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爹不是西门庆

姚小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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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娥冤,夏落雪。

    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好早。娘说,大雪天就不会批斗细桃了。我爹说,就是,批斗的也不愿意冒着雪。雪救能细桃!可是,我爹我娘没猜对,大雪天,细桃又被拉到车上,游街。这回没有拉陪斗的,只拉了她一个人,挨村挨户地一路孤伶伶地。细桃头上落满了雪,远远的像个白毛女!

    “不说出那个与你搞破鞋的男人是谁?就过不了关!”狗牙发出狠话。

    细桃咬死牙关,眼睛闭得紧紧地。就是不说出与她搞破鞋的野男人。这让大队、公社的人料想不及。本来么,细桃没有和别的男人亲近过,你让她指认谁是野男人呀?

    “不行!”狗牙对负责办案的兵民说,不信她一个女人家,嘴硬得跟铁噶哒。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针!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来点硬的,看她这个桃子不裂缝!”

    来啥硬的?狗牙没说。办案人员都知道,硬办法多的是,对付一个女人太容易了!

    啥时动硬?狗牙说,看看再说!

    我爹娘有信叔和芹的娘看着细桃被这样斗折腾,担心她和肚子的娃。

    “这样批斗下去,细桃受不了,她肚子的娃也受不了呀!”我爹我娘为这事愁得半夜三更睡不着。

    找三爷去!看看三爷有啥好办法?爹娘说。

    第二天,我娘早早地拣了些干包谷芯,放在火盆点着。芹的娘、有信叔先到我家,一会儿三爷也来了。三爷很少到我家来,他是周姓大户的。

    三爷将我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我只问你一句,你撩句实话,二忠家肚子的娃到底是不是你的?”

    我爹说不是!我连手指头都没碰。

    三爷点点头,他们二人回到火盆前。三爷说:“二忠家的是个烈性女,结婚时我就看着出来了!能娶这女人是他老陈家几辈子修来的!”

    火盆四周的人听着三爷的话,直点点。

    “这女人命苦呀!遇到这世事。”三爷长叹气。

    “三爷,眼看着细桃要生了,这样批斗怕这女人受不了,伤了大人折了娃!三爷想个啥办法?指条明路!”

    “明路?有啥明路?”三爷将长长的烟袋锅伸到火盆中,抽了口说“按公社人说的,有人承认这娃是他的,细桃就不挨斗。”

    “谁会平白无故地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顶?”有信叔说。

    “还有啥办法?”我爹问。

    三爷笑了,他用手粘起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字:躲!“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

    芹的娘一听直拍大腿:“对呀,把他娘的,咋将这条路给忘了?”

    我娘脸一沉担心地说:“陕北离路这几百里,一个要临盆的女人,咋经得起折腾?”

    “对,得有护送她,不然半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无门了!”有信叔说。

    “你去送?”三爷问有信叔,有信叔半天没哼哧“行不行?你倒是撩句话呀?”三爷发火了。

    “我去倒行,就是我屋里犯病咋办?”有信说的屋里就是我有信婶子,她有羊角疯,犯病时抽肋吐白味,怪吓人的!

    “那我去!”芹的娘说,她是细桃的表姐,送自己的表妹妹是份内的事。

    不行!

    三爷说:“你一个女人家,再说了,大诚还在劳教农场,你去了家里谁撑着。”

    三爷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范在我爹身上。

    我爹起身说:“三爷你别说了,我去!我将恶人做到底!”

    三爷没说话,他拍了下我爹的肩膀,走了!

    第二天,我爹我娘芹的妨一起去了细桃家。

    细桃一听要送她回娘家,却一脸的不高兴:“姑娘生娃坐月子,不能在娘家 !”细桃婶子说得是,在陕西风俗就这样,到娘家生娃会给娘家带来祸害的!

    “我的妹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哪顾得上这个?”我娘劝道。"先保住身子。保住肚里的娃平平安安生出再说!”细桃婶一听也对。

    芹的娘帮细桃收拾行李,我娘回家烙石籽干馍。细桃拉住我娘:”别烙干馍啦!怪麻烦的。“我娘说:”没啥,面都发好咧!几天的路程,没干粮咋成!

    “明天一早出门,小心夜长梦多!”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爹背上一大袋石籽干馍与细桃一起出了门。我娘芹的娘来送他们。

    四眼默默跟在细桃婶后面,它眼睛呆呆的,爹呵斥它几回,让它回家,它都没回,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爹,这狗离不开细桃婶婶了。走到二里,过了要过月亮河了,爹对四眼说:“回去吧,四眼,细桃有我照顾的!”

