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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翊站在亭中,他这一刻离着程瑜那般近,能闻到她身上慢慢散开的脂粉香气。
但却又那么远,他甚至不敢直视着程瑜,与她说上几句话。细细想来,他对程瑜也就只说过那么几次话,能对她又这么深的执念,也是不甘居多。最近他再想起第一次见到程瑜的场景,竟都带了些不确定,那一面,仿佛就像是他一个人在独自在梦中臆想出来的。
程瑜是不想与崔翊耽误太久,免得惹人闲言。最近她在风头浪尖,哪个儿都想在她手里捞好处,虽然最近日子不好过,但哪个儿也没歇了争斗的心。见崔翊久未说话,程瑜便低头说道:“四叔有什么吩咐?”
程瑜离崔翊足有两臂远,说完话,就又向后退了一步。
崔翊看着程瑜笑着方想说话,但又咳了起来。程瑜听着崔翊咳的厉害,但连个头都未抬。
“你和上辈子一样,只看着你看着的人,旁的人,许能入你的眼,入不了你的心。”崔翊笑道。
程瑜虽也猜着崔翊与她一样重生,但猛然听崔翊提起,却也下了一跳。程瑜连忙用余光扫了一下候在远处的婆子与丫头,方低声说道:“即便如何重生,能变得却是有限的。许多事我不能改变,只能接受,把日子过成自己的,四叔不必感慨。”
程瑜对崔翊并无任何情愫,甚至因两世与小闵氏为敌,她心底里还在提防着崔翊。但在这个陌生的今生中谈起前世,程瑜仿佛遇见了一个前世的熟人,心中竟有了片刻的放松。
“所以你还是一心想着帮了崔锐。”崔翊低声苦笑道。
程瑜笑了笑,并未说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只笑着说道:“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
“呵当初父亲为通儿起名,其实是希望你能活得通透一些。没想到你”崔翊摇了摇头。
“四叔想让我如何通透呢?自我回来,我就已有了通儿。单为了他,我该绝的心思必然会绝了。”程瑜轻声说道:“不知四叔往后如何盘算?上世祖母看着四叔病逝,可是伤心的很,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去世了。不若四叔好好想想,如何能让祖母少些伤心。”
崔翊知程瑜是不喜欢他在府中,但前世死时,小闵氏悲痛欲绝的样子着实让崔翊觉得心痛。
崔翊轻声说道:“许不亲眼见到就又盼望吧,不久后我就出去寻神医,往后你若是能顾着我母亲一些,必感激不尽。”
“照顾祖母,那是我的本分。四叔若心怀感激,便祈求上苍,若有下世,能许我自己择夫吧。”
程瑜低声说道:“但不知四叔要去哪里?”
“少年读书,后又有病。虽浪荡市井之间,看似逍遥,却被家族束着,似乎从未去过自己想去的地方。如今有了机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只听说大漠江南俱是好去处,许能到那里吧。”崔翊说道。
程瑜说道:“听说这两处各有各的美,若是能去看看,便去看看吧。”
“这府中除了母亲,只通儿我还记挂着,你待他太过严厉,往后宽松些吧。”
崔翊说完,走向了亭子,竟冷脸说道:“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若是当初我母亲掌着府时,哪会这般?毕竟是妇人,妇人如今别看我病着我咳咳”随后,崔翊就头也未回的走了。
程瑜没想到崔翊能将戏演得这么全,如此倒也省了程瑜去想法子遮掩这件事。
在程瑜身边伺候的人看着崔翊走了,连忙走到程瑜身边说道:“四老爷原是个好性儿的,如今怎变得这般?听说,前几天还责骂了三少夫人一场,闹得她哭了好一场。这时又来为难少夫人了。按理说,这都应该避着些的,怎么”
程瑜皱眉打断了那婆子得话,说道:“他毕竟是长辈,训几句就训几句吧。只他拟的菜单子太难了,这时节我们实在做不出来。”
“这是故意刁难着少夫人呢,往日里也没老夫人吃过什么古怪的菜。”那婆子说道。
“罢了吧,捡了几样老夫人平素爱吃的菜,叫厨房做了,我再送了去把。”程瑜皱眉说道。
等着饭菜做好,程瑜就又去了小闵氏处。
小闵氏见了程瑜过来,倒也难得笑了笑,说道:“你如今倒是春风得意了,整个国公都是你的了。”
程瑜挥手遣走了旁的人,独个儿在小闵氏面前笑道:“可不是春风得意?比当初祖母设计要害我的通儿时,还要得意。”
小闵氏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早我这个处境,下得手必然比我要狠。”
程瑜笑道:“可不是呢,孙媳这人毒得很。单等着祖母饿死,那般才称孙媳心意。即便是祖母饿死了,也妨害不到我身上。这时二叔三叔还在府中,他们若说不知祖母饿死,旁人也不信。族中的人得了我的好处,更怕在这时候闹出是非,惹皇上降罪崔家。府中上下也都知道这时是我管家,四叔又病重。祖母便是饿死了,也不过是上下一同扯个谎罢了。外面只会听到祖母如何与祖父伉俪情深,生死相随。”
“那你还来?你由着我饿死就是!”小闵氏猛然直起身子,却因饿得久了,又软软得倒在床上。
程瑜没答话,只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说道:“孙媳知道祖母恨我什么,也知道祖母从何时开始恨孙媳的。其实祖母不在了,对孙媳是有利无害啊。但孙媳却还是巴望着祖母活着,祖母若不在了,连个与孙媳相争的人都没有,岂不知没趣儿?祖母也不要忘了,虽四叔病重,人却还是在的。祖母这般一意孤行,四叔如何自处?祖母想给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冠上个不孝的名儿,四叔难道能躲得过去么?”
