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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真心迎立者乃是大魏天子,天子当以长安为庙堂,吾等以关中为家。元贵兄等只需赚天子到长安,至于其后,天子也未必非要是当今至尊。”宇文泰幽幽几句话说得人心头一冷,他却谈笑自若,面上微笑有礼。
赵贵先一迟疑,但是很快便应道,“明公甚有决断,元贵只听从明公。”
听到天子未必是当今至尊这话时,元玉英脚下一软,努力扶着南乔站稳。这话比刚才说的天子出奔的事更让她心头震惊。皇帝元修的姊夫,皇帝钦定的驸马都尉,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难道他也要学高欢废帝另立?如果这样,皇帝元修出奔到长安实在是不智之举。
元玉英心头一团乱麻,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扶着南乔踉跄返回。刚走到院子门口,忽听身后房门响,接着是人出来的声音。
“殿下,附马都尉和大都督都出来了!”南乔声音轻颤地低声道。
元玉英一惊,只想着绝不能让宇文泰知道她听到了他们说话。突然之间灵机一动,她有意身子往下一沉,闭上双目向地上倒去。
宇文泰和赵贵一出房门便看到了元玉英和侍女南乔。宇文泰停住脚步,看着元玉英忽然晕倒。赵贵瞧了瞧宇文泰,没动也没说话,心里却震惊极了。
宇文泰看到元玉英倒在地上才向她走来。赵贵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来。
好在南乔毕竟机警,一边扶着地上的元玉英一边向宇文泰急道,“郎主,殿下要生产了!”
宇文泰听到南乔这句话,立刻把所有一切抛到一边,快步飞身到近前,将元玉英从地上抱起来。
骠骑将军府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再到黑夜,一直乱做一团。长公主要生产,并且是关中实际掌控者附马都尉宇文泰的嫡长子,后继有人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
只是在这日日夜夜的轮转中,最着急的不是驸马都尉宇文泰,最受煎熬的也不是拼力产子的长公主元玉英,而是元玉英的侍女南乔。元玉英原本在宇文泰发现她的时候晕倒了,可是生产前又醒了过来。醒来之后趁空隙在私下交待了南乔一些极要紧的话。南乔作为传话人需要尽快把这话传出去。可是在这个重要的关键时刻,她作为长公主元玉英最得力的侍女如果不在场一定会引人关注议论。所以,南乔心急如焚。
南阳王元宝炬虽然是名义上的大行台,可是他几乎无事可做,关中一切看起来都与他无关,元宝炬的府第一直门可罗雀。可是在骠骑将军宇文泰得嫡长子的这个重要日子里,刚刚生产完的长公主元玉英居然遣自己的心腹侍女南乔来第一个给元宝炬报信,并且托请他将自己产子的消息送信回洛阳给外家。当然元宝炬算是和长公主堂兄妹,这事也完全顺其自然。
其实远在洛阳的南阳王府和关中大行台府第的境况相同,同样门庭冷落。南阳王嫡妃乙弗氏守着偌大的府第,几乎是日日期盼和夫君南阳王元宝炬相聚的一日。不过倒是元宝炬去了关中后,她心头萦绕许久的那种不祥和不安反倒消失了。这让她觉得千里之外的长安,她至亲的人,给了她安全感。
夫君元宝炬遣人送密信给她发生得突如其来,而密信的内容更是几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送信来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人是长公主元玉英的人。而夫君为什么让长公主的人来给自己送信?乙弗氏也是极聪明的人,再加上看了密信的内容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乙弗氏绝没有想到,宫廷杀戮,国家大政,甚至大魏的未来,居然有一天落到了她的肩上。而她,又该怎么样去把握这一切呢?首要问题便是,密信里千万叮嘱一定要阻止皇帝元修想要离开洛阳迁都长安的想法。且不说皇帝元修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乙弗氏根本不知道,错愕之下第一个要想的是,这样大事谁才能阻止得了皇帝呢?
