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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浙江无锡市。
陶秋安提着菜篮子,哼着歌,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往前走,来到一栋六层高的浅蓝色住宅楼前。这栋楼房看上去已经有些残旧了,墙角有斑驳的青苔,大门也锈迹斑斑,信箱的号码牌早已模糊了,上面的数字都是用红油漆重写的。
他现在住的地方远离市中心,整片小区都是某家国企的员工福利房,交通不方便,但胜在环境宁静清幽,附近就有一个候鸟成群的湿地公园。
陶秋安爬到了二楼,打开家门,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他愣了愣,看看满地乱丢的啤酒罐和零食袋,电视机还亮着,两只游戏机手柄也随处乱放,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烟头,然后他怒了,重重地把门摔上。
陶秋安把菜篮子放到厨房以后,回到客厅踢了一脚轮椅,再踢了一脚沙发,叉腰开骂:“你们两个猪头,我只不过去了一趟银行和超市,才不到半天时间,你们又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起来,给都我起来!”
陶冶歪头靠在轮椅里,连眼睛都没睁开,嘀咕:“喂,管管你媳妇,吵死人了”
沙发上的男人翻个身,直接把身上的衣服拉起来盖住脑袋,露出肚皮,装聋作哑的继续睡。
陶秋安气得眼睛几乎喷火,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他当初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处周边环境清雅的地方,为的就是让这俩家伙好好养身体,结果倒好,两人整天抽烟喝酒熬夜打游戏,屁事都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陶秋安感到忒委屈了,他招谁欠谁的啦?要天天跟前跟后的伺候两位大爷。
他的人生真是苦逼,前不久才脱离苦海,现在已经身在火坑了,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一个月以前发生了件大事。
陶冶研究出来的抗体管用,但只对变身人管用,起码戚凌注射以后,身体停止了衰竭。再后来,他带上陶冶和戚凌离开,不久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段家大部分人在一夜之间猝死,仅有变身人无恙!
陶秋安当时惊呆了,变身人就只有他和陶夏宁、戚凌、段三寥寥几个,除此之外的段家人全部猝死,那可是上百条人命不止。他直觉这事跟陶冶脱不了干系,询问之后,果真如此!
陶冶是这样跟他说的:“从你们两兄弟还没出生,我就在研究变身人的基因排列和细胞组织,算算时间,到现在都将近三十年了。”
“叔,你太让人吃惊了。”陶秋安喃喃自语。
陶冶笑了一下,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遥遥望着远处的起起落落的候鸟,目光比天上的白云更加轻柔缥缈:“你的父亲名字叫段七,我们曾经是恋人,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迫于无奈回到段家,跟你的母亲段五结婚。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后来他和你母亲从段家逃了出来,把不到三岁的你还有小宁交给我,是希望你们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段锦当年刚接任族长,这个性情诡异乖戾的人,一直紧逼着段七不放。
逼段七和陶冶分开,逼他娶了自己的妹妹,可并未就此罢手,直至把他逼上了绝路。
“我的父母他们是怎么死的?”陶秋安问。
“我听说是跳崖。”
陶秋安沉默,他对父母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他打心底心疼陶冶,说不上为什么,就单单是心疼。
“我研究出抗体以后,又花了五年的时间,在里面添加了会引发急性败血症的病毒,而这种病毒刚好对变身人无效,然后把研究成果发表在医学杂志上,我知道,段家的人迟早都会找上门。不过当他们真的找来时,我又后悔了,实在做不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所以我打算自杀,把研究出来的抗体一起带下地狱。”
“那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是因为段家人做出我最不能容忍的事,他们伤害了我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陶秋安抬头看着天空说:“叔,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他推着慢慢轮椅前行,把所有沉重的往事都抛在了身后。
再后来,陶秋安联系上了陶夏宁,他很担心这个弟弟过得好不好。
他得知陶夏宁准备到瑞士留学,忍不住在电话里劝:“小宁,回来吧,你还有家人,为什么要飘洋过海去那么远的地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肯回来,我相信叔也会高兴的。”
“哥”陶夏宁哽咽着,停了很久才说:“我没那么不要脸,段家人都死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眼巴巴的跑回去求你们收留我?太不争气了,我才不要。”
陶秋安对着话筒叹气:“都是自家人,你死要面子的性子就不能放一放?”
“就不要,你们不介意我会介意,我自己选的路,摔死了也不能回头。好了,哥,别太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再把我弄哭了,真讨厌。”
陶秋安抹了抹眼角:“好吧,答应我,一定要保持联系,嗯?”
他有时候觉得陶夏宁变了很多,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没什么转变,始终还是那个事事都要争强好胜的弟弟。可他们之间怎么就渐行渐远了呢?陶秋安想不明白,千丝万缕的想不明白,后来他索性也不想了,安慰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兄弟。
陶夏宁恨过他,怨过他,但兄弟的情分一直还在,也一直肯叫他哥。
经历那么多的波折,有过那么多的分歧,他们并没有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算得上侥幸了。
分开就分开吧,各自天涯,再远的距离也隔不断血缘关系,不是么?
