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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歌声
凡是今天无法或不愿完成的,我们都交付给明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明天是一种期待,隐约中还有一些具体的内容。明天是我们满脑子由隐约中的具体事物而想象出来的美好景象。明天是一种想象物和想象这种漂浮物飞翔的翅膀。它的节奏,它的速度,它优美的扇面
不可能在今天出现的一切将在明天出现,我们就是这样期待着。在期待中被延误的也将在明天出现。似乎今天什么都可以不做,明天我们都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明天将有一顶漂亮的帽子使我变得更好看;明天将有一场惊心动魂的约会(注意,我说的是惊心动魂而不是激动人心)让我梦牵魂系;明天我将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让内心喜悦;明天我唱出的歌将比今天更加悦耳动听啊,明天!
所以我们说明天多好啊!到了明天,我们什么都有了。
这时候的明天是明媚的、悦耳的,是我们希望的颜色和想听的歌声。期待中的明天不会是暗淡的,嘶哑的,不会有雷电风雨的旅程,不会有失魂落魄的痛苦。明天的太阳永远是和煦的,明天的月光永远是最美的,明天的风永远是温柔的,明天的雨永远是多情的。
就是这种寒号鸟的期待精神,使我们蹉跎掉有限的今天,把希望寄托给无穷无尽的明天。今天过了还有明天,当明天成为今天,后天又成为明天,所以明天是无穷无尽的,我们有花不完的明天。所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把今天托付给明天。
我们把想要的一切都交给明天这个看起来明媚实际上暧昧的名词。昨天和今天我们不会想到或永远不会更经验和更深入到想到:明天也会有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明天也会有牵心动肠的痛苦除此之外,明天还会有什么呢?明天什么也不会有,我们得到的比今天的更少。还有糟糕的事是,到了明天,我们得到不是可以预见的喜悦而是意想不到的灾难。更糟糕的是,由于我们只是期待却很少行动,所以我们没有能力大无畏地面对灾难。
什么时候,我们的脸开始衰老?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什么时候,我们的心变得像磐石一样无动于衷?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不能期待——不能期待明天的歌声!
阳光下的阅读与怀旧
在阳光下看书,先看见的是字,后看到的是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最后看到的却是模糊的字与模糊的思想了。
到这种时候最宜做的事是伸个懒腰,然后甜甜地睡去。让时光就这么溜去一段,留下一段甜美的空白,去做更加甜美的梦。
最平凡最朴实的东西在梦境里也格外美丽。而我梦中的美你们无法预见。但无可避免的是,我梦见的辉煌同时是我的灾难。上帝惯于用这两种极端来平衡我的幻想与现实。我知道我永远处在两极。我就这样用一种无法平静的心情活在世上,无限热爱阳光下的阅读与怀旧。
那种爱并不总是细细咀嚼。仿佛一种来自远方的感召如轻风一般地抚过树林,落在我的睫毛下,毫无道理地触动我的神经,打动我日渐慵倦的心,让我被怀旧淹没。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真实的泪。那打动我的阅读被震憾收集在内心波澜壮观的书卷里。当我再次被情绪翻动时,我发现那曾经被我珍藏的书页(文字)已经被时光过滤成金子或旧日子的一阵叹息。我再也没有初次阅读它们时的那种内心受到强烈震颤的感觉。于是毫不惋惜地把过时的慨叹丢进空气里,再也记不起初次阅读时的那种被感动。仿佛并不美丽的初恋。
一点点地麻木下去,甚至认不出自己青春的面容。
当太阳把乌黑绸缎般的头发镀成咖啡色的水草,当泪水排山倒海似的冲过心田,而双脚被盯在绝望的锯口,我才知道真正的度日如年。
没有一种生活比幻想更好。没有一种忍耐比逃避更好。也没有一种阅读比怀旧更好。我想当歌声在寂静的午夜冲出喉头时,离欣喜或绝望或疯狂已经不远了。
我常常无法逃避地走向那个锯口,思想在极度的紧张与悲痛之后,细如游丝,轻如水蔓。在泣声中洗刷又获新生的自己,像忘了旧事一样轻松,又像附在旧事之上飘浮而亲切。弦闲得太松,也绷得太紧。
