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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搁着酒水和外卖拼盘,一室人声喧哗,这种热闹实在恰到好处,无形间揉碎各种情绪。
有年轻同事端手机窜上来拍照,焦点搁在王居安身上,一时总有员工过来要求合影,苏沫在旁边等了半响,王居安这才抬起夹着香烟的手示意:“行了,当我是布景呢?”旁人都笑起来,王居安看向苏沫:“什么事?”
苏沫走过去,规规矩矩把文件在人前递了,王居安又是看她一眼,接过去随便翻了两页,很快合上,说:“办公室谈。”他按灭烟蒂,率先离开,临到门口又执起文件夹轻拍一下老赵的肩头,嘱咐几句,无非是说别闹得太晚注意影响。
老赵嘴里应着却往他身后瞄了眼,苏沫回视,老赵自然而然调开视线,转去吆喝着同事们喝酒。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王居安把文件夹子搁在桌上又往后翻了几页,头也未抬,吩咐:“随手关门,”待苏沫轻掩上门,他坦然问:“老太太想让你跟我说什么?”
苏沫也不走近,站在那儿把王亚男的意思尽可能委婉复述。
王居安这才抬眼瞧向她:“你还挺会挑时候,知道才谈成个项目大伙儿正高兴。”
言语里嘲讽意味一点没掩饰,苏沫心里也有准备,王亚男指着她给人兜头一盆冷水,看来被人训斥一顿是在所难免,何况对方生气也有缘由——
早前有卖家想转让某商业银行股份,消息放出来,数家企业蜂拥而上,安盛控股也有受让之意,无奈价格水涨船高,不少人打起退堂鼓,王居安反向董事会提议高价买入,之后逐步增持,坐稳该银行主要股东的位置。王亚男及一干元老却是不允,只道很少听说有人愿意投入如此高价,这一步迈出去太过浮躁。王居安哪里肯服软,也不打无准备的仗,回头就递了计划书上去,涉及扩大经营融资途径,银行股业绩拐点经济周期等一系列有关长远战略利益的分析,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详尽阐明。时间紧迫,费尽心思,却仍被王亚男扣在手里偏不放行,怎不叫人憋屈窝火?
眼下见对方不再多讲,苏沫进退不能,为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少不得小心翼翼添了句:“王总,这也是上面的决定,事情多半有得有失,不急于一时,何况山不转水转,总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王居安听她说完,略微笑笑:“你倒是来安慰我了,”他走过来,拿起起文件夹在她跟前稍许一扬:“既然这样关心我,不如把这什么会议纪要扔你主子跟前去,替我跟她说一声,这玩意儿全他妈是废话狗屁不通,行么?”他的嗓音低缓冰凉,末了,把文件夹轻轻抛在旁边的茶几上。
苏沫嗓子一哽,依旧低眉敛目,一声不吭地捱着,近旁是时钟干脆利落地滴答声响,远处又有车流划过马路的吵杂入耳,稍抬眼,瞧见眼前这人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遏制着脾气,过了会儿,才听他低低吐出一句:“出去。”
如蒙大赦,苏沫暗想这个词前面添上个“滚”字可能更符合他的本意,她稳住步子,转身开门,前脚还未迈出去,又听他在身后道:“回来。”
苏沫站在欲开不开的门前僵了会儿,方转过身,试探:“您还有什么吩咐?”
王居安立在原处,神色间喜怒不显,似在盘算,又像是使劲打量她,好一会儿才闲话家常般开口:“总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是吧,我给你指条通畅水路,你偏去攀山越岭……”他向前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你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嗯?”
苏沫往后一退,正巧将身后的房门咔嗒一声阖上,心里愈发忐忑,先前说话还怕被人听了去,这会儿倒也不必担心了,想到这儿她干脆说:“王先生,请你不要这样。”
两人间隔着大半米距离,王居安摊一摊手,反问:“怎样?”
苏沫有点懊恼自己的冲动,不得以抬头看他:“我只是帮人跑腿带话,若有词不达意的地方,还请王总原谅。”
“你倒是情愿这样做,”王居安听她说完,眉头微锁,瞧上去挺认真,“苏小姐,你在职业方面有一个明确规划么?还是希望自己一直被人当枪使,指哪打哪?”
