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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来得匆忙,走时也不拖泥带水。
她在平南王府逗留了两日便离去,临走还将小豆花叫去了一早上。彼时傅峥正赖在薛纷纷屋中不肯走,打扰了薛纷纷换药的时间,被傅容毫不留情地揪着后衣领递给丫鬟,“去跟奶奶道别。”
傅峥张开两手舍不得离开,着急之下竟然喊出了“爹爹”。
傅容动作一顿,原本要将他交给丫鬟的,半途中手臂一转抱在怀中,抑制不住地喜悦。朗声笑了笑,大掌揉在小豆花头顶,“好孩子,再叫一声。”
小豆花却不再给他面子,紧紧攀着他护领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娘娘……”
前两天因为薛纷纷受伤的缘故,他一天只能见薛纷纷一面,今儿个好不容易薛纷纷有起色了,傅容才大发慈悲准许丫鬟带他过来。这孩子太爱黏母亲,不晓得是不是好事。
若不是薛纷纷肩膀仍疼,定要将孩子夺过来安慰。她心底是不愿意让小豆花跟沈氏接触的,但对方毕竟是她婆婆,是孩子的奶奶,她再不愿也不能撕破脸。好在沈氏这一走时间不短,可算能有一段清净,临走让小豆花同她道别,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傅容按着小豆花的脑袋与自己对视,他稚嫩的脸蛋上嵌着葡萄似的乌溜溜的眼睛,正在一吸一吸地抽噎,“峥峥喜欢奶奶吗?”
傅峥被他吸引目光,盯着面前的大脸,一双小手调皮地按在他脸上,含糊不清地跟着说:“喜欢……”
小孩子都这样,谁待他好他便喜欢谁。
沈氏委实待他不错,每回见他都当宝贝疙瘩似地疼,生怕他磕着碰着,饿着冻着。这些小孩子都是能感受到的,是以傅峥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他这会儿更想跟薛纷纷待在一块儿罢了。
“奶奶要走了,不去看看她吗?”傅容耐心地同他解释,虽然明知他听不懂。
傅峥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
送走小豆花后,傅容这才有时间给薛纷纷换药。
她脖子上的是皮外伤,养了一两天便已结痂,到如今几乎好得差不多,没留下疤痕。然而后肩上的却不好说,伤口深且长,至今换药都隐隐作痛。好在薛锦意医术精湛,调配了几种祛疤的药膏送来,说是等伤口结痂是每日三回地涂抹,待到伤口长好时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其实留一道疤也挺好的。”薛纷纷托腮趴在软榻上,胳膊肘底下枕着遍地金妆花毯子,她杏眸转啊转落在黄花梨香几上的粉彩抱月瓶上,“这样将军每回看见便能想到我是如何受伤,心里就会愧疚不已了。”
药末子洒在伤口处,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抖,黛眉拢成一块儿,“好疼。”
傅容按住她圆润肩头制止她胡乱动,“伤口这么深,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不必看见她留疤,如今每天一回换药便让傅容悔恨得够呛。那刀伤划破她细腻无暇的肌肤,留下一道丑陋的伤口,皮肉被硬生生撕裂,好似伤在他身上一样地疼。
薛纷纷低低哼了一声不作答,这人可真无趣,连点儿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将军受伤的时候有这么疼吗,那时候是谁给你上药呢?”她忽地想起这个问题,一手扣着手底下羊绒毯子,一手支颐沉思。
自打傅容回来已经过去六七天,薛纷纷却没一次关心过他伤势问题,如此想来难免有几分愧疚。她偏头向后看去,奈何能只能觑到傅容袍裾和镶边云纹履,“听闻军中也有不少美人,将军可有醉卧温柔乡中?”
她指的是随营军妓,确实无论那支队伍都少不了这种女人的存在,大部分是敌军的战俘,也有少数是边关生活不下去的女人,被贩卖或自愿到此。
傅容腾出一手敲她脑壳,嘴边噙着不羁笑意,“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军中兄弟有不少人喜爱,傅容却从未碰过那些个女人。一来不干净,二来都是可怜人,更何况自从有了薛纷纷后,平常姑娘都难以入眼了,总觉得少了种娇俏可人的滋味儿,而这又恰恰是薛纷纷才能给予的。
不多时药已上好,傅容将她扶着一圈圈缠上绷带,末了在前胸系好结,“彼时伤在前头,上药包扎都是我自己来,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饶是已经被他碰过多次,薛纷纷仍旧受不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下一刻立即将中衣套上肩头,转身系好衣结。又跳下床拾起桌几放着的绸绫心袄穿上,“这时候母亲恐怕该走了,我们去前头送一送吧?”
