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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灭代,还得由我来
正在这时,侯晋提着刀跑过来,望了望营寨外,建议:“主,昨夜外面死了很多野兽,我带的食盐足够,不如让士兵们顺便搜集野兽的尸体,腌制之后作为食物——我们不知道要坚守多久。”
听了这话,赵武直想打人。外面的代人还在围困,你说侯晋你一个封臣,怎么只想到吃上面?
此时,齐策拎着剑走过来,示意侯晋让开。他的插话似乎也不在意外面的代人:“就按侯晋的意思办……主,代人仅仅攻击了我们一瞬间,如果他们再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崩溃的就是我们了——连弩兵已经射空了所有的弩匣,飞盘兵将上万付锯盘射出去,现在我们已经没能力再应付代人类似强度的攻击了。”
赵武想了想,问:“如果代人退守丛林……一夜的工夫,我们可以做多少弩箭?”
齐策摇了摇头:“主上,连弩的箭杆要求非常苛刻,我们随军携带的简陋器材,无法大批量制备连弩的箭杆,即使能制作出合格产品,速度也会很慢,而且不免占用了制作其它武器的时间。”
稍停,齐策建议:“主,向国内发信号吧,要求国内进行增援。”
赵武咧嘴一笑:“不可能有增援了,我指派了一个整编军来到代国,就是因为我们的国力已经枯竭了,虽然参战的武士因为战争掠夺的战利品非常富足,但百姓,以及普通人的劳力已经枯竭,他们已拿出所有的积蓄,供养武士出战,我们必须让他们喘口气。
你记得那位绛城老人嘛,为了承担军役,连他那样的老人都被征发了。如果我们再要求国内增援,当然,国内也不是不拿不出军力,然而,此后百姓将更困苦了。
你见过一滴墨水滴进水里的状况吗——那团墨水会在水里扩散,然后整桶水变的稍稍浑浊,以至于整桶水呈现出淡淡的墨色。
现在国内就处于这种状态,我们从南方掠夺回来的财富正在缓慢的扩散,如果在这时候,我们将墨块重新捞出来,那么墨仍然是墨,水仍然是水。”
阳党在一旁询问:“主,你说的是:我们掠夺回来的战争财富,还没有充分让国民分享到,如果在这时,将那些武士们重新集结起来出战,那么我们从南方掠夺的财物,就要消耗在对代国的战争中,本国国民却无法分享到之前的战争好处。”
稍停,阳党继续问:“我不是听不明白元帅的话,元帅是要给国内一个时间,让我们通过战争获得的财富,能够在国内沉淀下来,以便全体国民均享,但既然元帅有这心思,为什么还要紧接着发动对代国的战争。”
稍稍喘了口气,阳党悄声补充了一句:“狮子搏兔也要用尽全力,既然发动了对代战争,元帅却只派一个军来……我现在直庆幸赵获没有采购我们的军铲与军斧,如果他也采购了士兵的随身工具,我们这座营寨还能保住吗?”
不等赵武回答,齐策马上帮赵武解释:“出战代国是为了报复代国的入侵,这一战略是元帅于回国前,在黄河岸边决定的,当时元帅并不知道国力的情况。
等元帅回到国内之后,即使知道了国内的真实情况,这场战争也刻不容缓——因为我们刚刚整编完军队,在对外战争胜利的情况下,必须继续用胜利来证明我们整编军队的正确性。”
赵武摆摆手:“不要说了,说这些都已经无用,我本想只用一个军来灭了代国,但现在看来,这场战争并不容易。”
齐策马上补充:“这场战争,还应该由我们来打——国内将领,如果没有我们主持,全变成了废柴。”
这时,营寨外发出一声大喊,赵武顺着喊声向外一看——天空中一片通红。
此时,连中午都不到,满天都是红霞——代军放火了。
眼看进攻无望的代军开始在丛林里点火,他们想用烈火驱赶野兽,或者用火逼迫赵军撤退,然后再来一次对赵获式的追击战。
赵武连忙问:“我们距离森林边缘有多远?”
