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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坐了牢,我在学校里成了受同学欺负的人。班干部我没选上,说心里话,这班干部当不当我不稀罕。峰总带着人欺负我,杨老师批评过他几次,说:“不能搞珠连,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老子犯了罪不能让儿子顶。”但是峰就是不改,一瞅见机会就会骂我是通奸犯的儿子。一次课间玩耍时,我在打猴(陀螺),因为我的猴上面有一个铁圈套,碰猴时,同学们的猴都碰不倒我的猴,吴平安的猴在被我的猴碰倒时,峰在一边鼓动吴平安说:“啥人都敢欺负你!你太松了。”吴平安就开口骂我小通奸犯。我没吱声,峰就起哄,吴平安更来劲了,他过来踢倒了我的猴。我急了,拾起戴铁圈圈的猴,朝吴平安的打了过去,猴打到了吴平安的头上,他头流血了。
吴平安哭了。
老师没收了我的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这样耍。”
我说是峰带着吴平安他们先欺负我的。
老师说:“你现在要学会夹尾巴。”
夹尾巴?对我一个才十几岁的娃来说,不是太懂,但感觉得到老师是为我好,老师是让我在别人欺负我时忍下,将气咽倒肚子里。
吴平安头被我打破,我回到家,我娘知道后将我狠狠地打了顿。
第二天放学,我与萍一人走到路的一边,相互能看到,又假装无意走在一起。这时,峰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估意将车骑在我与萍中间,还时不时的对我冷笑,我不理他,他朝后面望着,一会儿吴平安领着他哥哥吴西安就来了,他们冲到我面前,兄弟两人一人拉我一条胳膊,要拉我走。马路对面的萍看到后,赶紧往我家跑。吴家兄弟俩将我拉到村外的砖瓦窑洞里,吴平安与他哥左右开弓,打得我鼻子嘴全是血。峰在不远处双腿跨在自己车上看执闹。
“你服不服!”吴平安的哥哥边打边问。
“不服!”我咬住牙,就是不说服字。
他们打得我上衣全被血染红了,一村民看见忙上前说:“你弟兄俩要打死人哩!”这时,萍领着我娘跑来了。
回到家,我娘将我的上衣脱下,拿着衣服去找吴家,吴家说:“你儿子先打我家平安,看头都打破了。”
我娘说:“哪也不能这样将娃往死里打呀。你家老大可是大人了,手多重。”
十多年后,我当上军官回家时,吴家老大吴西安一天夜里找到我,说请我喝酒去。我问:“为啥!喝啥酒?”
“喝长武大曲。”吴西安将我拉到他家,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鸡蛋。吴西安的媳妇说,只打我回家探亲,他男人吴西安就嚷着非得请我喝顿酒不成。我笑了,我心里知道吴西安的意思,但我没说捅开这层纸。
那天我不想喝,吴西安自已喝下满满一杯,然后将酒杯倒满,非让我喝:“你不喝就是看不起哥。”无奈,我喝了口。吴西安一杯接一杯地喝,一会儿就喝醉了。半夜时,我要回家,吴西安将我送出大门,对他媳妇喊道:“你先回去,这里没你婆娘们的事。”然后送我往家里走。走着走着,吴西安突然哭着跪下了,他拉住我的手往他身上打,边打边说:“你打你西安哥,打打。”我吃惊地呆住了。
“西安哥你做啥呢?”我问。
吴西安这才说透了喝这顿酒的原因:“哪年我将你打得太恨了。到现在一想起还犯心病。”
我说我早忘记了。我知道,吴西安醉了,但心里灵醒着哩。
“真忘了?”吴西安边哭边问。
我拉起吴西安,说:“真忘记了!”
吴西安摇摇头说:“你告诉我真的不记哥的仇。”
我说记啥仇,我记得清清的是你带我与平安去偷西瓜,偷的净是生瓜蛋子。
吴西安一听“扑哧”笑了,他说他也记得小时一个起偷瓜的事。这酒醉人就是这样,说糊涂又不糊涂,说不糊涂又糊涂。
吴西安说:“哥现在日子过得滋润得狠,给人道水泥粮柜,一个能挣一百多。我现在挣了几万块钱了。”正在我吃惊吴家老大成了万元户时,吴西安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知道他没有恶意,我笑了说没你制作水泥粮柜挣的多。吴西安一听,乐了:“你是给公家干大事的。看不上我们下苦挣得的钱吧?”我不知说什么好。
吴西安紧紧搂住我肩头说:“咱们一个村,你小子真行,打得那样重就是不服输。就是大人也扛不住。你从小就行,要在战争年代,你一定能成为江姐刘胡兰董存瑞。”
吴西安这顿酒喝得让我感动:一件过去了十多年的恶事让吴西安这样心负重罪。这才是人向善的内心力量。负罪感,是一个人善良慈悲感恩等一切德行的影壁墙,她竖起在人心灵,便能阻挡欺盗奸诈凶恶的妖魔侵入。
但对于峰,我一直没有去捅那层薄纸,尽管峰后来的妻子玉花的妹妹玉珍嫁给我的弟弟,但我与峰几次相聚,谁都没再提童年的老事,可能我与萍、峰三人童年的恩恩怨怨,现如今,成了尘封的一本旧书,这书不能翻,要是硬翻开,扬起的净是尘埃,还会炝人鼻迷人眼乱人心,坏了当下平平常常的相融的情致。毕竟现在还算亲戚呢。
越不想提的旧事,往往是越难忘怀的事。
杨老师要生娃了,知青夏小雪来给我们当代课老师,教语文课,还临时当我们的班主任。我不喜欢她,因为村里人说她巴结周家,和狗尾巴好上了。我想,她来能来当代课老师,而不是那个圆圆脸的王欢欢来,就是她会舔公社和大队领导的尻子。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今天上课,我们学习造句!”夏小雪拿着城里人的腔调对我们说。我语文学的好,别说造句,就是写作文,杨老师在时总是将我写的作文当范文来读的。
天真!夏小雪在黑板上写道这两个字。让大家造句,看谁造的好,谁造的能出人意料?