傅容应声而起,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却又不点破,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头顶,“走吧。”
薛纷纷拾步跟在后头,游思居距离府门口有一段路程。傅容刻意放慢了脚步,是以薛纷纷走得轻松,不至于牵扯伤口。
来到大门口时早有人在,沈氏也是刚到的模样,抱着小豆花爱不释手,隐约能听见她问:
“峥儿想不想奶奶?”
傅峥还不清楚想是什么概念,清脆地答了声:“想!”
一扭头看见薛纷纷到来,探着身子便要到她怀里,“娘娘……”
沈氏循声看来,经过前天一事见到她仍是有些不痛快,连带着傅容也不待见,没给两人好脸色。
待人走到跟前,才冷着脸问了句:“还知道来送我?”
话是冲着傅容问的。
夫妻都没有隔夜仇,更枉论母子了。沈氏即便对傅容有再大的气,那也毕竟是她儿子。
傅容将小豆花接到怀里,这孩子最近与他亲近许多,被他抱着也不哭不闹。“母亲言重了,您要出行,我本该千里相送才是。更别提这几日未能好生照顾您,我同纷纷心中一直有愧于心。”
闻言沈氏这才将视线引到薛纷纷身上,末了不痛不痒地道一声:“你们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这两日她也想了许多,儿媳妇说的话不无道理。
她是被薛纷纷出事的场面震住了,孩子哭啼不休,她淌了一胳膊的血,怎能不教人心里发怵?至今想想都心有余悸。
薛纷纷没什么要说的,抿抿唇半响憋出一句:“母亲一路顺风。”
沈氏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说多余的话。今天恰逢平南玩夫妇不在,昨日已经道别过,是以她没逗留多久便登上马车准备离去,正准备踏在脚凳上时停住,回头对薛纷纷道了句:“回永安后你差人去我屋中,让人拿祛疤的良药给你。”
说罢不待薛纷纷做出反应,人已经坐进马车里,车夫驾了一声便缓缓离去。
*
永安城那边催得急,这边薛纷纷却又伤未痊愈。眼看实在无法再拖,便在她伤口有愈合趋势时上路,尽量放缓马车速度,一路走到苏州府改乘水路。
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的,再次躺在福船逼仄的小房间里,薛纷纷竟没有产生晕眩之感。加上一路有丫鬟伺候,傅容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倒是前所未有地惬意。
其实薛纷纷也什么需要他照顾的,就是爱看他为自己做事的模样,每当这时都笑眯眯地一脸讨好:“我的容容真贴心。”
下场便是挨他一记栗子。
越临近永安城,天气便越发地寒冷。所幸运河常年有船只流动,水面并未结冰,否则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永安。从狭窄的窗牖看向岸边,路上不少积雪尚未消融,天地之间苍茫一片。若是忽略冷冽的天气,着实是个让人神往的好地方。
下船那日薛纷纷不但穿了短袄氅衣,又在外面披了件绣金牡丹大红斗篷,边沿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将她小脸遮去大半。恰逢永安城刚下罢一场雪,路上积雪足以没过靴子脚面,到处一片白茫茫,倒显得她在这片光景里分外独特。
回到将军府已过酉时,顾不得回御雪庭,先去养心斋跟傅钟毓请安。
沈氏离去后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看着倒是落寞得紧,好在傅老儿年岁高了,喜爱在院中栽种花花草草。院里冬梅正值绽放,为院中添色不少,两人去时他正在为梅花剪枝,看样子与平常无异。
傅钟毓素来跟傅容没什么话题,倒是挺钟意薛纷纷这个儿媳,得知她受伤后便不再强留两人,让她早点回去御雪庭养伤。
“我看父亲好得很,不知你为何总跟人不对付……”
薛纷纷一壁说一壁走入鹤鹿同春影壁,尚未站稳便见莺时急慌慌地跑来,手中拿了幅烫金帖子。
“将军,小姐,这是方才宫里差人送来的……”
傅容蹙了蹙眉,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了几个字,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明日申末,宫中设宴,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