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印之失

巴谷癫癫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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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猪年春节的喜气还未消,县城里就爆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消息:县文物管理所年轻的女管理员刘芸被害身亡,所里刚刚收到的可能属于稀世珍宝的一件古物—当地历史上一位高官的官印也不翼而飞被人劫走。这类恶性治安案件近几年来在小城虽时有发生,但此时这一消息还是多多少少在小城人的心里留下了一丝阴影,人们感到晦气。

    小城的公安干警们忙碌起来。公安局刑侦科会议室的案情分析会在紧张进行。侦察科长李小石扼要通报现场情况后说:“从尸体解剖看,死者是被一钝器击中头部,脑动脉断裂,致使颅内大量充血而死亡。死者房门锁着,放官印的柜子被撬坏,但室内、死者身上和柜子等处未留下任何痕迹,可见罪犯作案手段相当老练。情况就是这些,大家研究一下吧。”

    “这些年好多电影电视把罪犯消除作案痕迹的动作和我们的一些侦破手段都演出来了,把这些不法份子倒教精了。”

    “这个当官的是哪八辈子的人,咋现在又钻出了他的一颗官印来了?”

    “秦始皇兵马甬比这个当官的官印年辰还要早,不是也挖出来了吗?这个当官的在这一带当过官打过仗,说不定真有他的一颗印留下来呢。”

    “是。据文物管理所所长齐是愚介绍,这枚印是一位同志送给鲁县长的,鲁县长觉得珍罕,便把它上交给了文物管理所,并要他们送省文物局鉴定,谁知还没送走就被人劫走了!”

    窗外天空一片铅灰色,绵绵细雨从年前的腊月二十几就开始下,到现在还继续下着。街上的生意正热闹,叫买的声音不绝于耳,谁家的立体声喇叭里正在播放着一首旋律优美的流行歌曲。一阵风从洞开的窗口吹进来,本已冷冰冰的会议室,立时寒气更加袭人。李小石拉上夹克衫拉链,走过去关上窗子,室内顿时暖和了些,街上的声音也被隔在了外边,变得模糊了起来。

    李小石回到座位上,说:“大家把思路集中一下,现在的问题是死了人,我看古印本身倒是其次的了,当然,从现在的情况看,罪犯的目的是为了弄到这枚印。前面已经谈到,这个案件留下的线索几乎没有,这给我们的侦破工作带来了难度。如果说罪犯的目的是为了盗印—我这样推断理由有二:一、文物管理所确实有一枚古印,此印确实被人劫走了,现场其它财物并无损失;二、近几年来一些不法分子为贪图金钱,把罪恶的手伸向了文物,这类案件屡屡发生,呈有增无减之势。如果罪犯的目的是为了盗印能够成立,那么我们的侦破工作就必须从与古印有关的人和事上下手,顺藤摸瓜,步步深入,一追到底,挖出罪犯!”

    坐在一旁一直静听大家讨论的公安局长孙少宇这时合上笔记本,抬起头来扫了他手下的这一帮刑侦人员,说:“李小石同志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此案的侦破工作也只有从古印入手了。李小石同志你能不能谈得再具体一此?”

    李小石说:“知道这枚印的人有建筑公司的王工程师,古印就是他送给鲁县长的。听鲁县长说,他收到王工程师送来的印以后,拿去给县中学的汪文博老师欣赏过,然后就送到了文物管理所交给了齐是愚所长,齐所长把印交给了刘芸,也就是被害的死者,并嘱咐此印有可能是一件珍罕文物,叫她专柜保存,夜间来所值班守护,以防不测。此外还有一个重要情况:死者出事的第二天,文物管理所的门卫刘进突然不辞而别,不知去向。我们分析,接触过印的几个人中,鲁县长,印是他主动上交的,他又是县里的领导干部,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死者出事的那天晚上,鲁县长正在省里参加会议,没有作案的时间,鲁县长是完全可以排除的;王工程师到省外施工去了,也没有可能作案,我们已和当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请他们协助进一步了解有关情况;门卫刘进具有作案的重大嫌疑,必须立即找到此人下落;汪文博、齐是愚也是重要的涉嫌人员,对他们也应进行侦察。”