还有另外一个人,让陶秋安既感激又愧疚——刀疤黄。
他当时急着离开段家的势力范围,要带着行动不便的陶冶,身体虚弱的戚凌,一个人忙前忙后,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来,压根就没有跟刀疤黄好好解释原因,只打了个电话说他要走了。
陶秋安也知道这样不厚道,毕竟刀疤黄栽培了他那么久,说走就走,简直翻脸不认人。
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刀疤黄突然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票凶神恶煞的手下。
陶秋安见到他,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怕真的发生什么冲突,自己要护着两个人,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刀疤黄大步冲向他,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臭小子!”
陶秋安连脑袋都抬不起来,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结果刀疤黄真的骂了,直指着他的鼻子,回头对所有手下说:“都给我看清楚了,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小子叫陶秋安,救过我两回,我当他是侄子,把我今天的话放出去,以后谁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刀疤黄确实生他的气,所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跟他说。
陶秋安好几次想开口坦白,把当年自己杀死他亲侄子的真相说出来,但形势不允许,而且这事又过去那么多年了,实在没必要再挖出来——因为他不打算给那个人渣偿命,他只是不忍心欺瞒刀疤黄。
所以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登上了火车。
他知道以后想起刀疤黄都会心中有愧,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所有的大事都尘埃落地了,可是陶秋安却没有因此而落得清净。
因为生活琐碎的小事太多了,总有各种突发状况让他焦头烂额,并且这些状况大多是人为导致的,比如他出门前才把家里收拾干净整齐,回来就变成了垃圾收容所似的。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了彻底解决问题,他狠下心做了个决定,罢工!
陶秋安撒手不管了,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打开电脑玩起斗地主来。
他整整斗了一个下午,牌运奇差,欢乐豆买多少输多少,眼看着又要翻身变农民了。
刚刚洗去一身的酒气,带着乳液香味的男人摸进房间来,从后面搂住陶秋安肩膀,用自己下巴的胡渣去磨蹭他的后颈,抱怨:“哎,就顾着玩,你家男人饿了你都不管。”
陶秋安扬手拍打他的脑袋:“滚你的,害我出错牌了。”
男人压在他后背上,死赖着不肯下来,看了看屏幕,幸灾乐祸地笑了:“就你这烂牌还敢拿地主,怕输不过来?别丢人啦,赶紧关了电脑做饭去。”
陶秋安不理会他,打工还有法定假期呢,自己凭什么做牛做马伺候这家伙,还得全年无休?
“好媳妇,我饿了,你就行行好,喂一下我呗”见陶秋安仍不肯搭理自己,男人又恢复了真面目,一口啃上他的脖子,用牙齿又撕又咬。
陶秋安被他咬痛了,拧着眉毛哼了声,正要发难,结果被一下摁到木制的电脑桌上。
男人随即压了上来,一边啃他的后颈,一边用勃/起的摩挲他后臀,像条发情的公狗。
陶秋安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叫:“戚凌。”
男人愣了一下,松开嘴,舔了舔他脖子上的牙印:“真的生气啦?”
陶秋安抬手就把电脑桌捶出一个浅坑来,用手肘撞开了他,直起腰来,看着闪烁不定的屏幕,眼眶发热:“我知道你不把自己当回事,你爱怎么糟蹋自己我也管不了,可是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没注射抗体以前,戚凌的身体比常人快三倍的速度衰老着,如今虽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之前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打个比方,戚凌现在是三十岁的年龄,却相当有一副四五十岁的身体!
上次陶秋安看到戚凌生出白头发,整个人都不好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反正他就是难受,憋闷,欲哭无泪。
他想起戚凌的心脏还很脆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控制了一下情绪,放柔声音说:“算了,你出去吧,饿了就自己叫外卖,我想静一下。”
男人上前去环住他的腰,好声好气地哄:“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大不了给你强/奸,奸多少次都随便你,好不好?”
陶秋安被他气笑了:“东亚病夫,好大的口气。”
“怎么能小看你家男人呢,就是吃伟哥也得硬上一晚,躺平了任你奸个够。”
“你还被奸上瘾了?”
男人眨眨眼,摆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陶秋安无语,彻底拿他没辙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的亲热了一阵,戚凌连哄带拖的把陶秋安拉出房间,十分殷勤地打开门。
陶秋安踏出房门就怔住了,只看到客厅整洁光亮,地板没有垃圾,遥控器整整齐齐放在茶几上,沙发也没有乱丢的袜子和衣服。他不由自主地问:“天要下红雨了?”
这时陶冶身穿格子围裙,端着大碗从厨房走出来,咖喱的香气一下飘散开。
陶秋安惊得合不拢嘴巴,因为陶冶是个懒货,平时都要他三催四请才舍得肯离开轮椅,很不情愿在地上走一会,今天突然就转性了他还真不习惯。
“小安,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咖喱鸡,赶紧洗手吃饭。”陶冶说。
戚凌从后背撞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坏事,快去。”
陶秋安傻愣愣地走去洗手,打开了水龙头,心不在焉地挤了出洗手液,搓揉出一手白花花的泡沫。他回过头,看到客厅里橘色的灯光柔和,那两个男人已经坐上了餐桌,一人在摆筷子,另一人在盛汤。
他低下头笑了笑,腮边荡起了浅浅的酒窝。
生活有时很平淡,有时很折腾,有时很苦逼——可是他热爱这样的生活,他也爱陶冶,爱戚凌,尽管情感上有所不同,但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所谓的爱,就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和他一起成长,在最后的岁月里一同凋零。
陶秋安感到很满足,很幸福——因为他没有迷失自己,而时间会涤荡掉一切附在灵魂上的不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