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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游石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动如参与商”
这“浣清小筑”确实如穆容华所说,仅姥姥一人独居,但白日时候,小筑内可见好几位仆妇和粗使丫头们前来上工,除了帮忙内外洒扫亦负责主人家一日两顿的膳食,另外还得理药、晒药、制药、熬药。
穆容华可说成天都被自家姥姥系在身边,也不知忙些什么,常忙得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挤不出空闲似。
有时小筑里遍寻不到她们祖孙俩踪影,问过旁人才知,老人家带着穆大少出诊赠药,临近的小聚落少说有四、五处,外出一趟下来就得耗掉大半天,他相当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先往哪儿堵人才正确。
至于这“浣清小筑”所在的平野聚落里,他所遭受到的待遇唔,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皆是老人家的阴谋。
穆大少常忙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上了,换他诸事缠身,无法摆脱。
例如,他会突然被聚落里的百姓们拉到某户人家简陋的马槽,因为母马要生小马了,痛了大半天还生不下来,很理直气壮地找他想法子——
“祖婆婆说了,你有大马场,有好多马,养马、驯马的能耐最强,不会连替母马接生这事儿都办不来吧?”
黄口小儿如此激他。
孩童所说的“祖婆婆”指的正是“浣清小筑”的主人。
对这般激将之法,他心知肚明得很,但岂能不乖乖接招?
然游家珍二何许人也?即便要掉坑,也得掉得精彩漂亮,要连消带打,赢来众人崇拜目光。
躺在干草上虚弱喷气的母马仅让他徒手拂过一边肚腹,他掌根微地用力,两只黏稠稠的小兽蹄便滑将出来。
前后不过几个呼息间的事,小马已然落地,众人惊呼声尚梗在喉间,游石珍抓起一把干草搓搓手上湿黏,很潇洒不羁地甩动乱翘的发,旋身走人。
这一役,令他在聚落内一战成名,却也让他更忙碌,每日来找他请教马事以及那套助产手法的人越来越多,连临近的聚落也来了人。后来得知他不只懂马,连骡、驴、牛只等等牲畜皆能说出一番见解,他接下的“外务”便更多了。
待忙过好几日,终于恍然大悟!
老人家的激将法,他原以为潇洒接招就好,结果是招后还藏招,一波波涌来根本是想搅扰他的意志、霸去他所有时间。
如此处处阻挠他与穆容华相会,老人家不喜他吧?
嘿嘿,没关系,有人喜他、心悦他,够了。
等解决眼前这事,他立时去寻那个没心没肺的穆大少,拖着她再私奔。
“珍爷,瞧见没啊?!”
粗嗄问声满是焦急,在他上方响起。
一场豪雨来得突然,将土石有些松动的地方冲垮,这一带地基不稳,百姓们是知晓的,也时常叮嘱孩童们别往这儿嬉戏玩耍。
但,依旧出事了。
孩子们很听话没出乱子,闹出这一场风波的是聚落里很重要的宝贝、唯一的大宝贝——一头名叫“大福”的种猪。
“老李啊,你是怎么照看的?!你家大福若没了,放着咱们家大妞一个是要怎么办啊?!”
“岂止你家大妞!咱家里那两头母猪都说好要配给大福努力努力,老李可都收了钱的,大福若没了,咱那两头,老李还得给咱负责到底!”
“这是拿老李配母猪了,还两头!老李,兄弟护不了你,你自家保重啊!”“啊啊啊——连隔壁聚落也来人关切,老李啊,你家大福开枝散叶,邻近聚落全播了种,再不救活,猪母们全要守寡呀!”
“你道咱想吗?咱也千百个不愿意啊!可大福就被那道该死的闪电加雷声给惊着,嚎叫着奔逃,咱追在后头劝,怎么劝都没用,跟着大浮、他就掉下去”老李委屈极了,哭丧着脸,跪在既斜又高的土崖上,往底下急急再问——
“珍爷,瞧见了没?能不能救啊?!啊?到底能不能呜,求您啦,拜托你心啦!得把大福救出来啊!”游石珍仗着艺高人胆大,如壁虎游墙攀附在松软土壁上。
大福失足从陡斜的土崖滚落,八成是求生本能大催动,竟让他两只前蹄构着一处突起的石块,此时他黑抹抹的庞大身体就卡在石块和土壁内四的小所在猪只瑟瑟发抖且不时嚎叫,大雨之下,已见松动的土石随时有崩落的可能,再加上聚在上端赶也赶不走的百姓
若能腾出手,游石珍都想揉揉额角兼抹把脸,最后再一声仰天长叹!
他不再浪费精气神去应付快发疯的老李,看好方向,他骤然出手。
要快、要狠、要准!
霎时间,猪只嚎叫声拔到最高,百姓们惊声大喊、哇哇大叫!
