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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林醒了过来,感觉到了喉咙焦灼一般的干渴,但他却只是阖目静静躺着,并不叫人……这几日他都如此,不愿意喝水,因为喝水要叫人,过了一会儿如厕又要叫人拿了净桶来,一日总有许多事需要麻烦人,喝水吃饭换药擦身屎尿都要人伺候着,楚昭行军在外,伺候的人带着本就不多,因喜似乎又带了死士在外头不知当什么神秘的差使,因此实际上楚昭身边只有英顺一人伺候着,如今却都在他帐中陪着他,时不时也还是有事要出去。
但是若是叫其他人来替他擦身把尿,他更觉得耻辱,唯有同时宦官的英顺能教他耻辱感稍微轻一些,仍是不喜。
淤血压迫视神经导致暂时失明他是知道的,以未来医学之昌明,尚不能保证眼睛恢复,更何况是这古代?
这不是武侠小说,失明也能像花满楼一样,听声辨位,行动如常人,更不能像闻香识美人一样,天赋异禀,只靠灵敏的鼻子就能博得人的尊重,用天赋才能来换取酬劳,这里是古代,失明意味着他下半辈子去哪里都需要人引导,完全成为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没有盲文,没有电脑,连消遣都只能听听戏,一切依赖于人,一切主导于人,他只能被一群人围着,做一只被供养起来的米虫,整日无所事事,只需要活着来满足主人的那点慈善心。
而这一切的缘由,只不过是他一时圣母心发作,傻乎乎跑去找人,偏偏别人布了一个巨大的局,将所有人玩弄在掌心,何其运筹帷幄,何其英明神武!他算什么?一个有点傻有点憨的忠仆,跑去救人反给人添了麻烦,好在主子有的是钱和权,可以让他下半辈子犹如一只米虫一样供养在屋子里。
然而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他再也看不到五颜六色的世界,再也没办法自由自在去探索去周游天下,他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事事仰人鼻息,只能靠人的怜悯生存毫无尊严毫无存在价值的废人了!
还是一个可悲的宦官!曾经他有心脏病,许多丰富多彩的事不能做,许多地方不能去,他淡漠寡情少欲,朋友少,无亲缘,但是即便是那一世,也比现在好!
这些日子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翻江倒海,也不知是后悔还是痛苦,他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就是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死掉,他就能回到现代了?便是回不到,重新换个世界投胎也好!就算都走不掉,也是一种解脱!哪怕是永恒的安眠呢,也比这样耻辱所有事情都要依靠人,在所有人的怜悯下废物一样活着的好。
他寻死的心越发坚定,只差机会而已,因为楚昭十分关心他,帐内时时有人,他没法子,那日雷云来看他,他借口说行军在外,怕帐里来了敌人,无人护持自卫,和他要个匕首,雷云看他谈笑如常,不疑有他,真的拿了个镶银匕首给他,因怕他割伤自己,还教了他半天如何使用,如何拔开刀鞘,让刀口朝外。又道他这帐子紧邻着王爷的,便是有危险,也会有人护着,笑他杞人忧天了。
他将那匕首紧紧藏在床垫下,只等着没人的时候,一刀致命,不会给人救回的机会。
而如今,机会好像来了,他大概睡了一会儿,英顺看他睡着出去了,他动了动坐了起来,没有人和平时一样立刻过来扶他,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轻轻试探着问:“水?”
帐中一片静默,无人应答,只有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他心里微微有些喜悦,稍微提高了点声音问:“有人在吗?”
楚昭走过双林的帐篷前,听到双林在里头问话,皱了眉头心里想着不是叫人一直在跟前伺候吗?一边有些不满的掀了帘子进去,结果才进去还未做声,便已看到双林飞快地从床垫下拿出了一把匕首,娴熟地拔开刀鞘,反手准确而迅疾的向心口刺去!
他心脏急速紧缩,整个人已飞快冲了过去死死抓住了双林的手,双林吃了一惊,已被他有力的手钳制着,将匕首强硬而干脆地夺了下来,反手却又急又怒抓了他的手腕喝道:“你在做什么!”
双林被人阻止已知情况不妙,偏偏一听居然是楚昭的声音,抿紧了唇不说话,楚昭看他死抿着嘴唇,一张脸平日本是苍白如纸,如今却因激动起了一层薄红,胸口也上下喘息着,却不说话,眼睛仍是幽深如渊,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他气得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会再次重复问他:“你想做什么?”手里因为冲得太仓促,被那锋利的匕首割破了流了血,他却也无心管,心里只是一阵阵后怕,看那力量和准头,他只要迟进来一点点,只怕天神都救不回来!他寻死的心居然藏得如此深,又如此狠,差一点点就让他得逞!
只看到帘子一挑英顺进了来,看到他手里在滴血,惊叫了一声忙要过来替他包扎,楚昭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反手给了英顺脸上一掌,暴喝道:“我说了这帐子里不许离了人,你们是听不懂吗?”
