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泪

被炉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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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是家里的独身女儿,她出身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那年代,她们村的地里除了高粱便是玉米,没有其他的农作物。有一部分人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不得不靠国家的救济粮——红薯干度日。

    (一)

    8岁以前的花,虽然贫穷,但也快乐,与小伙伴们一同跳皮筋,一起踢鸡毛键,玩猪拐、羊拐,偶尔也和男孩子一起打瓦,有时将破碗片当作锅,各种绿草当作菜,男孩做爸爸,女孩做妈妈,玩过家家的游戏。可从8岁那年,父亲因无钱治病离开她们后,她就与母亲相依为命。

    少年的花开始品尝到了什么是愁,什么叫苦。那时的农村还是生产队,靠挣工分领取口粮,花的母亲挪动着一双小脚,与生产队的社员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娘儿两的生活,母亲舍不得误一个工分,每天从田里回来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水缸还空着,火也灭了,母亲望着冷锅冷灶,只有无奈地摇头和叹息。

    那时的农村还没有自来水,村里人吃水得从十丈深的水井里用辘辘往上打水。母亲一人打不上水来,只能和女儿一起吊,母女俩在井口一边站一个,两双手一起摇辘辘的把,将空水桶送下井去,再将打上的水通过井绳一圈一圈的卷上来。母亲既怕花掉进井里,但又不得不让花和她一起打水,这其中的担惊受怕,酸涩苦楚,母亲一人默默地承受,从不让花发现。夏天还好,可冬天洒下的水在井边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使打水的难度更大了。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脚踩着洁白滑亮的坚冰,花的小手冻的红红的,她战战惊惊、小心翼翼、真是如履薄冰啊,母女俩就这样从井里打上水来,再抬回离井百十米的家,一桶水已成多半桶了。

    这个没有男人的家,轮到做饭取暖时,又缺煤少炭,她们就到处拾柴禾,别人家有男劳力的可以上山砍柴烧,而她们只能在田间地头河滩找一些树枝、草叶一类的东西,每天搂柴拾火,迷烟火燎,冷锅冷灶,日子过的甚是凄凉。渐渐长大的花,越来越理解母亲的心了,就劝妈妈再找一个男人一起承担这个家吧。可母亲怕花受继父的气,坚持没有再嫁。因此,娘儿俩就这样苦苦的熬着、撑着。直到花20岁那年,国家要在她们村盖楼建矿,因占地招工,花由一名农村姑娘成为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用母亲的话说是:花成了吃公家饭的人了。从此,花和母亲的苦日子告一段落,开始了好日子。

    (二)

    花招工后,在矿上的充电室工作。这时的花已出落的像一朵鲜嫩的花一样,白净的脸庞水灵灵的,浓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瓜子脸,柳叶眉,远观近看都是眉清目秀的窈窕淑女一个。

    风是煤校的毕业生,正好在花招工的这年也分配到该矿。花和风俩人都在单身楼居住,花在四层,风在五层,他们一起进食堂,一起上下班,在宿舍楼里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慢慢地就熟悉了。风被花的温柔美丽而吸引,花被风的文质彬彬、学识丰富、一表人才而折服,他俩经过两年的恋爱,终于走上了红地毯,步入了幸福的婚姻殿堂。小两口双栖双飞,恩爱有加,甜甜蜜蜜。母亲看在眼里,真是乐在心里。两年后,花的女儿——小娟子的降生,给这个原本幸福的家更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从花有了自己的家后,花的母亲也坦然了。看到女儿从苦水里,游到甜海里,母亲觉得以前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遭遇的磨难,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母亲与花一起经受风风雨雨,一同享受天伦之乐。整天抱着外甥女乐呵呵的,看看小娟子天真的笑容,白胖白胖的小胳膊小腿,从小娟子的第一个微笑,到满跚学步,再到小娟子蹦蹦跳跳背着书包上学去,母亲感觉自己已任务完成,就返回养育她的老家住长假去了。

    当母亲从老家回来时,发现有一女子与女婿在家,观察他们的表情时有些不自在,再细看那女人,既觉得眼熟又叫不上名来,心里咯噔一下,有个念头闪了一下,随即又否定了。这个问题一直困绕着母亲那颗爱女的心,但又不能对花说。一天清晨,母亲感觉天旋地转恍恍惚惚的,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