苏沫一时怔住。
王居安又问:“所以我先前说的话,你是不是想到别的方面去了?”苏沫脸上微热,来不及否认,又听他慢慢开口,“我想起一件事,那晚我是出了力气也没落个好,你倒是爽得不行,实打实的过河拆桥,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苏沫脑袋里立马嗡的一声,心跳得要叫人昏过去,一时血液上涌,立时涨红了脸。她抬眼瞪着跟前这人,对方虽未有出格举动,但神色轻浮,俨然一种玩乐姿态,只等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他必定更为惬意。
背脊紧贴着门板,苏沫伸手去摸裙装右边的口袋,手臂擦过衣物,顿时袭来锐痛,疼痛绵长直达大脑,反而让纷扰晦暗的羞耻感和紧张的情绪略缓数分。她按捺吐息,嗓音带着细微战栗:“你不如再说清楚些,不然我又会想到别处去。”
王居安微一扬眉,重新打量她两眼,方凑到她耳边轻笑:“想听我说什么,详细过程?”
苏沫已是紧张之极,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她稍稍偏过脸,仍是被他的气息笼罩,她心里一横:“是的,详细过程。那晚,安盛电子的女员工被人下药,不省人事,被他们扔到,扔到老板床上……”话未说完,已是极其艰难,苏沫再也说不下去,隔了很久,才道:“你这样一次次提醒我,让我不停想起那件事,无非是变着法子欺负我,侮辱我,你看见我这样子一定觉得很快活对吧?我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有名有利有地位,表面光鲜得很,何必跟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职员死磕较劲,你都不过人家,却把气撒我头上……”她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都替你觉得寒碜,真的,特别丢人特别寒碜。”
王居安渐渐收起笑意,也不说话,直起身子看着她。像是天气骤然恶劣的前兆,面上水平如镜,却是暗涌不断,冷傲中流露摧毁之欲,始终戾气难掩。
暗夜里,他便是带着这样一副脸孔,伏在她身上起落撞击。
一切从脑海里猝然闪过,苏沫竟平添万念俱灰之感,强撑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好不容易寻着播放键按下,一时间,两人之间对话重新上演,打从进办公室开始直到现在,清楚明白半字不落。
王居安一声不吭地听着,有一会儿没说话,末了却又被她这架势给气乐了:“长出息了,多大点事,录音都给用上了。”
苏沫眼圈晕红,佯装冷静:“公司里这么多人,你不会不顾及颜面,要不我一会儿把这个放内网上,所有人都知道王总怎么骚扰女下属……我是被你逼到这一步,警察都拿你没辙,我还能怎么做?”
王居安点头道:“这招也算出人意表,可惜是个花架子,你看你,既然道理在你那边,怎么拿个电话手还抖?”说话间他低头瞥一眼苏沫手腕上的伤处,伸手过来握住,力道不大,足以让人疼痛难抑,苏沫既顾着伤口,一时也没防备,手机即刻被他收缴过去。
只等他放开了,她忙掩住胳膊,抬头恨恨地瞪他。
王居安拿着手机点一点她:“既然录了音,就不要当面给人听,完了可以发个备份过来,多简单的事,”他态度耐心,“以前也有人跟我玩过这招,她和你不同,直接把床上的照片和视频发给我,想拿点钱,这种事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何况我王居安早已名声在外,她要是直接开口,坦坦白白的,我也会直接答应,但是这么跟我耍心眼,让人倒尽胃口。”
他说着,慢条斯理卸下手机的后壳,只把sim卡拣出来塞进苏沫手里:“功夫不到家,小惩大诫,手机没收,你先回去练熟了再出来玩儿。记得,威胁人的时候,气发丹田,声音得粗,语气要狠,就你这种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撒娇,你拿录音给人听,也未见说的清楚。”
苏沫气得不轻,隐约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吱响,即便把牙全咬碎也不解气,多半还得和血咽下。
王居安瞅她这样,问:“怎么,还舍不得走?”苏沫回神,几乎夺门而出,却听门里那人似嗤笑一声,苏沫转眼瞧见外间的矮桌上搁着一只水晶玻璃烟灰缸,不多想,立刻拾起来死死捏在手里,转身盯着那扇半掩的门,就听有人问:“苏助理,你做什么呢?”
