫里的氛围越发紧张了。

    杨柳好几次都看见师父和李太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表情神态都十分严肃,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她听不到,也辨不明,可心里总觉得十分害怕,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初夏的一个早上,本来一切如常,又因为前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这会儿竟很凉爽,微风一吹,阵阵花香就送了过来。

    杨柳正在树荫底下拿着锅颠沙子,外面却突然一阵脚步声,又重又乱。

    她刚来的及抬起头,就见一群带刀挎剑的侍卫涌了进来,凶神恶煞,不由分说将褚容绑走了。

    杨柳惊得把锅子也掉了,等回过神来,师父已经被带出门,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来不及留下。

    她猛跑几步,也顾不上害怕了,一把扯住最后一个侍卫的袖子,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侍卫大哥,我师父怎么了?!”

    那侍卫原本急着回去复命,难免有些不耐烦,可回头一看是个不到自己腰高的小丫头,本能起了点儿怜爱弱小的心,小声道,“皇贵妃吃了你师父做的点心,身子不爽,已经传了太医。”

    说完,就匆匆走了。

    杨柳已经呆在原地,短短几十个字,却几乎把褚容死死钉在有罪的铁板上。

    皇贵妃地位何其尊贵,平时哪怕迎风咳嗽两声,皇帝也要再三过问,更何况还请了太医!

    要说师父做的东西不好,杨柳是打死也不信的,可就算最后查出来此事与他无关,眼下被当成替罪羊的褚容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怕,幕后黑手暂时动不得,褚容死之前也没法清白了……

    杨柳站在原地,脑袋里又痛又乱,一阵带着暑气的热风吹来,她竟剌剌的打了个寒战。

    御膳房的人早就视他们师徒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褚容出事,他们不落井下石就要谢天谢地,又怎么会伸出援手?

    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可偏偏又想不出法子。

    情急之下,她索性冲了出去,但还没靠近皇贵妃住所就被人拦腰抱起,拖到了隐蔽角落。

    杨柳拼了命的挣扎,又踢又咬,直到耳边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啦啦淌了满脸,“李伯伯,我师父”

    她从来都是喊他李伯伯的,因为公公之类的称呼,好似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大家,太监早就不是正常人。

    李太监叹了口气,往里面瞧了眼,只说了一句话,“别哭。”

    宫里是不许奴才落泪的。

    所以,奴才压根儿就算不得人。

    里面隐隐传出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杨柳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泪如雨下。

    她突然转身朝李太监跪下,一下下狠狠磕着头,“李伯伯,求您救救我师父。”

    李太监又叹了口气,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是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脑袋,“哭吧,只是别出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杨柳心里登时就跟崩塌了一块似的,瞬间灰暗。

    褚容被打了板子,又丢到牢里几天,多亏李太监上下打点,他又命硬,被拖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有几口气在。

    杨柳熬了参汤,哆哆嗦嗦的喂给他喝,可却已经咽不下去了。

    眼泪噼里啪啦打在手上,滚烫。

    她狠狠抹一把脸,撬开褚容的嘴,不由分说的灌下去……

    大半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褚容做的点心本无问题,只说是皇后宫里的人在里面动了手脚。

    真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追究了,杨柳只是木蹬蹬的守着褚容,听着外面一道道的旨意疾风骤雨般的落下:

    皇后的父母兄弟都被一撸到底,爵位、官职、诰命等等全数没了;

    皇后本人被供出曾数次加害皇嗣,刁难打压嫔妃,种种罪过摆在面前,终于迎来了被废的结局……

    褚容是无辜的,然而皇帝早已经忘记了他,倒是新皇后,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只为了图个心安,赏了师徒俩不少东西,布匹药材珠宝首饰,着实照亮了一整间屋子。

    可是杨柳,却一点儿也觉不到欢喜。

    师父的腿,废了;她的心,也冷了。

    他们再次得到重用,或者说,是杨柳得了重用。

    原皇贵妃终于赢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不是么?

    于是杨柳成了众人口中无不尊敬的“杨姑娘”,她开始代替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接到了各方送来的“礼物”。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褚容身体本就不大好,挨了板子,人也废了,又在阴森潮湿的牢里待了几天,受尽折磨……

    可有一天,他的精神头儿却突然好起来,先托人找了李太监说了会儿话,又叫了杨柳。

    他浑身的肉都干瘪了,一张原本硬朗帅气的脸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啊,却亮的吓人。

    杨柳忽然明白了什么,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师父……”

    褚容勉强笑笑,“别哭。”

    他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已经不能够了。

    杨柳再也受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太监见了,也背过身。

    他跟褚容本是旧相识,只是童年时期就因为各自的原因分开了,前儿在宫里见了,也是意外……世易时移,世事变迁,谁知道现在又是这样的结局呢?

    褚容想了半天,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及早抽身。”

    疼她爱她的人说没就没了,杨柳觉得自己也像死了一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甚至不能为师父修造坟茔——他们不过是奴才,哪儿有那个资格?

    几天后,皇后得知杨柳因为思念师父过度,精神恍惚,竟不小心把自己的右手割破,经诊断后,说是筋脉已断,再也干不了重活儿、精细活儿。

    一个厨子的手废了,还能有什么用呢?

    就好像一只鸟儿羽毛脱落,黯淡无光;喉咙嘶哑,开口无声,那么即便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皇后大发慈悲,赏了她好些东西,特允她出宫返乡。

    临走前,杨柳特意去找了李太监,但对方避而不见,只让人送了一匣子银票和珠宝首饰出来,又写了封信,让她好生过日子。

    杨柳没哭,只是冲着那边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是日,大雪纷飞,路上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看不见东西,在万物皆寂的冬日更显凄凉。

    杨柳坐在马车上,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然后摸了摸胸口放着的一个泛黄的荷包,喃喃道,“师父,咱们回家。”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无数雪片,打着旋儿的往上走。而待一切平息,刚还吱嘎嘎前行的小马车,竟然已经停了,再细看,上面的人,竟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