    孙少宇局长赞同李小石的分析和部署,下达了行动命令。

    二

    刘进,现年23岁,农民,去年来城里做临时工,经他在煤建公司工作的舅舅介绍到文物管理所夜间打更守门。刘进家住本县云岭乡大石垭村,李小石派出人员在县城几个刘进有可能去的地方寻找没有找到后,估计他有可能回到了乡下家里,便亲自带着科里的老侦察员老周直奔大石垭村。

    吉普车一出县城就在泥泞狭窄的盘山公路上哼哧哼哧往上爬,走了3个多小时,汽车才到村里。村长不在家。李小石和老周找到了副村长伍老汉,向他说明来意,要村里配合做工作,伍老汉庚即领他俩去刘进家。刘进家在大石亚村的半山上,孤零零的隐没在雨雾里。李小石他们跨上院坝边,伍老汉就翁声翁气地喊刘进的女人,屋里没有人应声。李小石和老周以公安侦察员特有的职业习惯用眼睛把屋前屋后和门里扫了一遍,见伍老汉招呼,他们就在房檐下坐下。这时,从房角处走过一个女人,背了一背篼猪草,被雨水淋湿的散乱的头发遮在脸上,一双赤脚在泥水里冻得发紫。伍老汉说:“这是刘进的婆娘苟么女子。”又对女人说:“乡里来人检查包谷苗育的咋样了?”这是李小石事先交待伍老汉这样说的,以免惊动刘进。女人放下背篼,一边用手擦头上脸上的雨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包谷种子都没称回来,拿啥种?”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生人,说:“乡里来了人,你们回去给说说,先把种子赊给我们,有钱了再交行不行?”山里女人没见过世面,不认识乡上的人,真以为李小石他们是乡上来检查包谷苗的。

    女人看李小石他们身上也淋得湿糟漕的,就从房后抱来一些柴火,进屋在地上生起一堆火来,叫他们进屋烤火。老周跟伍老汉进了屋。李小石趁机仔细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这是三间低矮的茅草土墙房,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摇摇欲倒。一只小猪也许是怕冷使劲往墙根的乱草堆里钻,几只鸡在院坝里找吃的,街沿上院坝里到处是猪屎鸡粪,发出一股股臭气。东头是厨房,灶台上架着两口大铁锅,一口锅里装着大半锅猪食,灶台上放着用玻璃瓶做的一盏煤油灯,显然这里还没有通电。西头屋里床上又破又脏的被窝里蜷卧着一个老婆婆,在不断呻吟咳嗽,喘得上不来气。墙洞里的风灌进来冷得她瑟瑟发抖。李小石没有见到刘进,也没有发现有其他异常情况,也走进女人生火的屋里。刚跨进门口,一股霉味夹杂着尿臭就涌进了李小石的鼻孔里,使人翻肠倒胃。房间没有窗户,屋里光线很暗,借着火堆上串起的火光,才模糊看到了潮湿的地面和烟薰得漆黑的墙壁,屋里四壁摆着两架装粮用的粗笨的柜子和一架大床,再没有别的家什,显得空荡荡的。女人给李小石搬来一节木头当凳子,自已蹲在地上继续给火堆里加柴。口里欠意的说:“我们乡下穷,你们外边的人看不来。”李小石看了一眼女人,女人穿得很单薄,衣服湿了也没见她去换,在火边一烤,身上散发出一缕缕汗酸的篜气,这时脸上有了一些红润,两只缺少光泽的眼睛并不难看,女人站起来去拿柴,见她身材也还匀称。李小石这时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设想:这个女人要是去好好洗个澡,再换上一身合体的时装,走在城里大街上,谁能说她不是一个挺靓的女郎呢?

    李小石没找到刘进,也没见家里有藏匿的迹象,心里焦躁起来,赶忙问女人:“你家里有哪些人,你丈夫呢,怎么没看见他?”

