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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嫡长子成亲的排场不喾于年初薛纷纷出嫁的时候,从苏州府将新娘子接到粤东足足花了十天时间,虽称不上十里红妆,但场面亦是颇为壮观。据闻彩舆停在平南王府跟前时,薛锦坤一身大红喜袍俊朗挺拔,惹得不少观望的姑娘动了春心,然而他眼中却只新娘子一人,牵过红绸另一端往府内走进。
薛纷纷在游思居没出去,外院必定少不了人,她目前状况实在不适合那般热闹场合,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待到外面宾客离席,告辞而去时才露面。
他们这儿有个规矩,家中若有人成亲,同辈只见可抛却平日礼数顾忌随意玩闹调笑,俗称为闹洞房。别看这些个官家少爷平素里清高博识,捉弄人的手段却一点儿也不少,不知打哪些风月场所学来的手段,薛纷纷到场时他们正将切好的香蕉片儿贴在薛锦坤脸上,薛锦坤本欲抵抗,但终究扛不住众人热情,被摁倒在床上。直到贴好了脸和脖子,再由蒙住眼睛的新娘子用嘴去寻找香蕉片儿,何清晏哪是能玩闹的人,窘得红了整张清秀小脸,真个含羞带怯,面色桃花。
薛纷纷停在门口不动了,直觉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熟悉,偏头一想原来傅容也跟陆井沛做过。这竟然是闹洞房的行为……她抿唇不由自主地握了握窗棂,再后来还有夹弹珠、对诗比赛、点火柴等事宜,薛纷纷却没了继续看的心思,见没人注意这边便从落地罩下转身离去。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百蝶穿花裙襕随着行走翻飞,身后莺时紧赶慢赶追上她,不知她缘何忽然变了脸色,“小姐怎么不过去了,您还没见见新娘子模样呢!”
薛纷纷被她唤得忽然醒神,脚步虽未停顿,却明显放慢了速度,略一思忖似乎忘了为何堵心。合着都是过去许久的事了,她再想只会徒增烦恼,泰半原因大抵是见旁人都出双入对,唯有她孤家寡人还怀着身孕,怎么想都比较委屈吧。
“前前后后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少这一次也没什么。”薛纷纷转过游思居门口影壁,尚未进门便招呼丫鬟去呈递笔墨纸砚,心血来潮要给傅容写一封家书。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菱花门,薛纷纷径直走向屋内桌案,从丫鬟手中接过羊毫笔蘸了蘸墨汁。想也不想地下笔快速写下一行字,命人封装好寄去西北边关,直到看着那丫鬟退出门才算消停,松了一口气坐回八仙椅上,略带疲惫地揉了揉双眼。
莺时极有眼色地端来热水伺候她洗脸,又换了身藕色罗衫,末了终究没忍住要问:“小姐给将军写了什么?”
薛纷纷已经躺进锦绸被子中,夜里秋意浓郁,她捧着手炉捂热了手脚,仰头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若是傅容看见,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芙蓉花开,夫人可缓缓归矣。”
*
按理说薛锦坤成亲后,薛纷纷便要依照约定回永安城。
只是她近来身子委实不稳定,一直以来都是薛锦意给她调养的体寒症和身孕状况。薛锦意得知后并不大赞同,据实以报,说她不能长时间长途跋涉,承受马车劳累,否则有可能导致小产。闻言薛纷纷自然不敢懈怠,请父亲出马与沈景仪商榷,果不其然沈氏虽有微词,但迫于平南王压力之下最终只得同意。
这可高兴坏了薛纷纷,既不用面对沈氏,又能在家中与亲人相伴,安心养胎,自然再好不过。
薛纷纷肚子已十分明显,偶尔还能感受到腹中生命的动弹,他一翻身一伸手的动作都让人无比惊喜,好似放大了千百倍呈递于眼前。只不过夜里薛纷纷却愈发地睡不好觉,将要临盆的折磨简直让人精神衰弱,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偏偏傅容那里一丝音讯也无,怎能教人放下心来。
自打上回薛纷纷写信后已经过两个月,却一直没得到傅容回信。
起初还当他军务繁忙,可一连过去两个月,莫非连回封家书的时间都没有?
时值冬至,饶是粤东这地方也冷得寒颤,听闻永安城已经飘起大雪,连绵不绝下了三天,积雪足以没过鞋底。这样大的雪,不知该冷到何种程度,薛纷纷面对暖炉而坐,身上披着厚重的深青遍地金皮袄,身下垫着一层小毛毡,手脚两个暖炉置备仍旧冻得小脸发白。
莺时正坐在对面缝制小豆花的衣裳,算算日子他大约是元宵节出世,少不得小棉袄小棉裤之类。
薛纷纷拿过一件左右翻看,莺时手巧,缝制的小短袄颇为精致可爱,针脚缜密,可见其细心。她心里喜欢,嘴上却忍不住打击人,“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万一到时你做的这些衣裳穿不上怎么办?”