人常常需要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思考时光的长与短,生命的质与量、轻与重。
而人只不过是一把随气温改变的塑料尺——在热烈的多语的夏天有略微的膨张,而在寒冷的失语的冬天缩短毫厘。看似一成不变却永远在改变。我用无边的纷乱的思想衡量我自己。尺子的刻度清晰可见,而语言无边无际,就像小得不能再小或大得不能再大的刻度。
在阳光下阅读与怀旧,我情愿做一把尺子,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无聊得很。一把拢起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挽个髻。我想象自己此时是古代的某个美丽的女子,倾国倾城。
烽火硝烟,城坦坍塌,车陷马伤,哀声遍野。
而我那独一无二的拿着长剑的充满哀怨的君王走向我。
我化作了一股青烟,至今袅袅娜娜地弥漫在想往古典爱情的王子眼中。
美是一种致命的武器。
我并不美,我致命的武器是幻想的伤。我一直在幻想的伤中歌唱。
伤感的歌声与人,使我对往事油然而生一种亲切的思念。我闻到某种熟悉的气息比来自我肌体的呼吸还深,像我热爱的桅子花香水灵敏而有质感。
怀旧的笔是一把锋利的刀,通过叙述逼向我胸口的那枚跳动的红色的果子。
有人说叙述是一种复仇,那么我是在向爱者复仇,向自己复仇。一切锋利或轻柔的语言失去对象将变得毫无意义,而我永恒的倾听者只是内心中那唯一的人。所有叙述只对那比爱人还亲的仇人。她在我的幻想所能到达的地方。
我在无限伤感的音乐中陷入怀旧情调里不能自拔。
这样的时刻所有的恨都消失不见,所有的爱都充满心头。复仇是一种诗意的倾诉,除了伤感,纯粹得没有任何目的,也不伤害任何人。
往事如风,思绪如雨。而这是阳光下的阅读与怀旧。
冬季到梦中去看海
很多次寒假我都想一个人到一座海滨城市去过一段没有熟悉面孔的时光。可一到寒假我的脚步就与心中的愿望南辕此辙了。
城市的春节有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现代的冷清。我不得不回多少还有些怀旧情调的老家(乡村)去过年。那里让我没有多少想象,却心情舒畅。只有回到老家,才觉得那样叫过年。不然,总觉得寒假没过好,新的一年没有一个好的开始。人总是要回到起点(或回想起点),才能看到前景的美与之必须。
这样,美丽而单调的海滨城市永远只是我冬季里的一个温暖的梦。我记得那里的海水、沙滩与贝壳,但并不认识它们,也从来没有拥有过(当然,在梦中除外)。
什么时候我能离家再远一点呢?在人们纷纷团聚的时候!不是我的诗人气质让我的内心与人背道而驰。而是我在人群之中呆得太久了。总想有一段以海为背景的独处时光来清洗内心的累与疲倦。
那晚在梦中,我像一只白色鸟飞到一座海滨城市。梦中的冬天并不冷。我的白色羽毛幻化成白色衣裙,在风中翩翩地飞。海不是平常的蓝色,而是我喜爱的蓝绿色,也就是我在文字中命名的印度蓝。印度蓝是我对蓝绿色的地域性称谓。在我看来,蓝绿色有一种神秘的魅力,就像我想象中的印度。我钟情于这种蓝绿色,就像钟情于印度女郎的纱丽。这种钟情,有诗印度蓝为证。我在这首诗里,把蓝绿色与我想象的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天空与水域中印度蓝的旗帜
我相信那是一种魔力
美人鱼与天堂的色彩
每个人都有一处致命伤与深渊
我钟爱的印度蓝
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巫女
给我唯一的预示
我是印度蓝中的新娘吗?
我并不需要洁白
只需要蓝色的梦幻
比飘带还温柔的一切
让我飞翔
我的想象力与敏锐
让你猜出我是海神的女儿
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
与天成的痴情
印度蓝是我的水域
让我热爱梦幻
远离尘世
这是我写于一九九五年岁末的一首诗。大概那时我也为寒假的去处矛盾过。后来我终究没能去看我多次在梦中见到的蓝绿色的海,而是回了我先生的老家。
而我想往的海在梦中等我。它与蓝绿色一起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就像我在梦中预定的另一场婚礼:
如果必要去爱一个人
那我所爱的人在海上
我选择的婚床在海上
我预定的葬礼在海上
这是我对海浮想联翩时的心语。它们同样像神秘的蓝绿色一样纠缠着我的梦与清醒时的心灵。
这辈子的经历都告诉我:它只是我内心的一个去处与选择,而不是关于躯体的。它难道是躯体与心灵分离的见证与症结吗?