    伍老汉替女人回答:“她家五口人,婆婆,就是躺在那屋床上的老太婆,八十多岁了,长年病在床上,男人,就是刘进,刘进去了城里,还有两个娃儿;家里里里外外全靠她。”

    女人突然抽泣起来:“我们山里不好找钱,娃儿他爸爸看见周围好多人都出去打工,去年秋收后就也进了城,他舅舅帮他找了一个工作,从走后到现在就没有回来过,有半年多了。听说在城里也不好挣钱,年前寄了30元钱回来,到乡上邮局去取了几次,都说没有钱,到现在也没有取回来。家里买化肥要钱,买良种包谷要钱,买稻种要钱,去年天旱收成不好,买乡里供应的粮食也要钱,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哪有钱抓药啊,不怕你们见笑,家里吃盐点灯用油也是靠鸡下蛋卖了才有钱买,叫我一个女人在家可咋办”

    女人竟呜呜哭出声来,两个娃儿见他妈哭起来,也蹑手蹑脚来到她妈跟前。姐姐有四五岁,弟弟有两岁左右。他们踏拉着鞋,小手冻起了冻疮,鼻子里流着浓鼻涕,脸上肮脏不堪。姐弟俩不时用眼睛偷看火堆那边的生人。

    老周早有些不耐烦,在心里嘀咕道:“这破的啥鬼案,这不是在访贫问苦吗?”李小石看出了老周脸上的神色,看刘进确实不在家里,就站起来往外走,从篼里掏出20元钱交给女人,叫她给床上的老人抓点药和把包谷种买回来,女人越发大声哭起来。

    出了门,李小石还在想着刚才在女人家里所见到的一切。他是学法律专业的,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对社会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社会问题十分关心,尤其关注农民问题。他在心里问:“象女人家庭这样的农户现在农村到底还有多少?他们怎样才能摆脱贫穷呢?”不过,这时他没有心思去深想这个问题,现在他们的任务是要去查找一个重大杀人嫌凝犯!

    刘进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三

    对齐是愚、汪文博的侦察也在加紧进行。孙少宇局长决定,对汪文博的侦察由他亲自进行。在去汪文博家的路上,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在这起盗印杀人命案的3个重大嫌疑人员中,文物管理所所长齐是愚,从这几天侦察情况证实,不是作案人;现在涉嫌人员只剩刘进和汪文博两人,刘进仍然下落不明,自己一向敬重的老师汪文博是此案的作案人吗?

    汪文博是孙少宇局长上初中时的老师。汪老师是喜欢他这个小个子学生的。他沉默寡言,文质彬彬,学习用功,喜欢读书,成绩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尤其他写的作文经常被汪老师拿来作为范文在班上让同学们观摩学习。孙少宇自然也十分敬重他的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师。他特别喜欢听汪老师讲课,汪老师讲课生动、风趣、吸引人,容易懂。他至今还记得汪老师讲郦道元三峡时所描绘的那一幅幅生动画面和讲文天祥过伶仃洋时所表现出的亢奋与庄严。但是这一天,孙少宇终于再也不能听汪老师讲课了。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汪老师与孙少宇一齐被叫到了校长的办公室。一进门,孙少宇就看见他们大队的支部书记和民兵连长也坐在屋里,黑沉着脸。孙少宇奇怪:“他们来这里做啥?”这时,只听支部书记说到:“孙少宇你听着,你爹把生产队的一头牛给整死了,他破坏农业生产,他是坏分子,你是坏分子的儿子,我们已和学校取得联系,你已被学校开除了,现在就勒令你回生产队接受劳动改造!”孙少宇莫名其妙,如雷轰顶。他看看校长,校长难言地点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真的了。汪老师为孙少宇辩解到:“他爹把牛整死了,与他有什么相干,他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你们怎么就能剥夺他学习的权利?”支部书记硬梆梆的回答到:“开除孙少宇是我们大队贫下中农的强烈要求,是公社党委的决定,汪老师你可要站稳阶级立场,不要给坏分子的儿子帮腔啊!”汪老师气得一双抹满粉笔灰的手直发抖。

