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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恬坐最早一班飞机飞抵了纽约,她没让Sally随行,只找了个借口说是去视察总店。
她在飞机上小憩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出了到达出口。景熠并有出现在接机区,来的是项正飞。
“褚小姐,一路辛苦了。”项正飞疾步上前和褚恬打了个招呼,她脸色有些憔悴,没没带任何行李,只背了个手包。
褚恬只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了,她昨天根本没睡觉,再加上飞机上的噪音影响,现在还有些晕眩的感觉。
项正飞本来还想问问她怎么也来美国了,却见她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只得放慢脚步把她引上了车。
坐在后座的景熠用余光瞄了褚恬一眼,冷声朝项正飞报出了一串地址。
捷豹XJ很快离开机场驶上了公路,褚恬看着车窗外的街景,眉头随之蹙了起来。她这是在往布鲁克林的方向去,景熠不会又想忽悠她吧。
景熠侧头看着她很是烦闷纠结的样子,心里无奈的叹息一声。她上车除了给了他一个瞪眼外,一句话都没说,生气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算是为之前回避的态度付出代价了,她这是一次性爆发算总账来了。
“不用着急,到了地方你自然明白。”褚恬正想发难,手表就震动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依然没转头看景熠。算他识相,不然就别怪她训人了。
项正飞跟着导航越开越觉得不对,挡风玻璃外的街景完全变了。街道肮脏窄小,纵横交错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头顶。路边有很多邋遢的流浪汉,还有操着布鲁克林英语的小混混打闹着跑过。虽然他没来过这里,但以此地为素材的电影倒是看过不少。这里是纽约的阴暗面,布鲁克林平民窟。
褚恬也觉得甚为疑惑,严重洁癖的景熠怎么会带她来这种地方。这里感觉随时都会发生像电影里那样的枪战,让她浑身发毛。
景熠在进入平民窟地界后,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即使不看,他的大脑还是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了清晰的画面。他全身的细胞都叫嚣了起来,强烈的应激反应让他全身肌肉紧绷异常。若不是为了褚恬,他一辈子不会再踏进这里。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用全部的意志力忍耐。
“哗啦——”车胎在避之不及的碾过一个水洼之后停止了转动,项正飞倾身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又在导航上核对之后,转头唤了一声。
景熠微不可见的调整呼吸,缓缓睁开了眼睛,“Wallace,你留下。”说完,他利落的扣开门把手走了下去。
褚恬谨慎的盯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路,跟着景熠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拐进了一处废弃的红砖楼。
楼道里充斥着厚厚的灰尘和霉味,蛛网密布。褚恬掩住口鼻,走的更加吃力了。
景熠穿过楼道,疾步爬上了4楼,连气都没喘一口。他不敢停留,害怕空气一进入肺里,就没勇气再往上爬。
终于,他在403斑驳的锈蚀黄铜门牌前站定。他牙关紧咬,做了最后的心理建设,伸手转动了早已松动的把手。
“咳咳咳……这是哪儿呀?”褚恬被屋内扑面而来的污浊空气激得猛咳起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景熠迅速打开窗子,他扔掉手套,换了副新的戴上,才转身面向褚恬,“这是我住了6年的家。”
“……?!”褚恬本来还想抱怨,看到他口型的瞬间就像被点穴般怔住了。
几束阳光从破碎的玻璃窗里照进来,细碎的灰尘颗粒飞扬着。景熠逆光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欣长,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又透着强烈的隐忍和难耐。
他线条分明的俊颜上没有表情,只是那双藏在银边眼镜后的深眸里划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复杂神色。
“我的母亲名叫惠绮,是中俄混血。我身上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灰色眼睛来自外祖母遗传。母亲15岁离家出走,在纽约高级夜店做陪酒女。我是景齐峰和母亲一夜风流生下的私生子,6岁跟母亲进景家。景晗是我的同胞妹妹,比我小七岁。”景熠用异常冰冷的口吻说着,语速快得褚恬只能看手表上的文字才勉强跟的上。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眸色忽的一沉,仰头看了一眼霉斑密布的天花板。那里还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铜吊灯,紧锁于心底最深处的潘多拉盒子再次打开,倾泻而出的是压制不住的恶心感觉。
“我10岁那年,母亲在我现在站的位置,用一根电线悬梁自尽。景晗当时就在这屋子里,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两天两夜,在母亲僵硬的尸体旁晕厥了过去。”
褚恬只听见脑子里轰的炸响了一记惊雷,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她的瞳孔散大又缩紧,缩紧又散大。表盘上的文字汇同景熠此刻诡异又寒冷的眼神让她忘记了要呼吸。