    细桃放下手里的包袱,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蹲下身,摸着四眼的头,说:“四眼,你回去吧!我没事的!”四眼用头往细桃身上蹭了蹭,一行狗泪竟然泪流满面。

    狗真通灵性,它在同情人的不幸。

    我爹与细桃坐上了小船,留在岸上的四眼不停地用爪子刨着地。我爹突然恨起周无田了:日你妈的!给自己三个儿子起的啥名字,狗牙狗蛋狗尾巴,孬了狗的名声!

    过了月亮月,没走出三里路,细桃婶就肚子疼得头流下汗。“忠义哥,我走不动了,咱歇会再走吧!”

    “好妹子,你咬牙坚持会,要是让人发现咱就走了不了!上了火车你再好好歇!”

    他们终于到了火车站,我爹买好票,他们向检票口走去。这会,我爹才长长地喘了口气,心想这下平安了。可是,就在我爹将票递向检票员时,突然狗牙带着狗蛋、狗尾巴、铁旦,背着枪出现在检票口。

    “你个孙猴子想逃过如来佛的手心心?”

    我爹、细桃半天没说话,他们纳闷:公社的人民是怎么知道他细桃要回娘家的?

    “姚罐罐,这回抓了你的现行,你还有啥说的?”狗牙很得意。

    “我没啥说的,细桃回娘家犯什么时候法?有啥说的?”我爹说。

    “回娘家?这是逃避批斗!”狗尾巴说。

    “斗一个怀娃的女人,这是哪条法规定的?”我爹说。

    这时,上下火车的人越围越多,不少人起哄:

    “这年头连个怀娃的女人都不放过!”

    “你们就不是娘生的?”

    “犯多大的法,也不能不让人回娘家呀?”

    狗尾巴狗蛋铁旦拿出绳子,要将我爹和细桃绑了。人群有人喊道:“哪里的民兵,连怀娃的女人都绑,打狗日的!”人群涌向狗牙他们。

    狗尾巴狗蛋铁旦三人一看这架势急了,揣起枪:“你们要翻天不成!”

    这下可惹恼了人群:“你个孬松娃,揣个枪吓唬谁呀?”

    “这里谁的天,这是城里人的天,你一个农民敢在这里逞锤子!”

    有一个大高个子,一看就是城里人,上前一把搂了下铁旦,将铁旦的帽子搂了下来。

    “哈哈,你个秃和尚,跑到县城还敢来横的,不数下你头上几根毛?”

    人群哄然大笑起来。铁旦这二求,一急竟真的拉开了枪栓。

    狗牙一看拉住铁旦,对大家说:“你们不能被这女人的肚子骗了,她是个破鞋 !怀里不是他男人的娃!”

    人群不吱声了,原来是破鞋,怪不得

    细桃转着圈,对四周的人说:“我不是破鞋,我肚子怀的是我男人二忠的娃!”

    你男人在哪?

    细桃没吱声,她没脸说出自己男人在劳教。在她心里,自己一个女人家,可以受人欺负,自己的男人不能。

    城里的大个子说:“破鞋就不是人啦,犯了哪条法,按法办!也轮不到你秃子欺负!”

    大家一听也对。狗牙一看,忙对狗蛋、狗尾巴和铁旦说:“就听县城革命群众的,发扬下革命的人道主义,不绑这女人了!走,快走!”

    他们挤出人群,带着五花大绑的我爹和细桃走出车站,来到一辆拖拉机前。

    将我爹他们往拖拉机上推。我爹细桃不上。

    “咋了?不上!”

    我爹说:“我就不明白,你们咋这样快就知道我们要走?”

    狗牙笑了笑:“差点让你得逞了!要不是铁旦看到你家的狗,从月亮河边回来就让你们跑掉了!”

    “就是,我一看你家的狗搭拉着头,拖着狗尾巴,就猜测出你们要走了!”铁旦说。

    我爹一听,心想,一条忠诚的老狗,无意却伤害了自己的主人。

    铁旦说:“狗会流眼泪,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看到的怪事!”

    我爹哼了一声:“我的老狗比人都有情份!”

    狗尾巴说:“铁旦你与他说啥呢,听不出这家伙在骂人哩?”