“小姐放心好了,我各做了两身,总会有用到的。”莺时抿唇一笑,在火光下映衬的脸红润美好,一如这个年纪姑娘该有的娇俏动人。
薛纷纷禁不住揩一把油,弯起月牙儿似的眸子:“莺时真是愈发地贤惠了,你比我大两岁,早该到了许人的年纪。若是好莺时看上了谁可千万别害羞,尽管找我给你做主。”
莺时嗔她一眼,继续手里动作,许久后才徐徐道。
“我只要一直跟着小姐便心满意足了。”
薛纷纷正欲继续拿她开玩笑,门外来了一名丫鬟通传,说是平南王在正堂请她前去。
平常他有话都直接在饭桌上说了,或是让丫鬟支会一声,鲜少有这样正式的时候。薛纷纷一阵纳闷,由影视搀着从榻上坐起,又在外面多添了件披风才去往正堂。
到时才知不止她一人,母亲孔知秋和大哥六哥都在,皆是一脸严肃模样。
气氛没来由地一片压抑,薛纷纷提步上前,挨个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心中琢磨最近似乎没犯什么错误,何至于大张旗鼓地将她叫来?
待在在一旁坐定后,薛谦与孔氏对视一眼,才低声艰涩道:“纷纷最近可有傅容消息?”
薛纷纷拿盖钟的手顿住,抬眸向主座望去,黛眉轻颦似乎已有所察觉,“我上回与他通信是在好几月前,最近并未联络过。”说罢停下观看几人表情,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心中忽地一坠,目露疑惑无措,“可是傅容出了何事?”
薛谦低声喟叹,“本不该这时候告诉你此事,然而又怕你听了外面传言,会更加胡思乱想,倒不如早些将实情告诉你。”
此言一出,便证实了薛纷纷心中所想,她顿时从云端坠落泥地,手脚冰冷,面无血色。
只听薛谦缓声道:“一个半月前西北一带连降大雪,足足下了七日有余,大雪封山,阻断了外界联系。恰逢那几日大越正与乌塔对战处于水深火热,听闻百川在上一战中负伤未愈,又赶上这等天气,对方地处优势,百川恐怕是凶多吉少。”
话至于此微一停顿,见薛纷纷定定地觑着这边,脸色苍白。虽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跟她解说实情,“这些日子一直没能进入边关,至今也没得到确切消息,形势似乎不大乐观……”
话没说完便见薛纷纷摁着眉心,声音细若蚊呐,“爹爹不要说了。”
语毕正要起身,却觉眼前一阵晕眩,她阖起双目,身子一软往一旁倒去。
从头到尾红着眼眶的孔氏慌张站起,唤了声“我儿”便欲上前接住她,却被距离她最近的薛锦意捷足先登,扶稳倚靠在八仙椅中。
孔氏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掉落,一壁抽噎哭泣一壁拍打薛谦责备道:“教你别告诉她,你偏不听!现在可好,我苦命的纷纷……”
薛谦又何尝愿意是这等结果,沉恸地叹了口气。
*
命人请来大夫后薛纷纷仍旧昏迷不醒,并且情况并不稳定,时而发冷又发热,并且伴随呓语,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
大夫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守候,以备随时突发情况。
到了傍晚时分薛纷纷醒是醒了,第一句话却是有气无力地,就近攀着孔氏的袖缘可怜兮兮道:“娘亲,我肚子疼……”
话一出口,满屋俱惊。
大夫查看后道是受了刺激,导致胎儿提前临盆,需得马上请稳婆来接生。
一时间平南王府乱作一团,不多时稳婆到来,是个四十来岁穿绰蓝对襟比甲的妇人。她将一干闲杂人等赶出屋外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床前看了看薛纷纷状况,慢慢拢起眉头,“妇人骨骼较小,又是第一胎,听说孩子并未足月,想来不会太容易。”
孔氏一手被薛纷纷牢牢地握着,一手举起袖子给她拭去额头水珠,“无论如何请您定要让母子二人平安,事后府上必定重金答谢!”
稳婆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巾栉等物什,分开薛纷纷两腿以便婴孩顺利生产。
疼痛逐渐袭来,薛纷纷额头沁汗,简直要将牙龈咬出血来才,从未想过生孩子竟是这般痛苦。稳婆给她叠了绢帕咬在口中,并叮嘱要蓄养力气,待到孩子露头再一鼓作气。
然而薛纷纷哪能听到她说什么,浑身有如撕裂一般,脑海里却仍旧是傅容身影。
她在这受尽折磨,他却在边关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
薛纷纷迟迟没能把孩子生下来,折腾了三四个时辰,直到了后半夜连半点力气也无,浑身虚汗,却让孔氏和屋外薛谦薛锦意等人愈发绝望。
“纷纷,别睡,快看看娘亲。”孔氏抚去她额上浸湿的头发,眼眶泛红,“再使把力气将孩子生下来,你总该让小豆花见见他娘亲是何模样。”
薛纷纷疲惫地睁了睁眼,“小豆花会觉得我好看吗?”
孔氏颔首,泪水顺着下颔滴在手背,“会的,天底下哪有嫌母亲丑的。”
薛纷纷瘪瘪嘴,极不高兴,“我才不丑。”
……
一直到翌日卯时,才有婴孩啼哭声从屋内传出,宛如黎明前第一抹光亮,划破了黑暗寂寥的夜空。
傅家长子平安降生,历时六个时辰,小名为小豆花,大名未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气的我肝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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