许是夏小雪年龄小,很快她在课里课外跟我们玩在一起了。
“天真:我奶奶天真无邪!”秋芒造句引起大家的哄笑。
“天真的要下雨!”峰说完往窗外天空上望了望,他得意地向萍瞟了一眼。我看不出,峰造的句子有啥出人意料的。
夏小雪又在黑板上写了个词:一边一边
老师刚写完,峰又举手站了起来:“我爹他一边脱衣服,一边穿裤子。”
哈哈哈,这回同学们大笑起来,我看了峰一眼,心想你丢人死了。夏小雪让我站起来,问我峰这个句子造的有啥问题?
我说:“峰他爹到底要脱还是要穿啊?”我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峰气得瞪了一眼,我心想,谁叫你语文学得不怎么样,还在这逞能?
上自习课,我看到峰带着一帮人去打篮球,本来我不去,我不喜欢打篮球,但我看到萍跟着去了,也随后跑到了操场。
可是,峰不让我打,我说篮球是学校的,又不是你家的。我抢过篮球,就往球筐里扔。这下惹恼了峰,他冲我过来,我不服软,没想到,峰一把将我推倒到操场的土涯下了,顿的我感觉胳膊钻心的疼。我被送到医院,医生在我胳膊上夹起了两块板板,我的胳膊骨折了。我娘哭了,找到峰的爹周狗牙和峰的爷周无田。
峰的爹说:“能有这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胳膊!”
峰的爷说:“意外,娃太碎,不懂事!”
我爹在农场知道了此事,吵着要回家看看,马场长说这可不行,劳教犯咋能说回家就回家。
我爹趁人没注意想翻墙逃回家一趟,却被人发现,抓回去打了一顿。席老汉知道后,对我爹说:“别担心,娃的骨头软,百把十来天就能长好的!”
我爹咬着牙不吱声,在我爹心里,他受啥罪就能忍,他的亲人受人欺负了他却忍不住!我是爹的大儿子,我知道,我这个儿子,在我爹心里有多重!
这件事让我与峰结的仇更深了,可是萍不知为什么有意远离了我。我问萍为什么放学总是与我隔着走,要不在马路对路,要不在我后头老远。萍没回答我。我知道一定是因为峰。
尽管我与萍在学校几乎不说话,但我感到萍还是跟我好,她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看我。有时峰他们欺负我,萍的眼睛中像是长出了柳树叶,安抚在我的心上。
下雪了,萍突然来到我家。我心里好高兴,我问萍搞啥突然袭击,说来就来到我家。萍没说话,她手摸了摸我的胳膊,问我疼不疼?我笑着摇了摇胳膊,说一点不疼!萍听了说你骗人,骨头断了,咋能不疼呢?我带着萍到后院,这里没有峰,没有那些欺负的同学,我与萍终于可以开心地玩了。
“我们喂羊娃吧?”萍说。
我想了想,说:“我带你盖麻雀吧?”