    我爹上了车,说:“将我一人拉回批斗吧,放了这女人,怀娃,经不住颠簸。”

    狗牙盯着细桃的肚子看了下:“这瓜秧子结实着哩,颠不掉娃的!”

    狗尾巴、狗蛋和铁旦将细桃推上了拖拉机,铁旦看着细桃艰难地从下,心突地生出怜意来,他眼球斜望了了下狗牙,又看了看狗尾巴狗蛋,然后脱下军大衣铺在细桃身下。铁旦的这个举动让狗牙三兄弟与我爹、细桃都惊呆了!长时间一直受到批斗,被人吐痰、扔菜叶的细桃眼泪要落下来了,她顿的感到铁旦这秃头光光的,映出的有一丝丝温暖的光,像四眼老狗的泪光一样!

    多年后,我在大学心理学课堂里,就这个事请教著名心理学专家牛教授,他说:“这个事,完全可以做为他教学的一个典型案例了。这是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对母性的崇拜,最原始的雄性能力演示,最原始的!”教授的三个最我都没听懂,我只想秃头铁旦这个恶人,心里也埋藏着人性善良的颗粒。

    狗牙后面的行动也证实了我在大学时的猜想,狗牙没有制止铁旦的行动,还对开拖拉机的司机说:“开慢些!”

    点滴的善良星火,从理想的拖拉机上一下来,到了现实的公社就熄灭了。

    “关起来!”狗牙发话道。

    “关在哪?”

    狗牙左右瞅着,说:“就关到食堂仓库房里!”

    狗尾巴一听哥的话,就喊大声喊叫:”老皮头,老皮头!”一会儿,老皮头腰扎着围裙,手粘满面从食堂跑了出来。

    “快拿钥匙,把库房门打开!”狗尾巴厉声吆喝。

    “狗尾巴,你汪汪叫啥呢?今儿食堂可没有骨头喂你!”老皮头没有好脸地对狗尾巴说。

    狗尾巴被老皮头呛得直翻白眼:“你个老皮头,吃枪药了,说话带火星加刺的 !”

    老皮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娃多大了,你大没教你说话?开口老皮头闭口老皮头,我这名头你爹周无田叫还成你叫前面得加个叔字!你娃一点规矩都没有!”

    狗尾巴一听要发作,他想骂老皮头“你个老不死的!”但脏话到了嘴边被他强咽回到肚里了:“行行,老皮头叔,快打开库房,将这两个犯有关进去!”

    “啥犯人?谁是犯人?”老皮头看着我爹和细桃装糊涂。

    “就是这两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狗尾巴说。

    老皮头低头一边开门一边说:“犯人?还不是你们说谁是谁就是!”我爹与细桃被关在公社食堂的库房里,爹在仓库西,细桃在仓库东,中间是泥切的隔墙,墙上挖了一个窗口,用于传递米面菜的。

    狗牙这样做就是要让我爹看到细桃怎么受罪,逼我爹背下这个野男人的罪名。

    “细桃什么时候找出肚子娃的爹,什么时候回家坐月子!”狗牙对狗蛋狗尾巴铁旦交待完就走了。这狗蛋狗尾巴铁旦三人轮流看细桃和我爹。

    有一天,趁他们不在,我爹爬到隔墙上的窗口,对细桃说:“千万不能说出苞谷地的事,咱不能连累了麻杆,让麻杆丢了饭碗!”

    细桃说:“我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狗牙他们看细桃我爹咬牙不说,下了狠心。他们为我爹上了老虎凳,一块块砖往我爹腿下塞,我爹疼得头上的汗珠子往下掉,可就是不开口,这野男人的名子比屎盆子还脏,怎么能背下呀!

    狗尾巴对细桃也下手了,他想出了邪道,从狗牙的办公室找来对铁夹子。

    “看看,用这个做啥?”狗尾巴问铁旦。

    铁旦摇摇头。

    狗尾巴凑近铁旦,捏开夹子在铁旦胸前比划。

    铁旦明白了狗尾巴要用夹子夹细桃这女人的*,他摇头说:“这不成吗?太那个”

    他们来到细桃面前,狗尾巴让铁旦上去解细桃的衣服。铁旦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

    铁旦低头,声音在嗓子眼里像蚊子飞:“羞!”

    狗尾巴说:“看你平常说起女人凶得像狼,真正到女人跟前你却松得抬不起手!”

    铁旦说:“你行,你上?”