    花的母亲得了脑溢血住院后,一直昏迷不醒,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半个月,才渐渐地苏醒过来。这半个月,花一直守侯在母亲的身边,为母亲擦身,不停地和母亲说话,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用以唤起母亲的记忆。一会儿输液,一会儿吸氧,一会儿化痰,忙的不可开交,不仅身忙而且心情也跟着倍受煎熬。母亲是她的至爱,她是母亲的名根子,这段时间,花的全部心思都在母亲身上,什么女儿、丈夫和家全然顾不得了。

    当母亲终于醒过来时,花惊喜若狂,终于松了口气。

    这天清早,母亲对花说:花儿,妈妈想喝稀饭了。花说,妈,我这就给您熬去。说着将母亲安顿好后,轻松愉快地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去。花一边走一边想,我半个月不在家,家里不知成啥样了,女儿的学习会不会受影响呢?丈夫也想我了吧。她一边想着心事,脚下的自行车也加快了速度,并憧憬着见到丈夫后,那甜蜜的一刻想着想着不觉已到了家门口,在停放自行车时,突然发现同事——雨的车子也在,花好生纳梦,她的车子怎么会在这里呢?花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上楼去,咚咚咚敲门,但没有应声,掏出钥匙开门时,门反锁着呢,这时花的疑团更大了。

    过了一会,风才来开门,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和疲惫不堪的面容,花悬着的心又上升了一截。于是,花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发现有女人的内衣散乱地堆放在沙发上,但却不见人影。卧室没有,厨房里没有,书房没有,厕所也没有,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床下也藏不住人,会到那里去呢?花向柜子走去,她伸手一拉,一团扭曲的白肉裸露出来,花的脑袋嗡的响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过来,果然是雨!她想立刻抓住对方,将雨碎尸万断,但丈夫拦腰抱住了她,让雨赶紧离去。花用力地挣扎着,想脱离风的控制,但终因力量悬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心的人离去,花又急又愤又气,因风用力过猛,又长时间用胳膊勒着花的脖子,在身心倍受刺激的情况下,花背过气去了,身体软了下来。这时风发现妻子的情况不妙,立即背着花向医院跑去。

    路上行人稀少,汽车也不多,风心急如焚小跑着背着花快到医院时,花醒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悲痛的哭声,在曙光中划出了一道悠长的弧线。

    从此,花进入了捍卫家庭、争夺丈夫的护卫战中。

    花不上班了,母亲也顾不得陪侍了。呆在家里越想越气,想不到平日里姐长姐短甜言蜜语的雨,竟然会和自己的丈夫搞在一起。回想起以前的雨隔三叉五到家来,还假心假意的给女儿买些零食、玩具之类的东西。原来是自己养虎为患。花睡在床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那对狗男女在一起的肮脏镜头,老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驱赶不走。她就这样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后来萌生了一个念头,绝不能便宜了哪个贱骨头,一定要找她算帐。主意已定,花立马起床,随便搽了一把脸,风风火火地去找姐姐,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姐姐后,便要求姐姐和她一起找雨去。姐姐劝不住妹妹,但看到妹妹被气成那样,着实心疼。就和花一起找到了雨的单位。花一进门便大声的喊,好你个不要脸的,我平常是怎么对你的,可你却恩将仇报,勾引我的丈夫,今天我撕碎你的脸。雨开始自觉理亏,只是低着头也没吱声。后来雨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没本事管不了丈夫就来找我。一句话更加激起了花的怒火,扑上前去就抓雨的头发和脸,姐姐怕妹妹吃亏也一起帮着打了起来。三个女人扭着一团,头发一缕一缕的掉了一地,已分不清是谁的了。花认为终于解了愤,可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风接到雨的电话后,急忙赶到雨家。看到披头散发、垂头丧气、满脸疤痕、衣衫不整沮丧至极的雨时,风心疼了。同时他的心中闪现出一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离婚!