小闵氏冷哼一声,讽笑道:“他那不孝”
“祖母可当真如此想?一点儿声名都不给四叔留了么?”
程瑜突然打算小闵氏的话说道:“孙媳也是母亲,这孩子如何让人伤心,便是打碎了骨头也的往下咽。刚才遇到四叔,四叔还为了祖母的作为伤心。听说他寻到了一名神医,专医他的病,不久就要去寻了神医去了。”
小闵氏看向程瑜,问道:“当真有神医?”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怎会没有那些奇人奇事?祖母若有心,就好好的活着,等着四叔回来与我抢这份家业吧。”程瑜说道。
小闵氏能做出这番举动,一是与崔翊怄气,二是心有不平,三也是因为崔翊的病,觉得往后没个奔头儿。如今听了程瑜的话,不管是真是假,总是有个奔头儿的。
程瑜看着小闵氏面上有松动,便盛了一勺粥,送到小闵氏面前。
小闵氏闻得粥香,有了一会儿,才低头抿了一口。待吃了几口,小闵氏就又落了泪。
从小闵氏屋中出来,程瑜看着院中的大树怔愣了一会儿。
上一世,她就在这个院落中被囚了许多年。时已深秋,树上的黄叶被风一吹,就簌簌落下,绝情如一负心男子般。
这一世,说变了,其实并未变了许多。说没变,但已与前世相差甚远。
至晚间,崔铭听了不允沈乔进门的事,很是感慨了几句。而后他便试探了程瑜,可否将当初沈乔留下的借据毁了。沈乔给崔铭的那些钱,除了被崔铭拿出去应酬,余下的还被崔铭置下了不少私产。崔铭担心着沈乔急红了眼,再来向他讨要私产。
但沈乔这时虽落魄了,可却半点儿为难他铭表哥的心思。在崔府外冻了一天,见无一人理她,就又回了王府。王府那边也无一个愿与她说话,便是往日里从沈家带出的丫头,这时看着沈家无靠,也都各自有了心思,并不再一心对待沈乔。
沈乔独个儿在屋中坐了许久,无一口热饭,无一口热茶,身心俱疲,无一丝力气如往日般弹琴书画。
不知怎的,却又恍恍惚惚的想起了王小将军。待想起了王小将军,沈乔突然起身,去寻记忆里王小将军给她的那对泥娃娃。可寻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似乎如同王小将军往日里待她的一样消失不见了。这时,沈乔方觉心如针刺,连着沈府被抄,父母被流放的委屈,在这黑暗中一道哭了出来。
崔翊是等到了冬至才走的,被小厮们扶着与小闵氏叩了叩首,才上了马车。
旁人都说那神医如何了得,仿佛崔翊一去便会好了一般。
只崔通看着崔翊哭个不停,惹得崔翊临去前又叹息了许久。
待崔府上下过了一个冷清年,才过完十五,皇上的圣旨就下了。
崔铭承袭爵位,被封为郡公,这着实让崔铭欢喜不已,他以为他不过是县公罢了。
可待他得了旨,想与人炫耀显摆的时候,却发现他身边可恨的可爱的,都已经远离他了。
让崔铭也突然觉得这国公府,到底是冷清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