盖麻雀?萍一听好兴奋。
我们扫净了一小块雪地,我拿出一个筛子,折了根小木棍,一头拴上绳子,将木棍顶在筛子下,跑到灶房,抓了一把苞谷面撒在筛子下面,然后牵着绳子的一头躲藏在门后头。等麻雀来吃筛子下面的食,就拉绳子,筛子就会将麻雀盖住。不一会,一群麻雀飞了过来。它们叫着向四处张望着,总是在筛子外面来回蹦蹦跳跳。
咋还不往进钻?萍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说等等。
一会儿,麻雀们见没事,几个胆大的麻雀就先钻进了筛子下面。
拉!萍急的叫道。
我猛地一拉手中的绳子,筛子“啪”的一声扣了下去。盖着了,盖着了!萍高兴地跑向筛子,一把掀开筛子一角,想捉住里面的麻雀,不料筛子刚掀开道缝儿,麻雀就“哗啦啦”地飞了出去。萍马上扑倒在筛子上面,压住筛子。可是,里面一只麻雀也没有了。
萍急得要哭,我说没事,再弄。
这一回,我将苞谷面撒的到了外面一些,故意引那些贪嘴的鸟儿。
一会儿,刚才飞走的麻雀又飞了回来,还带来更多的麻雀。院子的墙头,房顶,树枝上都落满了。我与萍看得好兴奋。
“看,快看,还有个黄嘴的大鸟,好漂亮!”萍指着落在后院墙头的鸟儿叫道。我向萍嘘了声,按了下萍伸出门的头,我们将脸全躲藏在门里头了。我们从门缝向外看着,先是几只麻雀飞下来,在筛子外面寻着我撒地食。然后更多的麻雀落到了地上,一会儿外面的食被它们吃完了,它们围着筛子转着,有的鸟伸出头,快速向筛子下面叨了粒苞谷面,马上缩回头,一边吃着,一边向四周看着。其它的鸟学着叨食。
想得美,吃了食,还不被抓!我手紧紧牵扯着绳子,心想只要你们身子进了筛子下面,我就拉!萍将手伸了过来,她轻声对我说,她要拉绳子。你行?萍听了点点头。我将绳子交给了萍。
要说,这人贪财招祸殃,鸟儿贪食儿丢性命!一会儿,鸟儿们全忘了记性。一只钻进筛子吃着,两只,三只随后钻入。它们得意的吃着食,后面的看到前面的没事,就一窝蜂拥到了筛子下面,贪婪地啄起食来。
快拉绳儿!
萍拉动了绳子,萍的动作像地雷战中拉响了地雷一样。“叭”的一声,筛子盖了下去。
“盖到了,盖到了!”萍高兴地叫道。
这一次可没少盖小鸟。我们跑向筛子。这时,我弟弟和秋芒也来了。怎样才能抓住筛子里的鸟鸟呢?秋芒说用开水往筛子上一浇,鸟都会烫死,一个也飞不了啦。我一听,对呀,就进屋拿来了开水瓶。正要往上倒开水,萍拦住了我,说活活将鸟儿全烫死了,鸟儿太可怜了。
我说:“麻雀是四害,不是好鸟!”
我娘过来,说孬鸟也是鸟,一样是有性命的!
我放下手中的开水瓶,不烫鸟儿,我们怎么抓?鸟儿在筛子下扑腾着叫着。
我们几个人小心地将筛子掀开,鸟儿从下面的缝隙里拚命挤出来,它们知道,只有离开人的手掌才能逃得一条命来!
我们还是捉住了几只麻雀。更意外的是,那只漂亮的长着一身黄毛的鸟在筛子里面爬着一动不动。它不像麻雀们挤着去逃生,它是在等我们捉它?然后因为它的美丽而放它一条生路。漂亮的鸟鸟,你太自信了吧!人可没鸟想像的善良。
麻雀怎么办?
萍说养在笼子里。
我弟弟说,烧着吃了。
秋芒抓起一只说,我有个好玩的。我们跟着秋芒去了他家。只见秋芒将家的小猫抱来,小猫一见麻雀就瞪圆了猫眼,挣着向麻雀扑。
这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不解。
秋芒鬼笑着,将麻雀的双腿栓住,然后再绑在猫的尾巴上。猫一放到地上,就伸头张大嘴要咬麻雀,无奈麻雀拴在尾巴上,猫吃不到便转圈去咬,被拴在猫尾巴上的麻雀吓得叫着,扑愣着,猫越转越快,转成了一个圆圈了。
两个生灵,这会儿在我们一群孩子的摆弄下,一个在用命,一个在戏玩。用命的麻雀哀鸣着挣扎着,戏玩的猫不知人们也在戏弄着它。
我们一个个小小的人,在大社会里不也像麻雀像猫,悲催地用命着,哀鸣着,也戏弄着他人,被他人戏弄着。
猫终天转累了,它停下来才发现,麻雀已经死了。是吓死的,还是累死的,我们不知。面对麻雀的死,我们一下子难受起来,刚才还扑腾着秋芒解下绳子,拿过麻雀,那只猫见状“喵喵”直叫着,秋芒将死了的麻雀喂了猫。
那只黄羽毛的漂亮小鸟,我与萍养了起来,我们一放学,就给它喂食。可是,不久它还是死了。我与萍好难受。萍将黄羽毛鸟儿捧在手中,哭得泪珠止不住。
扔了它吧!我说。
萍说给它埋个坟吧!
我们在后院的墙角挖了个坑,将黄羽毛鸟埋葬。我弟弟跑到屋里取出他积攒下的冰棍棒,我们将三根小木棒棒,插在黄羽毛鸟的坟头,并将它点着。叩头!我们几个人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地上,朝燃烧的三根冰棍棒前叩拜了三拜。
萍说以后再不抓鸟儿了,天空才是它们的家!离开了家,它们都活不了!
这是我与萍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不久,萍就远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