    花的这场打闹,使家庭护卫战演变成了离婚持久战。

    从此,风经常在外住宿,有时只是回家换换衣服就又走了。花先是保持沉默,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后来花对风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面对孤灯倩影花哭过、喊过。在诺大的房间里,她倦缩在床上,和着泪水回忆以前的一幕幕。

    刚成家时,虽然两人租住出租屋,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开了工资后,这个月添一只盆,下个月置一口锅,虽然清贫,但小日子甜甜美美,小夫妻恩恩爱爱。从女儿降生后,望着那粉嫩粉嫩的小胳膊小腿,那张甜甜的小脸蛋。一个人喂奶,一个人洗尿布;你做饭,他逗孩子,根本不知苦和愁是啥滋味。两人齐心协力,共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后来经济富裕了,买了新房,搬迁到了新居。在宽敞明亮的新家里,他们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摸摸这边,擦擦那边。在哪个晚上,夫妻两相拥着,回忆走过的每一步,一点一滴连成了串,最后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一起欣赏着,回味着

    花把思绪从遥远的回忆拉回现实中来,再看看现在的家,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人气。整天静悄悄的,想着想着,怒从心涌。想想女儿,认为还是妥协吧。可又不甘就此生活。这样半死不活的,那里是过日子,分明是遭罪呢。尽管有一万个不舍,但这个家已容不下自己。这样想着,花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花擦干眼泪,开始收拾屋子。自从哪天以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心情料理家务,家也不成样子了。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啊!朝起晚落,曾浸透了自己多少的泪水和汗水,还是让它回归原样吧。

    她先把厨房的锅碗瓢盆洗刷干净,摆放整齐;把客厅的东西物归原处;将卧室的床单被罩换洗一新;最后把书房里自己的书装箱打了包。带着女儿和随身的衣物准备离开。

    这时她伫立在门口环视了一眼清新亮丽整洁曾经充满温馨和浪漫的家,就这样拱手让给别人真是心有不甘啊!离出门时,转身拎起一把椅子,高高地举起用力恨恨的向茶几砸去,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椅落茶几破,碎玻璃渣散落了一地。这一砸,不仅砸碎了苦心经营的家,砸碎了所有的梦,连同自己的心也砸了个粉碎,那破碎的心血淋淋的颤抖不已。

    经过两年的冷战,花以失败告终。她含泪领着女儿冲出家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花走后,雨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四)

    花有太多的不解,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成了受害者,而且一败涂地。她暗下决心,再怎么吃苦受累也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人。

    从此,花又与女儿绢子相依为命。这时,花在想,难道是上天与自己过不去吗?自己因父亲去世,失去了父爱。而女儿娟子的父亲健在,同样得不到父爱了,苍天怎么就这样捉弄她们祖孙三代呢?为了给孩子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除了上班外,花又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无论春夏秋冬几年如一日,坚持早上4点起床,在冬天的夜幕下她摔过跤,在夏日的晨曦里遭过抢。她挥舞着大扫把给人们带来整洁环境的同时,怀揣着对女儿的希望,独自一人把苦水一口一口地吞咽下肚。

    功夫不负有心人,花就这样苦熬着,绢子终于考上了大学。家庭消费增加了,清洁工的工作也下岗了。花就利用星期天和节假日的时间,卖冰糕,卖瓜子,顺便拣些废水瓶,这其中的艰辛和苦楚,只有她自己清楚。

    眼看着女儿绢子大学就要毕业,好日子要重新开头了。心里一想起女儿,仿佛曙光就在眼前,一切的痛苦和磨难都已随风而散。

    然而,有一天,她用自行车驮着两大麻袋的废矿泉水瓶,到废品收购站的路上时,不幸被一辆疾驶而来的大卡车撞了,并将她拖了十米多远花倒在了血泊中,胳膊腿和半边脸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曾经艳丽的一朵花,被岁月磨蚀的已不再向往芳香。她只是想生存啊!可无情的现实,不仅破灭了她的希望,甚至剥夺了她的生命。花带着晶莹透亮的朝露而来,浸染着鲜血而去,没有人能知道她在离开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想说些什么呢?

    当花的女儿——绢子赶到现场时,已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应答了。任凭女儿振山撼海的呼唤母亲,哭干了眼泪,哭瞎了眼,花终究没有苏醒过来。

    花离开了这个让她欢喜让她心痛的世界。离开了最放心不下的宝贝女儿和年迈的母亲。

    这时山花都谢了,又一个冬季来临了。

    2006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