齐策马上回答:“棘蒲小城,北边非常开阔,距离森林大约有二十里的距离。南边却紧挨着林木。最早,那片林子距离寨墙也就两里路,最近因为我们伐木整修寨墙,所以扩张出去一段,现在,森林的边缘大约距此地约三里,最多不过四里。”
赵武自语:“四里路,如果火大的话,周围的火都燃烧起来,传来的热浪依旧让人受不了。”
赵武在这里谈论的“里”是春秋里,它比华里略小一点。此时森林边缘距赵武的营墙大约一千二百米到一千五百米的样子,这个距离恰好是春秋时代,交战双方距离的安全距离。
一般来说,春秋时,两国交战的军队会在这个距离上排列战阵,然后同时向前推进,进行“会战”。
这距离虽然弓箭射不到,但如果周围全部燃起了大火的话,却远远不是安全距离。
赵武咧嘴一笑:“策,你说得对,赵获只适合做一名军尉,中行吴只适合做一个打手,这些人打起仗来只有战术,没有战略眼光,灭代,还得由我来——我们不是挖了一个小池塘吗,让士兵们用所有的器具打水,浇湿寨墙,清理射界内一切尸首与可燃烧物,准备迎接大火。”
稍停,赵武马上又补充:“把所有的毛巾全部分发下去,让士兵把毛巾打湿了,绑在脸上遮住口鼻,毛巾干了,就立刻重新打湿,挨过这片大火,我们开始追击代兵。”
阳党挺了挺胸膛,插话说:“我们还没有败,中行吴转向攻击北方,等他与燕国联系上,他会从北向南攻击,估摸这时候,他已经发动了。而代军既然点燃了森林,他们也无法在林中存生。所以我们目前唯一的敌人就是大火,大火过后,代军至少远在五十里外,火不熄灭,他们无法发动攻击。”
春秋人都对火有一种恐惧,当大火刚刚燃起的时候,出营追击的赵兵已开始退却,营地里的士兵很有点惶恐不安的情绪,所以阳党这么说,是在安慰大家。
乱哄哄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阳党的话,齐策倒是听到了,他马上点头附和:“立刻安排士兵入营,重新整修营门,开始做防火准备,同时,我们也应该向士兵们宣传阳党的话。”
稍停,齐策喘了口气:“我们低估了代人,他们的攻击让我们喘不过气来,但现在代人却给我们喘气的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恢复士气,主上,我们要把握这个机会。”
众人纷纷扰扰当中,赵武注视着远处的丛林,心不在焉的问:“风在向哪里刮?”
侯晋是当地人,他最有权力说这个话:“北方海面上无遮无拦,风向基本上是固定的,所以称之为信风。我们行船一个多月,基本上不用调整帆的方向。但陆地上就难说了,一片山丘的存在也可以改变风的走向,而树林……”
“直接说”,赵武目光盯着丛林,催促。
丛林边出现一个戴着高高的官帽的人影,这人头上戴的冠,是一块竹板雕塑成的,形状有点类似汉代的峨冠——仅仅这么一个官帽,就显得此人像鹤立鸡群一样站在身披兽皮的代人当中,他正站在丛林边,指挥着代人撤退,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赵武从寨墙上投射过去的目光,浴室,此人很贵族地向赵武存在的方向微微鞠躬,做了一个告辞的礼节,而后隐入丛林中。
侯晋被赵武打断话,这才醒悟自己的啰嗦,他赶忙回答:“现在风是从西向东吹的——原本此处没有风,但因为烈火一起,我们这块四处没有丛林,风只能向我们这个方向吹来……”
赵武轻轻一笑:“燕人果然是丛林中常居的族群,他们非常擅长丛林生活,精通一切丛林法则。我原本想着,这人在自己的身后放火,难道不怕大火吞噬他们自己,原来大火一起,风向就变了。”
齐策忧心忡忡的说:“丛林边缘距我们这里三四里,这片营寨应该不成问题吧?”
赵武摇摇头:“大火是不可能烧到我们的营寨,但大火燃烧之后的高温……以及对空气流动的影响,那就难说了。”
赵武本来不想说最后那句话,但考虑很久,他还是说出来了。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四周都是参天的古木,这些森林燃烧起来所需要的巨量氧气,以及使空气产生了剧烈的对流,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这场大火是否能影响到赵武的营寨。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赵武只能硬挺了,现在弃寨而逃,只会被海量的代人在平原上追杀,那样的话,赵武就是第二个赵获——直到现在,代人的骑兵还没有出现,没准他们就隐藏在荒原的尽头,像鬣狗一样等待赵军落单。
赵武的那番话让齐策更加忐忑不安,他回身望望东方,转而问侯晋:“你属下的小领主什么时候能够抵达?”