景熠微微呼吸了一下,刚准备继续说,就听见天花板的夹层里发出了持续的簌簌响声,是老鼠在乱窜。他本就紧绷的背部肌肉再次收紧,抑制不住的恶心感越来越强烈。
褚恬还没消化掉景熠说的话,就见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他深蹙着眉捂住嘴,宽肩轻微抽搐着,好像在干呕。
景熠紧闭着眼,想把脑子里的记忆片段赶走,却无力抵抗身体真实的反应。他不停的冒冷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在抽筋,痛楚难当。
“熠……”褚恬见他快步往外走,想伸手抓他,却被他闪身躲开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看见了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还有扭曲的表情。
一波波难受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凌乱,每跳一下都是绞痛的。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怔怔的看着敞开的棕色木门。
现实太残酷,让她有如坠噩梦的感觉。寥寥数语,她只不过窥见了真相一角就受不了了。而景熠呢,他是什么感觉?她不敢想。
捷豹XJ以最快速度开回了位于曼哈顿的高级公寓,景熠疾步走进主卧,反手摔上了房门。
褚恬一脚急刹车,差点没撞到的门上。她看着紧闭的双开门,心慌意乱。刚才回来的路上,景熠始终直挺挺的坐着,没说过一句话。但他惨白的脸色和不住发抖的身体都说明他非常难受,现在他又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实在让人担忧。
“褚小姐。”项正飞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拉了一把褚恬的胳膊。
“Boss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带你去那种地方?”他急声问着,心里更是忐忑不定。自家老板的状态着实诡异,他从没见他的洁癖症发作的如此严重过。
面对他的质问,褚恬只能摇头。事关景熠最隐私的事,她不便多说。
项正飞郁闷了,他焦灼的看了一眼卧室门,心里拿不定注意的时候,褚恬却开口了,“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医生?心理医生?”项正飞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褚恬咬牙点头,景熠这种状态俨然是病态,她担心他做出过激的行为。
“哎……”项正飞长长的叹息一声,无奈的说,“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可能看过医生吗?”
褚恬真是后悔死了,心里狠狠把自己骂了个遍。若不是她不依不饶,景熠也不至于这样。
“你去休息吧,有事我叫你。”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景熠一个人冷静冷静。
项正飞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回了客房。
褚恬焦躁的在客厅里踱步,她想来想去,只想到甜品这一个办法。景熠每次吃了她做的蛋糕都会觉得放松,她决定试试这招。
她没去找项正飞,出了公寓大楼招了辆计程车,去“Rosemary”带回了工具和原料。
她没有思考太久就决定了制作长崎蜂蜜蛋糕,景熠现在不舒服,蛋糕也只是个意思而已,最好不要做含有奶油和乳酪的,再增加他的身体负担了。
褚恬稳住心神,脑子里快速把流程和要领过了一遍,摒弃杂念开始分拣材料。
优质的面粉洁白而细软,在反复3次过筛后呈现出如雪绒般的蓬松质感。褚恬选了五个大小均一的鸡蛋,把蛋黄和蛋白分装在两只不锈钢碗里。她没有用自动打蛋器,而是自己动手打泡。
混合了龙眼蜂蜜的蛋黄逐渐发泡,从鹅黄色变成了淡黄色。褚恬看着渐渐致密起来的蛋液,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愉悦。心痛和愧疚占满了她的心,她只能更卖力的挥动打蛋器,才有一点呼吸的空间。
所有材料混合好之后,褚恬小心翼翼的将浓稠的面糊注入木质模具。她屏息凝神,生怕呼吸的轻微抖动让面糊里出现多余的空气。
木质模具进入预热好的烤箱,褚恬严格按照流程,每两分钟取出来消泡一次,反复三次过后,她调高炉温再次将模具送入。
长崎蛋糕独特的清甜香气在厨房里飘散开来,褚恬紧盯着烤箱里的情况,见蛋糕表面出现了漂亮的咖啡色,紧张的情绪总算稍稍放松了些。
就在她打算去准备切刀时,胳膊突然被猛拉了一下。转头一看,端木臻出现在了面前。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生病了吗?怎么在做蛋糕?”端木臻气喘吁吁,焦急的问道。
“生病?我没生病啊。”褚恬一头雾水,直摇头。
“诶?没病?那你家总裁风急火燎的打电话来,叫我赶紧来看你。”端木臻郁闷了,她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却被景熠一个急电从华盛顿召到了这里。
褚恬先是惊讶,随即又沉吟了下去。景熠这是怕她胡思乱想,才叫端木臻过来陪她的吧。他都难受成那样了还在为她操心,让她又感动又自责。
“到底怎么回事?”端木臻见她表情复杂,只能问了给她开门的项正飞。
“端木小姐,麻烦你暂时留下吧,陪陪褚小姐。”项正飞也猜到了自家老板的用意,看来他不会这么快恢复的。
褚恬安慰性的冲端木臻笑了笑,自顾自的又忙开了。她虽然不确定景熠是不是会给她开门,但还是决定要做完蛋糕。
端木臻无奈的瘪嘴,没有打扰忙碌的闺蜜。她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猛灌了大半瓶,终于从焦急和燥热的感觉中平复下来。
褚恬一丝不苟的把晾凉的蛋糕切成2厘米厚度的薄片,摘下了一次性手套。她转头看了一眼靠在流理台边的端木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宗医生呢,来了吗?”