我不知道,我对我从未真正见过的海如此着迷的原因在哪呢?是不是因为没有见过才觉得美呢?是不是不能拥有的,才会在梦中如此神往呢?我总是用幻想抵达一切,然后在梦醒之后又在语言中充满狂想。
这样的生存方式,总能让我调解现实与梦想的矛盾。就像我在老家也能梦到海与那让人着迷的蓝绿色。
而我还没有回到老家去,海就一再在我的梦中将我召唤了。无论我走到哪,也无论我独处还是群居,我总带着它——我自己就是一片海。
你就做海面上的一只鸟吧!就像我在现实中做一只时时飞入梦中的鸟。
爱人你双目触及的羽毛
是一个女子全部的幻想
无疑,我又在冬季的梦中看到了海。
梦中的古典爱情
我是皇族中的一员。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宫里自由地飞翔。为一个穿着黑色骑士服的英
俊王子宠爱。
我们的爱情使王室里所有的才子佳人嫉妒如仇。包括我们的亲人。
原来我们的爱情是叛离的征兆。
我们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狂奔。硝烟四起。亲人们被远远地抛离身后。
我与我的王子在热烈的马背上相亲相爱。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动荡更热烈的爱情。这是我等待了千年的人啊,这是我做了一千年的梦啊!我不记得每一个嫉妒的眼神,但我记得轻风每一次的抚慰!我不记得身后有多少追敌,但我记得马背上的护花者——我的爱情的每一次吻!而马蹄声声,是为我们的爱情助威。马用它温柔的鬃毛抚在我的身上。我们的征途漫漫,却欢声不断。
我至爱的人啊,我们是在到达天堂的路上。而在辉煌的殿堂前,我没能看见马也没能看见我的王子。他们什么时候已抽身脱离我爱情的身躯。我回头张望,不见爱人,只有追敌。
殿堂的门轰然打开。
我看到的是一座座灰色的坟墓,然后我在其间穿梭往来。我已看不见来世的路与坟茔之外的世界。我是不是成了一个幽灵?!
我看见洞穴的入口运来一具具尸体。活着的人们已被上帝在这里安置好墓位。这是xx一世(我的先人)的灵坟与他的守灵人?而坟茔里没有我的爱人。那么他还活在世上?我是提前到来的守灵人?刚运进来的尸体横放在书架似的竹架上,他们一个个微笑着躺在那里,身上还冒着热气(真是无奇不有)。
我用温存的目光寻找我前世的爱人——xx三世。
而他的墓穴空无一物。
“你看,那排竹架上穿着白色袍子的男子。”一位长髯飘然的长者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
我举目而望。从身后窜上来一阵热吻,让我目眩神迷。哦,我的爱人,我们在墓穴里重逢。
“亲爱的,你受的什么酷刑,你高高的身躯怎么变得这么瘦小?”我惊讶地问。我的爱人笑而不答。
“他是被他的亲人绞死的。”这是别人的回答。
这些已不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重逢了。
我们要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在反反复复中,我们的身躯已抵达殿堂的门口。像天地那么长像夏日那么热的吻。
突然“轰”的一声,殿口大开,我被一阵狂风卷到了殿外。而我的爱人却留在了殿里。
我透过玻璃城墙看见他在绝望的呼喊声中渐渐变小,小成一味中药海马那样,后又渐渐变大,大成一座旋转的石柱。