英顺忙双膝跪下,不敢说话,他只是看双林睡着了,出去拿了点吃的而已,只是如今显然看这情形,是出了事了。
楚昭又看了眼双林,咬牙道:“这帐里再配两个人随时伺候着,无论何时都不能离了人!帐里所有地方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遍,但凡所有利器能伤到人的,便是一针一锥也不许留着!地上铺上羊毛毯,瓷器杯碗,若是碎了,一片也不能少了!饭水药,只要少了一顿,你们伺候的人便打二十军棍,若是不吃,打死不论!”
双林听他这么说,知道大势已去,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他再想寻死那是万难了,忍不住起了身道:“我这不过是贱命一条,何必劳烦王爷如此动怒?傅双林这半辈子也没什么对不起王爷的,如今不过是求速死而已,王爷难道这都不肯成全?”
楚昭冷喝道:“你的命早就是孤的了,孤不许你死!”
双林冷笑讥诮道:“王爷这是藩地对着海呢,管得可真宽,还能管人生死了?”
楚昭看双林气得满脸绯红,额上出了密密的汗,双眼仿佛从前还能看到一样,黑得发亮,这么大动大气了一番,身上那薄薄的素纱单衣已被虚汗打湿尽贴在了身上,不过两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上前拿了汗巾子替他擦汗。
双林只感觉到楚昭忽然靠近他,忍不住向后退缩回避,却被楚昭按住了,他闻到了血腥味,一怔,他刚才割伤他了?楚昭替他擦了汗,将他按着躺回床上,低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孤都会治好你的眼睛的。”双林偏过头去不理他,楚昭看他侧头露出白玉一样的耳垂和被虚汗打湿的鬓发,又替他擦了擦汗,转头对英顺道:“去叫柯彦来给他开方,开些静心养神的药来。”
英顺忙起身小跑着出去,楚昭一边替双林擦汗,一边低声道:“乖乖的养病,这里不好养病,我明儿带你去个好地方,到时候伺候的人也比这边多,你住着也舒心,别想太多,这边行军途中药不齐全,等药都配齐了,让柯彦给你好好治疗一段时间,眼睛就会好了。”
双林忽然怒上心头道:“若是一辈子不好呢?就让我这么不人不鬼地靠人一辈子活着?给王爷当只猫儿狗儿一样的宠物?殿下你运筹帷幄,我们不过是些用作棋子的奴才,围城不救也好,诈称失踪也好,横竖都在你的算计当中,只怪这颗棋子没有按你的想法乖乖的走,带着你的儿子找个安全的地方缩起来过上一辈子,如今眼瞎了,那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既如此,为何不索性叫我早日托生,换上一世,换个身子,也好换了这奴才命废物身,重新找个好人家投胎过日子?”
楚昭紧紧抿了唇,心脏紧缩成一团,痛得几乎呼吸不过来,许久以后才道:“你果然怪我……”
双林不说话,只将头偏过一侧,眼睛里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热热的涌了出来,他居然哭了,他举了袖子想遮住脸,却被楚昭带着血腥味的手拿了帕子过来替他擦了泪水,然而泪水却仿佛忍不住一般,一直往外涌着,楚昭声音微微发了抖:“我没把你当奴才看……更不是要把你当宠物养着……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死。”
楚昭的眼圈发红,声音也哽住了,许久以后才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平静地道:“围城那会儿,城里兵力还够,又有雷恺这样的老将坐镇,一时半会城破不了,我也安排了后手护着你们。我也不是故意不救,那时候确实有事绊住了,后来待要回去救,你们已经突围了,我……我也很高兴,听说都是你的主意,我高兴得很,后来知道朝廷大军也要到了,便索性装成失踪,想着你们那边也解围了,我不知道你会出来找我,你一向都很能审时度势的,但是知道你来找我,我是很高兴的,我一接到信就已带了人赶过去,还是晚了,你的眼睛出了事,我很难过……何宗瑜写信给我,说了你说的话,你说得很好,是我轻看了你,只是如今你就不能和个男人一样,再努力一下,把眼睛治好吗?为什么试都没有试,便要轻易放弃呢?这难道是一个男人所为吗?”
双林冷笑了声:“我的确就不是个男人,王爷如今不必拿话哄人。”
他虽然时时姿态恭敬,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出卑微之态,如今却自暴自弃说出这等轻贱糟蹋自己的话,楚昭胸口锥心一样的痛,抬头看到英顺和柯彦早已站在帐外,却不敢进来,深呼吸了一下,他毕竟自幼被严格教养,不许在臣子面前失态忘情,很快控制好了情绪,稳定了下来,站起来走了出去对柯彦道:“开些安神养气的药,不要教他情绪激动。”一边又对英顺道:“一刻也不要离了人,若是再有个意外……”他不再说话,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他走出帐,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咳了一声,喉头一甜,下意识用帕子捂住嘴,便看到一抹猩红吐在了帕子上,旁边英顺已吓得面上失色,他却摇头示意英顺不许说话,快步离开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