    事情是这样的:孙少宇他爹养了生产队的一头牛,突然得病死了,队里硬说是他爹有意整死的。那时是大讲阶级斗争的时候,他爹纵然有几张嘴也说不清,就被定成了坏分子。

    孙少宇学是不能上了,哭着告别了汪老师离开了学校。汪老师为此痛心疾首,他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好学生就这样断送了前程。他找到了孙少宇家里,叫孙少宇每天晚上到他学校的宿舍里,他单独给他补课。孙少宇扑到汪老师身上大哭了一场。从此,孙少宇白天在生产队劳动,天黑就偷偷到汪老师宿舍去学习。汪老师每晚把白天上的课又重新给这个“黑学生”再讲一遍。孙少宇他爹对被定为坏分子一直不服,后来找到在县委宣传部当干事的孙少宇的大舅,他大舅出面压下来,孙少宇他爹的坏分子帽子才被摘掉,孙少宇也又才恢复了学籍重新进入课堂,才结束了两年多的“黑学生”生活。

    再后来,孙少宇升到了高中,还没毕业“文革”就开始了。回乡劳动、招干,直干到县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他这个汪老师当初预言将成为文学家的学生,却玩儿起枪杆子来了,真是阴差阳错。汪老师后来也被调入县中学工作,现在是县里有名的特级教师,享受政府津贴的知识分子,县政协常委,去年退休在家。孙少宇在心里说:“老师啊老师,你怎么偏偏迷上了这文物收藏,要不,哪会被牵扯到这桩重大案子中来?”

    汪文博的家在城南,从公安局出来,穿过一片菜地就到了。孙少宇推开老师会客室兼书房的门,见老师刚刚午休起来,穿一件紫红羊绒线开衫,略显稀疏的头发规整地梳向脑后,脸色红润,显得很精神。汪文博很高兴,师生俩常在一起叙旧,也没有什么客套,寒暄过后,汪文博就要去给孙少宇泡茶,孙少宇忙阻拦到:“老师,来您这里从来就是我自己泡茶,还是我自己来吧。”汪文博说:“今天给你喝这个茶,这是我老大春节前带回的一包峨眉毛峰,你尝尝味道咋样?”伸手从书柜里拿出一包茶来放在孙少宇面前。又说:“我要去给话眉喂水了,它们也要喝水哩,你先自己泡上,我去去就来。”

    汪文博出门去了,孙少宇泡上茶,欣赏着老师的书房。孙少宇知道,汪文博这一辈子有几大爱好,这就是教书、读书、写书、收藏,书房也体现出主人的这种爱好。门楣上方是一片用斑竹精制而成的书斋横额,曰“心远斋”下方又提了几行小字。房里墙壁的几个大书柜里挤满了书和一些字画瓷器等古董,窗前写字台上摆着稿纸,旁边堆着一堆书。稿纸上写着论诗经的描写艺术的题目,已写了厚厚一摞,看来老师又在写一篇文章了。沙发对面仍是老师以前手书的那幅明朝文学家陈继儒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的条幅,字势沉稳恬淡。