我再也看不见他英俊的面目。
而我的身后是他亲人们的狂笑。这众叛亲离的爱情啊,这分分离离的爱情,使我永远站立在风中。
透过玻璃,我看见灰暗的墓穴,而我被留在风中,无法走进城墙里去。
这就是轮回吗?我在复活的世界里。
我发现我的殿堂是用漂亮的衣裙织成的。我住在殿里的一个洁白的蚊帐里。
而暴雨如注,浊流四溅,衣裙飘飞,殿堂摇曳。
而我洁白的蚊帐依然洁白。
我因为爱情的力量,幻化成浊流中的一朵莲花,纤尘不染,楚楚动人。而我的爱人躺在我的身边,醒来时,我向他讲述梦中这段隔世的爱情。
原来,我一直追求的不过是古代佳人的旷世爱情。
哪有骑士,哪有王子呢?所以,让我回到梦中,回到梦中的中世纪。
影碟前的幻想生活
我对影碟的热爱因看杜拉斯的情人始。
那是一个飘雨的晚上,我有机会在多媒体上看情人的碟子。我觉得那只是对我这样喜欢伤感与爱恋的人开设的一面富有怀旧魅力的窗口。
从此,我爱上看影碟。
一到雨天的晚上,我的眼睛不愿离开它。怕因为疏忽而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我全身的每个毛孔都被清晰的画面与伤感的音乐牢牢抓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我穿着一件绿色的丝质长袍,半躺在床上。雨隔在白色的窗帘外无声地飘洒。
我比任何时候都倦怠,都纯净得没有一丝欲望。
我是如此醉心于记录情侣生活的原版影碟,全然忘记了生活中的约会。
我这样安于现状的原因,是因为我靠幻想生活,靠影碟前的观赏生活。
我热爱的生活在影碟中(或者说是在幻想中)。换句话说,我自己生活在影碟里,生活在幻想里。
身边有爱人,有音乐,车在婆娑的树影中路过一幢美丽的别墅。
镜头无法让我的伤心暧昧。就像现实无法让幻想真实。
谁也没有料到会在画展上邂逅一场爱。人生是这样难以预料,就像我不期遭遇到的影碟中的爱情。
影碟中的我在我视域的阳台上惊慌而过。
她穿着的睡衣透明得让人觉得她是裸体。像生活的本原,没有一点修饰。
我在另一张原版影碟上遇到的那位画家是那么吸引我。我是被他的吸引固定在影蝶前的女人,与他在影碟上爱的人成为一体。
他不止一次在涂满颜料的画布上抚摸我,不止一次地凝视我,让我觉得他的爱是那么游移与不可把握。然后他转过身,消逝在那张影碟的结尾处。
其实,我一直只能看,只能感受,因为我只是被幻想抓住,却被现实孤立着与孤独着。
美本身就是由倾心的可能发展成只能在观望中伤心回忆的一种悲剧。
我在醒来的伤痕中回到现实,恢复自我。我开始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叹息。
我黑色的长发像忧郁的水草弥漫在静面的枕上。
还是让我离现实远一点,模糊一点,离影碟近些,清晰些。
如果我们在轿车里路过一幢美丽的别墅。请问自己是愿意与情人一起开车兜风,还是做别墅中的怨妇?
任何聪明的妇人都会选择前者,而我愿意选择后者。
我愿意选择自由的思绪、无边的想象与痛苦的等待,而放弃青春、热情与奔放。
对怀旧情调与幻想的酷爱,是我一生的顽疾。
这种自虐的激情,让我的灵魂舒展。
秘密日记
最隐秘最真实的那片天地便在这里。
从来不见阳光的尘封的抽屉里,牢牢地锁住,不敢启动。怕惊动里面的声声叹息与颗颗泪珠。
一个最真实的世界。你会知道我是怎样爱又怎样恨?怎样幸福又怎样绝望?