游石珍一掌将圆滚滚的肥硕猪身拽过来后,双腿同时环上去,仅靠单臂所发的劲力将自己与大福荡向另一边较为平缓的地势。
幸好有一层潮湿厚泥覆地,让一人一猪往底下滚落时滚得顺顺当当,滚完后,猪完好,人无伤,就只是嗯狼狈了些。
好吧,游石珍认了,不是狼狈了些,他根本成了泥人,还得揭掉眼皮上的软泥才能勉强张眼,即便上回在关外被卷进飞游沙暴中都没这么凄惨。
大福到底是救下了。
他最后被当成英雄,让众人簇拥着回到平野聚落。
老李直嚷着要大请一顿,先是吩咐自家女人烧上一大桶热水供游石珍清洗,还去借了合他尺寸的干净衣裤供他替换。
实在也是脏得可以,游石珍丝毫不推辞,李家婶子刚帮他兑好水、退出房外,他两、三下便把自个儿剥光,从头到脚狠狠洗了个遍,之后还要了一次水,才把浑身上下的泥全给洗掉。
等重新恢复人样儿,外头的谤沱大雨不知何时已止住势头。
山林原野间仍透湿气,但雨丝疏淡,几许迷蒙,全然是江南的雨时风情。
老李借来的旧衣裤是干净,可还是小了些,他苦笑地拉拉略短的袖子,边踏出房外,一抬眼,人随即怔住。
四方天井的小小丝瓜棚下置着竹桌藤椅“浣清小筑”的主人家很闲适地坐在那儿,桌上还摆着刚沏上的香茶,茶香四溢。
“在小筑内等你大半日,倒没了及阁下这般忙碌,还是方才听了消息,才得知你在此处。”
梳得光洁的银丝发髻,沉静无波又似洞悉世事的眉眼,平淡徐慢的语调游石珍一时间估摸不出老人家心思,暗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着。
欸,说到底,他会如此这般乱忙,不就是中了她的招嘛?
没等他出声,姥姥接着又道:“有些事,是该好好谈谈。”
“是。”游石珍恭敬应声,心想,来吧来吧,早该将事谈开,说开了总比梗在喉间痛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顶得住!
“你很好。”老人家嘴角微乎其微一扬。
嗄?!
为了应付“大敌当前”而鼓足的气劲绷得整个胸中发疼,滚起的气血闹得游石珍两耳嗡嗡作响,实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
“容华将你与她之间的事全告诉我了,她说她赶过你,怎么也赶不走,还说你为她寻来天红贝制成药丸,供她服用,而为了救她,一条命险些断送在沙漠里。”略顿,幽深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缓缓扫着他的五官神态——
“这几日下来,我瞧着挺好。你身体够健壮,是个耐用的,你确实很好,好到今日竟把大福给救了,没过人的体魄和身手实难办到,有你待在容华身边,关于她那个落红不止的病症欲润至大好,想是指日可待。”
得长辈称赞,还是心爱女子心中极重视的长辈,游石珍一颗心再如何百炼成钢,好听话一入耳,岂有不轻飘飘又痛快之理?
但唔等等!越想越不对劲!
老人家这几日都遣人里里外外盯着他是吧?
明明来到家中便是客,他这些天却尽遭聚落里的百姓们使唤,农务、修缮、驯兽、替母马接生等等,做的皆是体力活。
老人家说瞧着挺好,说他确实很好,这个“好”字怎么听起来皆在赞他的体魄以及耐用的程度
噢——
如醍醐灌顶,脑中蓦地锐光激闪!
他懂了!
老人家是拿他当药来看,有他“捐躯”润着自家外孙女儿,体魄强健才能耐用、耐操,这才让他好,是吧是吧?!
她这人她、她姥姥的,这样阴他?!
“是该喝杯茶了。”瓜棚下的人对他扬笑,那抹软意里流露出长辈对小辈的欣悦之情,亦透出认同的意味。
他终于得到老人家打从心底的认可。
唔,好吧,算了
跟老人家较什么真呢?他敬老尊贤忍到底!
撇撇嘴咕哝两声,他笔直走至瓜棚下,因身长高大,不少布着细细绒毛的瓜藤和绿叶垂迤在他头上、肩上,被瓜棚藤叶切割过的雨后天光将男性面庞照出明暗,眉宇间是再认真不过的神气。
他端起竹桌上那杯香茶,双膝落地,奉向端坐在前的老人。
“姥姥,喝茶。”
“好。”老人家应了声,从他手中接下茶杯。
徐徐喝过两口后,姥姥将放在另一张藤椅上的方形包袱取了来,递给游石珍。
“该给你一些见面礼。”
打开包袱一看,是成套崭新的男子衣裤,从内襦、外衫到腰带和布袜,配色虽朴素但布料皆讲究,连靴子都是簇新黑缎靴,靴底纳得既软又坚固,瞧得出手艺绝佳游石珍受宠若惊。
成套量身订作般的衣物和合尺寸的靴子不可能一夕之间全备妥。
老人家定然在他们抵达“浣清小筑”那天起就请人准备,应是目测又或者问了穆大少他的身长和尺寸,唔,也许还偷偷取他替换下来的旧衣去比量也说不定。原来老人家头一眼就挺欣赏他呀。
他恭敬拜领,咧嘴笑开,不禁问——
“姥姥为何今日才给我见面礼?”深一层问法是,为何今日终于找他摊牌,而不继续阴他、刁难他?
“因为你救了一头种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