    每次进入老师的书房,孙少宇就感到一种宁静,象是在受着一种洗礼。他正在想些什么,旁边的电话铃响了,是找汪文博的,他出门去叫他。汪文博进来接完电话,说:“少宇,你说现在这人是怎么了,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又生着法儿去做,畜牧局说要办一个什么高考补习班,要聘请我去授课,还说要给我优厚待遇。他们哪是为了娃娃们考学校,我看是自己想捞钱。听说去年有几个乡都遭了猪瘟,好多家的猪都死光了,农民受的损失可大了,他们该在这上边动些脑筋,但却偏偏要去做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我才不给他们撑这个台。哦,对了,少宇,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汪文博捧出一方砚来,孙少宇也走了过来。汪文博说:“这是我在乡下一个老农家里偶然见到的一方砚,见这砚不一般,就花500元钱买了回来。”孙少宇惊异:“要值这么多钱吗?”“值。这是一方端砚。端砚居我国四大名砚之首,历代文人把端砚、湖笔、徽墨、宣纸称作文房四宝。你看这砚石质优美,雕琢刀法精湛,上面这只神龟栩栩如生,它磨墨无声,贮水不耗,发墨而不坏笔,堪称砚中上乘之品。你再看这砚底刻着:“‘明13年赠方山李侍郎’,落款是‘愚一山人’,就是说这方砚距今已有五六百年了,是当时一个名叫愚一的和尚送给朝庭姓李的大官的,而这个姓李的大官,就是我们这里方山人氏。在五六百年前我们这里就有官做到朝庭侍郎的,由此可以从一个侧面考证出当时我们这一带的经济文化水准。学而优则仕,这个李仕郎没有文化,他能做官做到朝庭仕郎吗?哈哈哈哈,你看我扯远了!”

    孙少宇佩服老师干什么事都是那么投入,思维是那么富于联想,凡事在他大脑里一过,就能说出一定的道理来,更佩服老师那豁达恬静的处事态度,在当今物欲横流,芸芸众生大捞其钱的形势下,他却把送上门来的财路给断了,不去拿不明不白的钱,一如以往那样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明白了老师为什么要选取陶渊明结庐在人境一诗中“心远地自偏”的句子作为自己书斋名字的意蕴,老师是要以此自警啊!孙少宇进一步想:像老师这样洁身自好心似古井的人会去做越轨杀人的事吗?凭他对老师为人的了解,当初他就对把老师列入重大嫌疑人持否定态度,但部下们分析的也不无道理,老师是收藏爱好者,又是知道过古印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按照侦破工作的常规,他被列入重大嫌疑人也无可议非。至于老师到底与这起盗印杀人案有无关系,只有等侦破工作步步深入,自会水落石出的。孙少宇想,对老师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他把古印被盗和刘芸被害的情况向汪文博作了简要通报,询问到:“老师,听说您也见过这枚印?希望您能协助我们弄清有关情况,以便我们尽快侦破此案。”

    汪文博十分吃惊,略停了片刻说到:“鲁县长和我是藏友,年前的一天晚上他来我家,带来一枚印,说是一位同志家里传下来的古物,这位同志见他喜欢收藏古董就送给了他,叫我观赏鉴别。这枚印约有六寸见方,沉甸甸的,足有一斤多重吧,尽管印上蒙满了尘埃,但细心一看仍能看出金灿灿的亮色,印上镌刻着当地历史上一个大官的名字。我俩当时也弄不清这枚印有多大价值,如果真是这位大官的官印,不说价值连城,也至少是一件稀罕之物。我建议鲁县长即刻送文物管理所鉴定并保存,以防不测。谁知还是出了事,真是造孽啊!”

    孙少宇继续问到:“老师,在你和鲁县长观赏印的时候,还有无别的人在?”

    汪文博说:“没有。”接着又说:“少宇,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有不少人知道我爱集个古董,这两年来一些文物贩子也找上门来向我推销他们的东西,我怕真有值钱的东西流落了,有时也和他们打打交道,有值钱的东西就把它买下来,你看这件青花瓷瓶,它是清朝年间的东西,就是我从这些人手中买来的。”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精美玲笼的青花瓷瓶来给孙少宇看。

    孙少宇对汪文博说的文物贩子的情况引起了高度警觉,进一步问到:“老师,您打过交道的文物贩子有哪些人?他们在什么地方?”