但是,我不能让你知道。
从来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也就没有空间去看泪眼中远去的背影。拥挤的空间与喧闹的人生。我没法沉入我自己。偶尔拨通一个想要倾诉的电话,却只是听听曾经熟悉的声音。咫尺天涯。
心中最爱的人?做谁的新娘?甚至梦中与谁同床?日记是真实的极致,也是梦想的极致。是轻轻的耳语。是心底的宣言。有执著的爱。也有一瞬即逝的路边风景。陌生的英俊面容。
所以绝不能示人。甚至最心爱的人。或被爱者本身。
这一片最后的圣地。
我牢牢守住,如同坚守自己的贞操。
日记一本本堆积起来,塞满抽屉。内心的空间也不堪重负。于是一本本地烧掉。让记忆中的人远远退去。换得对过去一份绝情的轻松。就像对一位曾经深爱的人背面而去。
很佩服那把日记公之于众的人。不怕成了焦点,成了众目睽睽之下的“罪犯”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本台湾版的书——小依的私密日记。装帧精美而奢侈。格调高雅。这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的青春与梦。爱与痛苦。
我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看完它。我喜欢这本书的包装甚过它的内容。我对于一切包装考究却内容一般的书大都是这种态度。
并非目空一切。实在是因为包装甚至内容。阅后留下的只是对封面的眷恋。相形之下,内容单薄,太快餐化,留不下余味(与装潢考究的快餐店给人的感觉无异)。
也如看一场电影,不记得伊人的面容与芳名,但却喜欢伊人的翩翩衣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欣赏的错位与偏差?但这种看法同日记一样真实。
小依的私密日记虽然有些大胆,但是不够。我想其中有些隐饰,所以显得失真。
我不太爱它的原因就在于此。
但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美。想想在夜晚的音乐声中,看自己床头的这本美丽的淡黄色日记,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而诗意的事情。
况且对于一个青春有限而梦想无限的女孩来说,展示自己的美,又何尝不是一件既诱惑又荣誉的事情。
但在荣誉与隐私之间,我选择后者。
我想在青春的长发渐渐短去,渐渐变白,我仍然守着那一本本日记,直到不能再藏再守时,我便将它付之一炬。
那么我将在自己的坟头看见美丽的蝶翩翩舞蹈。那时在我坟前献花的人一头雾水。这何曾不是一种美丽。
有人曾经被我暗恋或被我怀恨,却不知不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真实有时让人难以面对而想象却不无美丽。所以你不要看我的日记。
就在迷雾中感受我的美丽。
提着长裙下楼梯
我看见我倾慕的女子住在别墅的楼上。迷人的芳香在她顾影自怜、托腮沉思的时刻更令人神往。当如泣如诉的琴声从楼下的花园飘来时,她拉开洁白的蕾斯窗帘,看见她心爱的王子在为她弹奏爱情的曲子。她转身在梳妆镜前照了照,然后迅捷地打开房门。被曳地长裙覆盖的高跟鞋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在她脚下越跑越低的楼梯。然后我看见着黑色西服的王子和着白色长裙的公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是令人醉心的一幕。而更令人难以忘怀的便是她不必提着长裙上下楼梯,甚至在教堂举行婚礼时也不必担心白色的曳地婚裙会弄脏。当她走出教堂,走近婚床时,洁白的婚纱依然洁白。
当然,这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镜头。现实中哪有这么奢华与干净的环境来保持婚纱的洁白呢?又有多少新娘买得起也许一辈子就只穿那么一次的昂贵的婚纱呢?这些年风行照婚纱照。在照婚纱照时,新娘必须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上下楼梯,以防不小心将照相公司昂贵的婚纱弄脏弄破;如果你兴致更高——租婚纱找景点拍婚纱照,就意味着你得更加小心把婚纱提得尽量高的从一个风景点移至另一个风景点。即使你累得腰酸腿痛,也不可以随便坐在椅上或草地上。女人可以极尽温柔的耐性去忍受自寻的这种甜蜜的折磨。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圆一个圣洁的新娘梦。所有的女子在这时都是最为矜持最为美妙的。
如果你还没有养成提着长裙上下楼梯的习惯,那么就让我回忆我在生活中的几次忘形来提醒你。
当我穿着长裙满怀青春的心情从楼上到楼下的某处去约会,身后忽然传来一位男士的声音:“小姐,你真潇洒,长裙扫地了。”我满脸飞红地停住歌声,扭过头,看见一张笑脸。再看看自己的白色长裙的裙裾沾上了灰尘。我心疼得很,可我的双手此刻拍不掉裙上的污迹。
早春的一个上午,我与表姐逛商场。天飘了一会毛毛雨后又转晴。我们在人流中跨过了一座座天桥,在走下一家大商场门前的天桥时,一位拿着扫帚在扫天桥的清洁工说:“都像两位小姐潇洒过街,我都不用扫地了。”我这才记起自己上下楼梯时没有提裙子。我看见表姐的红色呢裙上溅满了污泥,而我黑色的长裙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泥迹。“表姐,咱们得提着裙子走。”“哦,我还没有养成这种习惯。”表姐一边说,一边提起了裙子。
表姐属于住别墅的女人。她家的私楼地板、墙壁上都镶着白色的瓷砖,一天打扫几次。即使睡在地上衣服也不会脏。哪需要提着裙子上下楼梯呢?如果她上下楼梯提着裙子,绝对是无意识的一种轻松,而不是对长裙的爱护与体恤!
