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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又仪心头乱成一片,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跟着瑰月走过长长的天牢,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厅。
瑰月施施然在一张软榻上坐下,妙目流转,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宁又仪也不在意,一脸平静地站着,望着对面的石墙想着自己的心事。
现在,她能够确定,他绝不是骅烨,而是大婚那夜从火场中救出她的人,因为他掌心的火烫伤痕;可他也不是抱着她纵身跳下祭台的人,因为他肩头平滑无伤。
那么,跟她先前的猜测相反,这前后两次救她的,不是同一人?
翻来覆去地想着,宁又仪依旧没有头绪,倒是根据刚才他的言行得出一个结论——他意图让萨罗人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而她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从。
她的出现,必定是打乱太子的某种部署,因此七才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吧。这种时候,身分越尊贵就越是危险,七自然是为了保护她,可是——
他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宁又仪,而不是风雨她们的呢?
而他努力乔装太子,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又是为了什么?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宁又仪只猜到七的被捉绝非偶然,但究竟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建安公主皱着眉,可是在猜本公主想说些什么私房话?”
宁又仪暗暗心惊。自己想得太过入神,竟忘了隐藏真实情绪。她迅速回复冷漠的神色,冷然道:“一,我不是太子妃;二,不知道。”
瑰月轻笑“呵呵,太子妃和太子还真是有夫妻相,说话的语气神态都那么像。”
宁又仪不置可否。
“按说,本公主不该无故怀疑人,可是你和金乌太子妃长得那么像,本公主真的不信呢。见宁又仪无动于衷,又道:“假若你的确不是太子妃,风——太子是这么叫你的吧,为什么偏偏是你,一个长得如此像太子妃的人,会被选中当侍卫?太子他不怕搞错吗?”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瑰月咯咯笑了起来。
果然无愧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笑起来的样子纯净无瑕,好像真的是非常开心。可是,光凭她刚才那番话,就知道她绝不简单。瑰月公主有一兄长,六年前死于意外,萨罗王则于四年前病逝。这四年来,虽未正式昭告天下,但萨罗国实际上都是她在统理,并训练出跷勇善战的大军,一路攻到塔木城——宁又仪告诫自己,绝不可小觑瑰月公主,其心机谋划甚至远在自己之上。
实话实说,以退为守,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宁又仪道:“风的容貌本是秘密,公主冰雪聪明,自然猜得出风的身分。”
“哦,原来是秘密啊,这么轻易就说给本公主听”瑰月笑笑,秀眸闪亮。
“如果太子妃有替身,太子又怎么没有。看来,那天牢的太子,也不定是真的喽?”
“或许吧。”宁又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是紧张到极点。她说错话了?但,她只能这么说。七决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时,定然料到影子侍卫秘密无法继续保守了。
“或许啊——”瑰月懒洋洋地拉长声调,无限慵懒,手中长鞭却如游龙般迅疾挥出,直向宁又仪脸庞飞去。
宁又仪退后一步,身子尽力后仰,同时挥臂挡鞭,才勉力闪过这一鞭。左臂却还是被鞭梢扫了一下,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还未站直,只听得瑰月一阵冷笑“太子妃的侍卫,也就这点本事。”
“风这是给公主留点面子。”