侯晋一咬牙,恶狠狠的说:“请主上放心,援军带队的是我两个儿子,无论什么样的大火,不见元帅,他们也绝不放弃前进。”
大火升起来了,火势越来越大,丛林中无数代人也被火势波及,但代军的主力在有序的指挥下,还是从大火的边缘安全撤退。
敌人走了,赵武却在烈火中坚持,第一日,浓浓的黑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赵军将毛巾打湿了,捂在嘴上坚持。
第二日,熊熊大火让水塘变成温泉——也幸亏有这个温泉,赵兵才能坚持下来。温泉的存在让此处的水位很低,赵军携带的战马耐受不住周围的高温,赵武命令士兵掘地挖坑,尽量把自己潜藏在地下,以躲避高温,没想到掘地成泉。
周围熊熊大火,地面却涌出泉水,宛如神助。迷信的古人立刻信心高涨,连周围的烈火都无法撼动他们的斗志。
第三日晨,天空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午后,雨越下越大,森林大火随之开始减弱……
第四日,雨还在下,燃烧后的森林一片黑色,偶尔有雨滴滴落下去,还发出呲的一声响,随即,一股白烟冒了出来——那是尚未扑灭的火苗被雨水浸透后的残迹。
虽然说瓢泼大雨下了一整夜,但森林大火却不是一场暴雨能够阻止的,一夜的瓢泼大雨只是将火势微弱的部分浸湿,随即,雨水化成蒸汽,让整个火灾现场仿佛桑拿浴一般白烟蒸腾,紧接着,水汽带来的降温,带来的氧气隔绝现象,使得大火变成了烧红的火炭。
接下来,雨水不停的滋润下,有些火炭已经彻底浇熄……但有些炭火依旧赤红着,如果雨水持续的时间不长,那么这些通红的炭火又将重新燃烧起来,当它再燃烧的时候,四周都是大火燃烧后形成的木炭,火势将一发不可控制。
森林边,赵氏士兵披着简陋的雨具,尽量翻动着被大火烧倒的巨树残骸,尽量让这些树木浸泡在雨水里,并将那通红的炭火敲碎,让它们充分浸泡雨水。
极目望过去,远处暗沉沉的天空隐隐发红,这是火势在向西部扩张。说明棘蒲地区虽然下了暴雨,但森林的更深处依旧是晴天,故此森林大火还在向那个方向蔓延。
赵武看着天际边的红光,自言自语的说:“燕离真狠啊,这一把大火,不知多少林木受到危害,丛林中,不知多少野兽受大火波及……不知阳城那边,有没有因此受灾?”
齐策也若有所思的自语:“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燕国的公子怎么肯定自己能从这场大火中脱身,后来我才想通,他肯定是从黄河边撤退的。这场森林大火虽然凶猛,但河边的空气湿润,大火不一定会烧到那里,他一定是沿河走了几十里,而后北上。”
赵武知道齐策想说什么,他一咧嘴,回答:“天时不如地利,地理不如人和。我们攻击代国做的很冒失啊,现在看来我们远不如燕公子离熟悉代国的地理情况。
至于人和,那就更不用说了,燕公子离大约把代国所有的男丁都集结起来了,我们却茫然不知地撞进了他们的伏击圈。”
齐策轻松的耸耸肩:“都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我看来,这场大雨巧合的浇透了森林大火,说明老天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掌握天时……哼哼,接下来,我倒要看看这‘天时’怎么个不如‘地利’与‘人和’?”
其实,棘蒲这几天下了一场暴雨,一点不足为奇。代国这里河汊纵横,此片平原上知名不知名的河流有十数条,到了汉代,记载当地的大河数目有七条,而春秋时代,代国处于边荒地带,史书没有记录这里有多少河流,而光是赵氏商队画在地图上的大河数目,就有十数条——所谓大河,是指人无法泅渡,河面宽度至少在两公里以上的大型河流。
现在正是秋季,秋季雨水本来就多,河汊纵横、沼泽地密布的代国地区,在这个季节本来就隔三岔五要来一场小雨,否则的话,本地也不会形成大型古森林,以及连片的沼泽地。
所以大雨适时浇熄了森林火灾,不是偶然,不是神助,而是必然——这句话赵武当然不会解释给齐策了。
齐策把这场大雨归结到天时上,固然有振奋人心的作用,但赵武用兵,不太希望搞鬼神迷信那套,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家臣能老老实实的依据实力对比跟对方较量,毕竟,唯有实力才是最可信的。唯有每战依据实力,才能保证家族常战常胜。
“老聃曾经给我一本书,书中说的虽然有一点谬误,但也说出了一些道理,比如‘刚不可久,柔不可持’,代国集结了全国的男丁,连续突袭赵获与我的部队,兵锋实在刚利,但在我看来,燕公子离没安好心。
所谓‘刚不可久’,大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全国的男丁集结在一起,我承认,代人常年在丛林与野兽打交道,体格雄壮的如同野兽,他们的兵锋所向让我们吃了大亏。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都吃什么?
代国人以捕猎为生,在代国这种沼泽密布的区域内,肉食最不可能长久存放。所以,别看代人很凶猛的接连攻击了赵获与我,但我预料,代人现在已经吃光了所有的食物,他们无法战斗下去。
想一想,我们是晋国,是霸主。我们霸主的实力怎样,我们能聚集起多少兵力,保持持久的攻击力——即便是我们,现在都感到养活军队吃力,代人比得过我们吗?”
赵武说完,又冷笑地补充:“代军聘请燕公子主持这场战争,这位燕公子的心思却不在取胜上,他对代国并不是一心一意啊!粮草缺乏的军队,三心二意的统帅,疲惫不堪的士兵,加上衰弱的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