当然,这种随意与潇洒只能在家中。如果她上街,即使坐私家小汽车要想保持长裙的干净,也得提着裙子走过小汽车之外上下楼梯的那一段路。
所有穿着长裙的工作着的女人,必须提着裙子上下楼梯。生活与电影永远有着距离。你永远不能像电影中的公主那样无所顾忌,否则你漂亮的长裙会沾满污迹。
即使你最心爱的人在楼下等你,你也必须保持一份矜持——提着长裙下楼梯!
途中的音乐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绿与石头。我一句话也不说。
而音乐在车里轻轻响起。依次进入眼帘的灌木丛、梯田、小吊桥、农舍都是音乐的语言。
在途中,又有什么比音乐更美妙的呢?我的思绪在它忧伤的旋律里漫溢。车在山的怀抱中穿行。
旅途总是让我的眼中充满温情的泪水。我从都市里带来的满身的烦躁与喧嚣正在一点点的被洗去。
我想,我迷上旅行的原因,并非是旅行的目的地,而是在途中,在途中的感受。
这样,哪里的山,哪里的水,在我敏感的眼里都有它独到的美。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喜欢陌生的旅途。即使别人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我也愿意一去。因为要去,就必定有去的那一段路,也就必定有那一段路给我的独特感受。
而众人蜂拥而至的地方呢?必定有她的迷人之处。但我即使与众人一同前往,也必定喜欢在内心独处。我喜欢感受自己的内心在旅途中的敏感与变幻。
在美丽的地方,我的脚步伫立不动,可我的心在高处,在无人到达的地方。
在保康五道峰的峡谷。我坐在峡底泉边沉默的石块上,看迂回曲折汩汩而流的泉水。它们要流往何处呢?又将在何处跌入更深的地方?而片片枯叶被风从高处的树丛中刮下来,飘落在谷底的泉水里。它们最终要飘到哪里?又将在哪里化为泥土?
我想起我自己在随雪而逝中的几句诗:
去年的雪已经消失
我也会消失的
只是我不知道
自己会消失在哪一场雪里
那在峡风中微微颤动的鸢尾草长在乱石丛中。我不知道它的花期,没能看到它美丽的蓝色花。梵高笔下的鸢尾草并不像他的向日葵那样高贵,那样充满疯狂的激情。但它那绿色之上的蓝色火焰却同样能燃烧观者的神经。
这又多么像保康。她不属于繁华的都市,但它在宁静之中却不乏激情。
温泉的沐浴、情人峰下的想象、五道峰险中的心跳这些是不是激情的语言呢?
腊梅王国里的腊梅树在夏日里沉默。我们无缘观赏它的花期。而一句古诗猛然跃入我的脑海:“君自故乡来,寒梅着花未?”我在夏日的保康,想象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我站成冰雪里的一枝梅。这样的想象,让我神清气爽。
我们到达一个地方,不可能感受它全部的美丽。就像我们在旅途中不可能所见处处都有让人惊诧的美。所以想象的激情对于旅途是多么地重要。
我以为世间不可缺乏灵性,更不能缺乏想象的激情。
这是我喜欢风花雪月比喜欢石头的原因。
而我早已变成了石头,落在深深的峡底。只有流动的山泉经过我,我才感到被滋润,被一点点地渗透。我才真正有感觉地活着,才在自己的内心歌唱。
是的,石头没有水,就没有灵性。而旅途没有音乐,就缺乏激情。
所以,我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我的目的地,而是旅途中一点点浸入我心中顽石的一缕缕美妙的音乐。
再一次与汉江相遇
一位我的作家诗人朋友华姿对我说她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乡村情结”并问我是热爱乡村还是热爱城市?我从没有像她问我时那样感到没有一处内心的家园。因为我当时强烈地感到自己既不热爱乡村也不热爱都市。对于我们这些童年和少女时代在乡村度过而青春与热情耗给都市的诗人来说,爱恨情仇有一个自然的断裂带。这个断裂带是以考入大学为标志的。对我而言,最明确的标志是离开汉江流域,跨过长江,最终定居在长江南岸的蛇山南麓为界的。
我十七岁以前的时光,一直是在长江以北、汉江西部流域的江汉平原上度过的,而且很多暑假都是在汉江边的外婆家过的。那时的我单纯而质朴,无忧无虑。夏天我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女人在河边浣衣、洗发,运气好的时候我还能听见艄公的号子或纤夫宏亮的歌声。许多懒洋洋的午后,我总是和小朋友们一起在树林里捕知了,或在沙地里寻找“肉知了”(蝉的幼虫),有时还折断柳树枝扎成花环戴在头上,在沙地里一阵疯追。黄昏的时候,我们三五成群地从高高的汉江坡顶往坡底滚去,直滚得脸色煞白,有时候还恶作剧地躺在坡底一动不动地“装死”朋友们小心翼翼地围过来看你到底“死到什么程度”并且用青草撩拨你的腋下或是脖子,直到你受不住痒痒而笑出声来。