    狗尾巴看了看,拿起夹子走向细桃。细桃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狗日的你还是人吗?”老皮头手拿擀面杖冲了过来。

    “你少管闲事,这女人与男人睡觉!”老皮头的搅和让狗尾巴来了劲。

    老皮头说:“你娘要不与男人睡觉,能生出你?”

    “你,你,你护着破鞋反革命,你,你不想在公社做饭了?”老皮头的话噎得狗尾巴半天才说出话来。

    “哈,你娃是谁呀?鼻子插了根葱,就当自己是大象了?再说,这伺候人的活,你当有多少油水不成,老皮头不干就不干!”老皮头的话,让狗尾巴又气又无恼又无法应对,他知道,公社温书记最爱吃老皮头做的泡菜了,下乡都要带上一瓶子。要开除老皮头,不让他在公社做饭,别说他狗尾巴,就是狗牙也不一定能说了算。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狗牙一听也恼羞,他埋怨狗尾巴,咋想了夹女人乳头的招儿。“这传出去,还不让人说咱借故耍流氓。”

    狗尾巴低头说:“本来就是吓唬吓唬细桃,没有真夹!”

    狗牙想了想,出了个新主意:“再不交待,连饭都不给她吃,看她能撑多长时间?”

    这招儿真狠,一天没吃饭,细桃就饿晕了。自己一个大活人,肚子还有一个娃,一张嘴,两个人,少吃一口都不行呀!

    “要不咱招了吧!”夜里,我爹对细桃说。

    “招了,不害了麻杆了!”细桃无奈地说。

    我爹问:“你肚子的娃是不是快生了?”

    细桃点点头说:“苦命的娃,按时间就在这个月生!”

    “细桃妹子,你要是再不出去,这娃可咋生呀?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得招了,得招了,顾不上哪么多人了!”我爹像是对细桃,更像是对自己在说。

    细桃还是摇动着头:“我细桃死了,也不做忘恩负义的人,死了,也不做害人的人!”

    “是的,我姚罐罐,从河南到陕西,过黄河翻西山,凭的就是一个信字。刀架脖子,咱不能做无情无意的人!”我爹对细桃说,放心,他有万全的办法。

    第二天,我爹大声喊:“狗牙狗蛋狗尾巴,你们来条活人!”听到喊声,细桃挺着大肚子,爬到窗口:“姚哥,你要做什么?”

    “妹子,好好生养娃,这生娃的事是最大事的。我招了,只求你一件事,让二忠兄弟明白,我姚罐罐清清白白,今生没有做过对不起他这个弟弟的事!”我爹对细桃说。

    细桃听明白了,她望着我爹说:“不成呀,这明明是个屎盆子,你以后咋活人呢?”

    “这人活在世,活得是啥?活得是一张人皮,一张脸面!咱心里活得明明堂堂,就是别人往脸上泼啥脏水,时间一长,水一冲,露出的还是一张人皮,一张干净的脸面!”

    我爹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细桃肚子的娃受罪,娃还没睁眼看人世,就受罪,大人谁能忍心!自己的脸面,与娃一个活生生的命比,值!

    这时,听到叫声,周家哥仨就来了,铁旦、老皮头也来了。

    “大清早叫魂哩?还让不让人睡觉?”狗尾巴骂着。

    狗牙笑着走近我爹,说:“撑不住了?”

    我爹说:“撑不住了!”

    狗牙说:“我早就知道你就是那个野男人,趁着二忠劳教,你睡了人家的婆娘,你这个当大哥的,装的仁义的,真是够义气呢!”

    我爹没说话,在狗牙这些人面前,他不想说起“义气”这两个字!

    狗牙要带我爹去县城公安局。我爹说慢着,爹问狗牙说话算不算数?

    狗牙说:“在公社革委会,我说一不二!”

    我爹说:“好!放细桃回家!”

    狗牙说:“将你送到县里,就放细桃!”

    我爹说:“不行!你现在放人,我就跟你去公安局!”

    狗牙想了想,手一挥:“放人!”

    细桃出来时,对着我爹喊道:“大哥,你是我细桃的恩人,是二忠的恩人,是我肚子娃的恩人!这大恩,我们一家三人一生记着,一生要还的!”

    我爹被狗牙一伙人带上了拖拉机,老皮头跑到食堂取了几个白白馍塞到我爹怀里,说:“带上!啥时别饿着肚子!”我爹接过馍。

    临上车时,三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冲着我爹问:“这屎盆你顶了?”

    我爹点点着,三爷伸出一双苍老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下我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