经宁又仪这么一提醒,瑰月似乎想到七抓住她鞭梢的那一幕,秀眉轻皱,忽而叹气道:“其实,不管那太子是真是假,一刀杀了他岂不干脆。杀对了,正遂我意。,杀错了,不过一个替身,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只可惜了他那好皮囊。”
宁又仪僵立着,背脊渐有冷汗渗出。这话,她不好答,又不得不答。
“风,你说呢?”瑰月紧追一句。
“确如公主所言。”
闻言,瑰月再次展颜,恍如紫瑰花开。“建安公主名满天下,本公主欣羡已久,本想与她说说私房话,可惜你竟不是她。”摇摇头,喊人进来送宁又仪回囚室。
宁又仪刚举步,又被瑰月叫住,接住她抛来的一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太子挨的那一鞭,不轻啊”她的语气怅然若失。
回到囚室,七仍靠墙闭目而坐,乍看,仿佛睡着了,但当铁门哐啷哐啷的锁上,萨罗国士兵走远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眼,眼光净澈,像什么都瞒不过他。
看出他眼中询问的意思,宁又仪简略地将刚才石室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事不是秘密,倒也不用掩饰。
当听到她没有完全躲过瑰月那一鞭时,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宁又仪拿出伤药。“瑰月公主给的,说是金创药,不知真假。”
七瞥了一眼,道:“瑰月公主身分尊贵,绝不屑做那等下作之事。”
宁又仪点点头,拔开塞子,一股清香飘了出来,正待帮七上药,左臂却被他抓住。七细细查看她的鞭伤,接着倒出一点药粉,轻轻往她臂上抹去。
那药果真是上品,抹到肌肤上时,宁又仪只觉一股凉意散开,疼痛登时消了许多。可当她想帮七涂的时候,却差点被拒绝。
七的态度转得极快,忽而又道:“好。”此等小伤,他自是毫不在意,但太子绝不会不在乎。
宁又仪撕下一块裙摆,轻拭他左肩伤口周围的血渍。突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血流过的地方,肌肤似乎特别容易擦得干净,肤色深深浅浅,有些不平,分明是一道道疤痕。在记忆中的地方,她稍稍用力,多擦了几下,一个圆形小疤露了出来。
宁又仪的心狂跳起来。
是他!是他!
七按住她的手。“上药就好。”
宁又仪点点头,再不去管那些血渍,只往伤口上抹药。鞭痕很长,横过整个肩背,直到右腰。如左肩一般,除这鞭痕,他整个肩背都是平滑的肌肤,绝无一点伤痕。不过,现下她猜出来龙去脉,明白这不过是上了易容药的结果。
骅烨太子养尊处优,即便习过防身之术,也是点到为止,绝无受伤的机会;而做为太子的影卫,露面的都是极危险的场合,受伤乃家常便饭,为了假扮太子,自是需要易容药来掩盖肌肤上的伤痕。这易容药虽效果逼真,却是遇水则掉。掌心极易汗湿,因此露出些许火烧之伤,被她轻易瞧见,而这肩上的圆疤若非被血浸过,她绝不会发觉。
静静地抹着药,宁又仪双眸渐渐盈满泪水。他全身都涂满易容药,那岂不意谓着——他全身都是伤。
“痛吗?”七发觉她的不对劲,执起她左臂细看,放心道:“这药不错,稍忍一会,很快就会好。”
宁又仪再也忍不住,急忙垂下头,眼一眨,两颗泪悄无声息渗入草垫中。
七眉头轻紧。任他对全盘局势看得再透,也想不明白这小女儿心思。
宁又仪不敢说话,怕被人偷听了去,更怕自己哭出声来。她拉过七的手掌,在他掌心慢慢写道——
祭台。箭。跳。
“不过小伤,风不必忧心若此。”他的语气镇定自若,摊开的手掌却微微颤动。
宁又仪继续写——你?
七轻点下头。
——中秋。火。你?
七又点下头。
真的确定了,就是他!此时此刻,宁又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十年的思念,无数的少女心思,是准备说给未来的夫君听的,谁会料到,她准备倾诉的对象,只是个影子侍卫呢。
如今,她唯有感谢一途——谢
宁又仪还未写完,七打断她,在她掌中写道——
职责所在。
他的眼总是明如秋泓,而此时却深不可测,让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就如真正的骅烨那般。渐渐的,宁又仪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太子骅烨,还是影卫七。
她想起中秋大婚那晚,当得知太子并非祭台上救她的少年时,心头刹那的冰凉。而此时,真正的祭台上的少年说,当初救她,只不过是完成任务。他以身挡箭,他紧抱着她,轻轻说“莫怕”他还送了她防身匕首——这位了都只不过是他职责所在!
自己念了十年的人,一个并非其人,一个就当那是桩任务。这十年的光阴啊,就这样,被悄悄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