闹剧结束后,小朋友各自在家人的叫唤声中回家。晚上在屋外乘凉的时候,我总是问摇着巴蕉扇的外婆“汉江水从哪里来,又要流到哪里”外婆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水是从天上来,最后要流到汉口”“那汉口在哪里呢?”“汉口在我们的东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外婆一生都没有到过汉口,当然不知道汉口在哪了。在中学的中国地图册上我也只能看到汉口所占据的那一小点,却没法看到我外婆家在地图上的具体位置。而关于水从天上流入汉江的气势与汉江流入汉口的欢快,我也只能作一些无稽的想象。
远离了十七岁,也就远离了汉江。在武汉居住的这十多年中,外公、我父亲、外婆先后去世。我虽然每年都回家,却很少有机会到汉江边去走一走。有一次我到舅舅家,特地去走了一次汉江坡顶,我发现坡内的树林中添了不少新坟,而汉江的水明显地少而浑浊了。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这种忧伤深于我每次从武汉关过轮渡看到清澈的汉江水流入长江的那种忧伤。汉江在流入长江的那片水域中一直很顽强地保持着它的绿。当然它的这种顽强最终还是被浑浊的长江水所淹没。当我认定汉江流入汉口不是一种欢快的气势而是无奈的趋势时,心中便涌起一种无限的悲伤。如果把人比作一条河流,那大学就是我的入江口了。谁能在气势磅礴、浑浊无比的江水中保持自己的清澈与随意呢?在城市里的我们是慢慢变浊的下游与入江口。我又如何去热爱城市呢?那么就回到乡村去吗?可现在的乡村已越来越倾慕城市,越来越喧闹,越来越远离纯朴了。我又如何能回到乡村呢?如果有幸,我下辈子的时光,就是在城市的浊流中不断地清洗自己;如果有福,就是和长江一起流入浩瀚无垠的大海了。水往低处流的趋势没人能阻挡。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一个人要追根溯源。命运会让我们顺流而下,也会让我们有与童年相遇的时光。我想,一九九六年在老河口的一次文学笔会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一种安排了。
我十七岁以前流连忘返的河流,它的上游此刻就在我的视野中。我坐在老河口市的汉江堤上,想起那一首“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的诗,眼睛就湿润了。现在到哪里找这样古典的情怀呢?都市里到处都是时装、发廊。到哪里去找我那童年的眼中在江边穿着粗布衣服浣衣、洗发的纯朴女子呢?我多想在江边做一段时期浣衣的女子,洗发的女子,望一望歌声穿破云层、脚步踩碎石子的纤夫啊!如何让我如愿呢?都市里甚至没有一处绿草茵茵的斜坡,让我从坡顶滚至坡底,去重温一次童年!我想起一种洗发的姿势:清澈的水从我头顶倾泻而下,首先湿透的是根部,然后是发梢。
都市的水只是我发梢上的污浊的水珠,真正湿透我内心的是这一清澈的河流。我发现我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我一直爱着的这一河流。如果你再一次问我热爱乡村还是热爱城市?我仍然会对你说,我既不热爱乡村也不热爱城市,但是我要加一句“我只是热爱那从偏远的乡村流经城市却努力保持自己的本色的河流”
在飞艇上,我看到汉江中小小的沙舟。它露出水面的部分被石子覆盖、被一簇簇青草点缀。偶尔飞临的小鸟没有目的的张望着,它那种漫不经心的孤独,一如我童年的眼光。我真想和那只小鸟一起飞呀。但我是飞不起来的。我知道我的肉体会成为一粒白色的石子沉入河底。
那又是怎样一种湿透的感觉呢?浮于水面是一种飞翔、一种漂泊、一种轻盈,而沉入河底就一定是一种停滞、一种深沉与一种厚重吗?所以我想做鸟的愿望比做石子的愿望强烈。尤其是在清澈的河流上。
精神如何能纯洁与高贵是命运不断要一个诗人回答的问题。就让我的精神做一只热爱河流的水鸟吧,就那么保持干净而湿润的羽毛,不断地向远方张望或飞翔。
邂逅蓝色
在房县,在听雨山庄的那几天时间里,我无法想象都市,就像此刻我坐在被建筑工地的尖锐声所包围的书房前无法想象四月的最后几天我在房县所饱览的秀色。
一边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一边是高楼低路,车水马龙。一边是幽静的私语;一边是热闹的聒躁。
这种太强烈的对比给身心所带来的太强烈的感受使人无法将两种景观统一在一个平面的纸上描述出来,就像一个人在经历了上天入地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只能沉默一样。我能说什么!