“来了,他先去见朋友了,要待会儿再过来。”端木臻见她如梦初醒的样子,松开的眉头又皱紧了。怎么感觉她有点不对,好像非常焦虑的样子。
“太好了,你赶紧叫他来看看景熠。”褚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示意她赶紧打电话。
“是他病了?”端木臻自然的往客厅的方向瞄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自进了门就没看到景熠。
“嗯,快打电话。”褚恬也来不及细说,催促道。
宗伽文最近收治了一位间质性脊索瘤病人,由于病情复杂,他暂时还未制定出手术方案。他本来想趁着来纽约的机会去拜访一位擅长脊索瘤的同行,可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端木臻一个电话叫回了景熠的公寓。
“宗医生,不好意思,这么急把你叫过来。”褚恬一见宗伽文进门,就忙不迭的道歉。
宗伽文整理了一下T恤领子,眼神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了一圈,“什么事这么急?少爷呢?”‘少爷’打电话给端木臻是说褚恬病了,可她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大不妥,让他嗅到了点异样。
“在房里,你能去看看他吗?”褚恬忧心忡忡,刚才她做好蛋糕后又去敲了门,可景熠还是没有开门。
宗伽文调整呼吸坐到了沙发,决定先问清楚情况,“说说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他好像洁癖症发作了,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褚恬低声说着,又朝宗伽文投去了请求的眼神。
“表现如何?”宗伽文一听就蹙起了眉,用医生专业的冷静声音问道。
“你知不知道他家里的事?”褚恬还是决定先探探虚实,不敢贸然回答。
宗伽文脸色一沉,立即起身了,“我们去书房谈。”
“嘿,你什么意思?!”端木臻马上不高兴了,居然要回避她。
“臻臻,别捣乱。”宗伽文沉声说着,也没管女朋友愿不愿意,直接带着褚恬进了书房。
他锁上门,随手在书桌上拿了两张白纸和笔,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他家里的事我大概知道,他小时候一直跟他妈住在美国,后来才进的景家。”
褚恬看着他说完,心下有了决断,“他今天带我去了小时候住的地方,在布鲁克林平民窟。他当时出了好多冷汗,还干呕想吐。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里,我敲门也不理。”
宗伽文记录着,心里感觉有些不好,“那地方很脏?”
“嗯,非常脏,是栋废弃的房子。”褚恬不太敢回想那个地方,含糊的答道。
“哎。”宗伽文短促的叹气,又摩梭着额角沉吟了下去。他有节奏的用笔敲着纸页,心里权衡着。
“叫Wallace去拿备用钥匙,我进去看看。”他很快做出了判断,不见到病人只靠旁人口述是不行的。
褚恬蹙眉看了看他严肃的样子,咬牙决定了。死就死吧,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宗伽文拒绝了褚恬和项正飞要一起进去的意思,独自进了漆黑的主卧。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神色平静的出来了。
“褚恬,你进去。”他回到客厅找到了坐立不安的褚恬。
“他怎么样?”褚恬赶紧起身,十指紧张的搅在一起。
“没事,你给他送点水去。”宗伽文也不想告诉她心里真实的感受,只把声音放到了更轻。
褚恬二话没说,冲进厨房忙开了。
“究竟怎么样?”端木臻谨慎的望了厨房的方向一眼,尽量压低声音问。
宗伽文坐下,躬着身子深深的吐气。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要说,便安慰性的拍了拍端木臻的手。
说实话,他现在非常震惊。房间里的景熠不是他熟悉的,苍白又无力。他进去一个小时,景熠面对他的问题全程没说过一句话,最后只要求见褚恬。
他的精神脆弱的处在崩溃边缘,让宗伽文深为担忧。但景熠的脾气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想说,再怎么问都是徒劳。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褚恬身上,希望她能想办法开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