    汪文博回答说:“我知道的文物贩子有五六个人,有邹矮子,郑麻子,王老三,还有几个想不起名字了。这几个人中数王老三能量大,手中货多,他是本县廻龙镇人。”

    孙少宇把汪文博说的情况都一一记下来,又叫汪文博把刘芸出事那天晚上他活动的情况回忆了一遍,就告辞回公安局去了。

    孙少宇布置人把汪文博在刘芸出事那天晚上的活动作了查证:刘芸出事那天晚上,汪文博的女儿患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医院医生护士证实:汪文博和老伴从下午5点20分就到医院陪伴在女儿病床前,一夜寸步未离,直到第二天上午8点15分,汪文博回家给女儿做早餐才离开医院病房。

    汪文博和刘芸被害案无关,孙少宇感到十分欣喜。三个重大嫌疑人已经排除了两个,刘进仍未找到,侦破工作毫无进展,孙少宇心头又骤然沉重起来。他的注意力落到了汪文博说的那几个文物贩子身上,尤其是那个王老三身上。他迅即呼到了李小石,向他下达了新的侦破命令。

    四

    李小石和老周住在大石垭伍老汉家里,日夜轮流到刘进家附近“蹲坑”时间过去了几天,也没见刘进的踪影。两人正在焦急的时候,李小石腰上的bp机“吱吱吱吱”叫起来,李小石一看是局长在呼他,叫他速回公安局另有任务。李小石向老周交待了几句,叫他留下来继续“蹲坑”自己匆匆忙忙赶回局里。

    李小石赶回局里,孙少宇局长已等候在办公室里。孙少宇局长把这几天对齐是愚、汪文博的侦察情况向他作了通报,又把汪文博提供的几个文物贩子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到:“汪文博说的这是个新情况。刘进那里让老周继续盯着,小石你来专攻这几个文物贩子,尤其要设法从王老三那里打开一个缺口。为了加强对此案的侦破,局里决定把政保科的范芙蓉同志调来配合你行动,小石你看怎么样?人家政保科可是忍痛割爱,我答应办完此案就把人还给人家。你们两人打算怎样行动?”

    李小石没有立即回答局长的问话。范芙蓉看看李小石,也没有吱声,那意思是说:孙局长说的很明白,她是配合李小石的,当然处于从属地位,大主意当然要由你李小石来拿,何况你李小石在局里一向相当自负。

    李小石低着头玩弄手里的打火机,打燃了又灭掉,灭掉了又打燃,接连发出“叭哒叭哒”的金属碰击声。不紧不慢地回答孙局长说:“等我想一想再说吧。”

    孙少宇局长说:“那好吧,就这样。你们要赶紧拿出方案,抓紧行动。”

    李小石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关起门来盘算着如何抓住王老三。范芙蓉见李小石没有要找她商量的意思,也回到自己在商业局的家里。她丈夫是商业局长,因此她随丈夫在商业局分了房子。现在丈夫不在家里,屋里冷冷清清的。她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便抽出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来,歪在沙发里读起来。到了半下午,李小石突然打来电话,说马上就去廻龙镇。

    廻龙镇是一个古镇。这里自古就是繁华的水旱码头,旱路与邻近三县相连,水路从柳阴河顺流而下辗转可达长江。镇上的建筑物高低错落地分布在山脚下柳阴河边的一片冲积坝子上。沿柳阴河边的是一条老街,街道弯弯曲曲的,路面的青石板光溜溜的,铺面多数是木板拼装的活动墙和木柜台,只有不多的几处改换成了瓷砖墙面和金属门窗。街头,有一座不知是什么时候建起的过街戏楼。老街背后是近几年建起来的一条新街,透出现代的气息。