但是有一种颜色能在远方寂静的高山与我身处的都市之间充当抒情的桥梁。
就是那蓝色!我多次在都市的夜晚梦见,多次在诗中叙及却从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那种蓝色——“那蓝色是我的水域,让我热爱梦幻远离尘世。”我在诗中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海神的女儿与美丽的印度女郎的纱丽才会有那样惊人的蓝色,比杜拉斯的疯狂斯泰因(杜拉斯作品中的人物)的披巾的那种蓝色更妩媚更柔情,更难以描述!
谁会想到,这种难以描述的惊人的蓝色却被我在听雨山庄前的公路上一条爬行的小动物的尾巴上邂逅。
我脱口而出:这是我喜爱的蓝色,我梦中的颜色。
同行的友人说:那是一条壁虎!
壁虎会有这样蓝色的尾巴!我所见到的壁虎是土褐色的,很丑,又让人害怕。哪有这样美丽的蓝尾巴!
这是动物的保护色,类似于变色龙!友人解释说。
我惊讶极了——不仅惊讶壁虎会有一条蓝色的小尾巴,更惊讶我所热爱的蓝色会出现在一条山间的壁虎尾巴上。
在一条并不罕见的小动物身上见到自己梦中都痴爱的颜色不能不说是一种奇遇。
这是我诗意的梦幻色彩与可爱的现实有趣的邂逅吗?我追逐那条快速远去的壁虎,就像追随一阵迅急消失的风。我不再怕壁虎,因为它那条漂亮的蓝色尾巴。
小心!壁虎的尾巴甩出来扎人耳朵,会使人耳聋!友人在一旁提醒着。
危言耸听吧!那么可爱的蓝色会伤人,我遗憾着。恨不能把那条早已藏进石缝中的壁虎的蓝色尾巴取下来带回家。
梦中的蓝色就这样瞬间即逝。
邂逅了那蓝色,却没有那蓝色的实物对照。在以后的诗中我又该怎样去留住它?
但愿那条蓝色尾巴的壁虎此刻就像我在四月的最后几天经历的那样:从早到晚都听到彩蝶与小鸟飞越的溪水在安安静静的鹅卵石身上潺潺流过。更有小鸟声声啁啾,昆虫阵阵呢喃。有时点点滴滴,有时潺潺不止,真像雨声,我不禁为听雨山庄这一名字叫绝了。身处山庄时,就像处在一种听雨的心境中,既清越又低沉,既晴朗又潮湿,真像大自然一种独有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
如若徐志摩在世,会不会改一改那首美丽的错误:我不是过客,我是归人!
但是我们的心里很清楚:是过客的,永远做不了归人!
都市里想到山间做归人、归隐之人的有几个呢?见秀丽山川想要归隐田园的,都是对来年虚妄的承诺。我们都是覆水难以收回,都是都市里忙碌着要蒸发的水汽,哪还能回到山间作潺潺悠扬的歌声呢!
能回到山间作潺潺溪水中的自由水分子的不会是人,只会是神了!
这辈子就做一个俗人。
但一定要做一个有福的俗人——为身心的清洁,去山间做一次又一次的洗礼吧!
因为只有在那里你才会成为一个无知无识的充满谅讶的孩童或快乐自由的天使;因为只有在那里你才能看见你在梦中才能看到的一切。
像我在房县,在听雨山庄前邂逅的那蓝色。
用你的行动代替我的笔去邂逅那美丽的地方吧!因为我难以再描述!因为奇遇只有在亲历中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