苏沫醒过来,回头瞧见赵祥庆从电梯间出来,她定一定神,淡淡应了句:“我瞧见里面有烟灰,才给倒了。”
老赵笑笑:“我常听总经办的付主任提起你,说你办事周到,即使王工不来公司,她的办公室你每天必定打扫一回。事无巨细都能搁进眼里,确实是用心良苦啊。”
苏沫说:“份内事,赵总过奖。”
老赵问:“王总在里头吗,楼下散了,我来打声招呼。”
“在。”
老赵点点头,径直过去。苏沫转身下楼,走了几级台阶,才想起忘了乘电梯,她低头瞧了眼底下拐来拐去见不着底的楼梯扶手,心生倦意,索性坐下来上休息。不多时,又想起约了从蓉看房子,低头看一眼手表,时间已近,忙撑起精神起身往电梯间走,迎面就瞧见王居安和老赵打办公室出来。
苏沫理也未理,直接进了电梯,眼看门将合上,老赵在外面嚷嚷“等一下喂”。苏沫恍若未闻,拿眼盯着两扇门间的距离,越渐窄狭。
电梯里明亮之极,反衬外间低靡黯淡,苏沫瞧见那人身影由重雾一般的光线里逐渐迫近,心口又突突直跳。王居安的视线只是往她脸上简单平常的扫一眼,她便不由自主,举起适才执着烟灰缸的手,轻轻点了下旁边的开门键。那门再次洞口,苏沫让路一旁,垂手而立,压抑的姿态是“妥协”二字的最好诠释。
赵祥庆首先到了近旁,也是往边上让一让,招呼声“王总”,等对方进了电梯,这才随后。电梯下行,三人间并无多少言语,一室单调的寂静。
苏沫迟到,从蓉见着她就说:“打你电话不通,还以为你不来了。”
苏沫只能答:“手机坏了。”
从蓉说:“你现在的工作至少得备两只手机,要是上面的找不着人怎么办?”她又笑,“你可是大忙人了,在领导身边跟前跟后,我们普通人想见你一面都难。”
苏沫一肚子苦水,却不想在从蓉跟前流露半分,只随她说笑。说话间,两人穿过走道,敲开对面邻居家的房门,过道是酒店式装潢,一层四户,两架电梯,比现在的住处离公司稍远了点,但是周边环境好,不像商业地带那样嘈杂,租金也应该还能承受。
那户人家请她俩进去,苏沫细细打量,房子是小型复式,比从蓉那间略小,少一个儿童房。楼上是主卧主卫,楼梯台阶铺了防滑地毯,家具装修八成新,楼下是客厅厨房客卫,大阳台采光好,屋主人把阳台封起来当做书房,又说虽搬新家,但这里的家具全不带走,留给租户使用。
苏沫心里合计,把书房里的双人沙发搬出来搁张小床,清泉来了就能用上,楼上让给爸妈住,自己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凑合,面积大小正好,就算以后独住,也不会太过浪费。双方商量租金,从蓉也怂恿她租下,直说别舍不得这几个钱,钱赚来就是享受的,再说你现在的身份不要去住那些旧里弄老公房,别给王亚男失了面子。
苏沫却想,也不知现在的工作能不能长远,至少得把这两三个月应付过去,等父母回去了再做打算。苏沫这么一想,定下房子,打算周末的时候抽空慢慢把家当搬过来。从蓉请她去自家坐坐,苏沫记挂着去买手机,婉言推了。
从蓉送她去电梯口,忽小声说:“你知道我那天带我们家胖仔去外头吃饭碰见谁了么?”
苏沫随便一猜:“莫蔚清。”
从蓉笑:“遇见她倒不奇怪,看见她和那个法律顾问在一块倒是很新奇。”
苏沫问:“周律师,周远山?”
从蓉点头:“就是那个大帅哥,难怪莫蔚清最近没空搭理我俩,敢情是寻着新欢了。”
苏沫忙道:“这话可不能说。”
从蓉不以为然,打趣道:“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
苏沫看她一眼,从蓉会意,两人心照不宣,再不提起。
从蓉瞄见她手上的烫印,问:“你手怎么了?”
苏沫说:“不小心烫着了。”
从蓉摇摇头,惋惜道:“怎么烫成这样,好好的细白胳膊,这可破相了,”她停了会儿,忽然问道:“你和那谁,现在处的怎么样了?”
苏沫一愣:“谁?”
从蓉没出声,比划嘴型,明显是“王居安”三字,苏沫不妨,满脸尴尬,从蓉却是哈哈一笑。
苏沫着恼:“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从蓉一点没在意:“早提醒你不要站错队,别看她现在呼风唤雨,但是没后劲。你跟着老的混,不如跟年轻的,你先前跟人闹成那样,他倒还容得下你。不如多下点功夫,你也有大好机会。再说人有财有貌,多少女的惦记着,你就一点不动心?”罢了见苏沫不答话,从蓉又叹息一句:“往往就是那些小门小户出身,在父母跟前也没吃过苦的,反而把自尊看得比天大,深怕被人瞧不起,累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三月十三,十七日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