能阻止皇帝的,乙弗氏心里想到的是两个人。第一个人想当然便是她,第二个人虽然意外,但她觉得自己的思虑不会错。
自打从翠云峰回来,左昭仪元明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调莺看竹,及时行乐,整个人都再也没有了从前一度曾经郁极了的那种忧怨之气。最大的变化是,宫里人都留意到地位极高的左昭仪现在最为尊崇皇后,守礼之致。在宫人看来,左昭仪是皇帝元修最宠爱的妃嫔,她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这也许是某个重大事件提前释放出来的信号。
元明月心里觉得,从元修还是王爵的时候起,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最让她恋恋不舍的日子居然就是翠云峰云清宫里的那一晚。经历了鸟鸣虫唱的山间野趣,就只有她和元修两个人,没有宫里这些笑面团团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寺宦宫人,心里真是舒畅极了。再也没有什么突然闯宫的这个将军,那个侍中,没有血腥杀戳,真要把一切都抛开了倒好了。可惜,这一切又全都被侍中高澄给搅乱了。
回想起永宁寺山门相遇时的高澄,真是恍如隔世,原来他也脱不了父亲高欢的影子,生来就要是去做权臣的。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对她温柔相待的少年了。
元明月坐在流化池边树荫下的一块平整大石上扯七扯八地胡思乱想。流化池的景致再美也觉得比不上翠云峰半分。可是她什么时候能脱出宫廷再回翠云峰呢?这是几乎遥不可及的事。只要元修还是大魏天子,她就要陪他在这深宫中一世。元明月满怀惆怅地从地上摸起一块碎石用力扔到流化池的一泓清水中,完全不像是温婉守礼的昭仪之尊。她站起身准备回去。
“殿下。”
元明月还没等转过身来,就听到身后有个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回头一看,居然是久不见面的南阳王妃乙弗氏,顿时心里一喜,脱口道,“嫂子好久都不进宫了。”
乙弗氏勉强一笑,没说话。
元明月立刻想起高澄轻薄乙弗氏的事。这件事曾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乙弗氏自然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当时皇帝元修和南阳王元宝炬都在场,高澄杀天子宠物,轻薄南阳王妃,天子和王子居然都无计可施,可见权臣之气焰熏天。这是元明月和乙弗氏都不愿意去回忆的事。
元明月正要重新找个话题,忽然发现芣苢带着自己的人都退出很远,隐约能见人影,也没见跟着乙弗氏的人。觉得奇怪,便问道,“嫂子特意进宫,又摒退了奴婢,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我说吗?”
乙弗氏拉着元明月又往流化池边走了几步,趁着拉手并肩,两首相抵之际,乙弗氏低语道,“确是有涉及国家大运和身家性命的大事和小妹说。”
元明月心里一颤,乙弗氏素来贤德稳重,不会失惊打怪。如果她说是大事,那必定是大事。元明月极聪明,她立刻便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元宝炬,脱口便道,“是兄长让嫂子传话给我吗?”
乙弗氏没想到元明月一猜即中,毕竟没有参与过朝务大事,还是有点心神慌乱地阻止道,“小妹且慎言。”说着不由又回头看看身后,诸人都距离甚远,这才放心地把长公主元玉英和南阳王元宝炬密信里的意思说了一遍。
乙弗氏一边说一边看元明月。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元明月的反映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密信里的意思是郑重郑重,她完全能透过夫君书写的文字感受到长公主和夫君的焦虑以及切切嘱托之意。乙弗氏也想,天下间能如此为皇帝元修着想,既连着国事又牵着家事的,恐怕也只有长公主和她的夫君南阳王了。
她在向元明月转达这个意思的时候,是因为她一心认为元明月虽不涉国事,但对元修的情义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必定能力阻皇帝元修放弃迁都长安的想法。而且,元明月说话在元修面前必定有力度。总比她作为南阳王妃突兀去找皇帝要好,既让皇帝半信半疑,又容易招物议。
“既然是长公主和兄长的托付,也难为嫂子这么避人耳目地传给我,我一定禀明主上。”元明月切切实实地答复了乙弗氏,然后便挽着她共同登辇回内苑。元明月与乙弗氏感情极好,久不见她自然想念,不肯放她立刻回去。
崔季舒最近发现了一件事。世子高澄这些日子以来在宫中的时候不多,在府里的时候也不多,很多时间居然都在后将军孙腾的府第里。孙腾是原先大丞相身边的人,后来丞相见弃,孙腾又攀上了世子。世子软硬兼施,如今让孙腾居然忠心耿耿,这事做得极其漂亮,崔季舒也不得不叹服。但是他追随世子多年,现在见世子和孙腾这么亲密,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刚开始的时候,崔季舒不明底里,但他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稍动心思便打听到,世子居然是为孙腾府中一个叫做元玉仪的家妓所迷惑。更听说世子有废了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意思,竟想立这个虽为元氏宗室,但却是孙腾家妓的女子为嫡妃,这倒让崔季舒大大惊叹了。
在又一次从大丞相府扑了个空之后,崔季舒立于渤海王府门口。夜色刚刚降临,夏日微风拂面,正是一天里极惬意的时候。崔季舒看天气还没有完全黑透,心里暗想世子不知已在孙腾府中缱绻几时,心里不由得忿恨起来。
眼见得世子与自己渐渐疏离,与孙腾渐相亲厚,崔季舒便思忖着要回家去想个对策。转身回头再看了一眼渤海王府的门楣,正准备回家。崔季舒忽然一眼瞧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奴婢模样的女子。他一看之下便觉得这奴婢不同寻常,并且看着很眼生。于是便命跟着的人拦住问她是何人。
那奴婢见黄门侍郎的家奴问话,况又知道崔季舒和高澄的关系,自然不敢隐瞒,禀明家主母是南阳王嫡妃。
崔季舒立刻便想到了高澄曾在内苑当着皇帝和南阳王的面轻薄南阳王嫡妃乙弗氏的事。而且他比谁都清楚乙弗氏和羊舜华长得几乎如是一人的秘密。羊舜华在高澄心里的地位他自然知道。那么这个乙弗氏就大有可用。崔季舒喜上心来,立刻上马直奔孙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