    李小石范芙蓉头天傍晚到廻龙镇后,和镇派出所取得了联系,请他们协助了解王老三的情况和去向,安排人暗中对王老三进行监视和控制。布置停当,两人在老街上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洗漱完毕,走出旅馆,在街边找了一家名叫“砂锅面”的饭摊坐下,准备吃早饭。砂锅面的炉灶就支在街边上,只见蜂窝煤炉子火烧得正旺,炉灶上放着五六只小砂锅,砂锅里的汤翻滚着。炉灶一侧的案桌上,一溜依秩摆着廋肉丝、肚丝、肝片、酥肉等晕菜和碗豆尖、波菜、酸菜等时鲜素菜以及芫须、葱花、红油、椒面等佐料。面是现擀现下,要吃晕有晕,要吃素有素,有菜有汤,快当实惠,吃的人不少。范芙蓉是头一次吃砂锅面,很有兴味地看着做砂锅面。两人正等着吃砂锅面,忽然听见街那边杂货摊前有人吵起来,范芙蓉站起来走过去,看见一个粗实的男人和一个背背篼的半老头正在争一只泡菜坛子,双方抓着泡菜坛子僵持不下。范芙蓉问:“你俩个在吵啥嘛?”半老头说:“我刚才在那边买了一只泡菜坛子提上从他摊前路过,他硬说我这坛子是他这摊子上的坛子,你说哪有这样横不讲道理的人罗,我今天早上起来早了遇上鬼了!”粗实男人说:“明明是你偷了我的坛子,你还强犟,没得钱买不起坛子就不要买,不要掉底子,你看这坛子是不是和我这些坛子一模一样?”半老头说:“这么多卖坛子的,未必只有你这里才有这种坛子?真是黄泥巴敷在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跟你扯不清!”

    范芙蓉吃公安饭已有八九年了,也参加过一些案子的侦察,前两年又通过函授学习完成了警官专业大专学业,她想:“今天我倒要来试试我的判断力。”于是走上前去,在粗实男人和半老头中间分开他俩人的手,把坛子拿过来,很仔细的样子把坛子看了一遍,只见突然间手一松,坛子掉了下去,在坛子即将落地的时候,范芙蓉不知不觉地又把坛子接到了手里。就在范芙蓉佯装失手坛子掉落的这一瞬间,她观察两人的反映,半老头惊叫到:“我的坛子!”而粗实男人却无动于衷,嘴角还掠过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由此,范芙蓉断定坛子是半老头的。她用的这叫“心理探测法”一个痛惜一个无所谓的情绪表现,已说明了事实真象。

    范芙蓉把坛子递到半老头手上,转过身来对粗实男人说:“大哥,我看这事你就不要争了,不要欺负人家老实巴几的乡下人。”粗实男人回过神来,冲范芙蓉吼到:“他是你啥子人,你帮啥腔!”把个年轻女人范芙蓉根本不放在眼里,伸手过来就要往范芙蓉胸前抓,无奈怎么也抓不住范芙蓉。粗实男人脑羞成怒,张开双臂向范芙蓉扑过去,范芙蓉侧身一躲,粗实男人一个饿狗抢屎爬在了地上,引得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站在一边的李小石这时赶紧扯了一下范芙蓉的衣服,两人匆匆钻入街上的人群里,埋怨范芙蓉不该来掺和这事,把正经事给耽搁了,连砂锅面也没有吃成。不过,李小石心里倒对范芙蓉有了几分好感,觉得她还挺机灵的,还有点胆量,敢和那样的男人单独对阵。

    李小石范芙蓉径直来到下街一条僻静斜巷子里王老三家门口。只见门上“铁将军”把守,屋里静寂无声。范芙蓉走到街对面问卖瓜子的婆婆:“婆婆,王老三是在这里住吗?他人到哪里去了?”“这就是王老三的家,他就象个三只脚的猫,日不落屋夜不归户,怕是有十天八天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了。上街戏楼边有他一个摊子,你们看他是不是在那里守摊子。”婆婆回答说。

    范芙蓉向婆婆道了谢,李小石和她转身来到戏楼前。戏楼一带是镇上的繁华热闹地方,店铺地摊一个挨着一个,饭店茶馆接二连三,这里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哪家商店在搞摸奖促销,大喇叭里正在播着幸运者的名字和摸到的奖品,引来了更多想碰碰运气的人们,整条街上人潮涌动。李小石和范芙蓉被淹没到了人群和声音里,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哪里找得到王老三。李小石懊丧地骂到:“妈的,都想一下捡个金娃娃,挤的路都走不通!”

    李小石范芙蓉忙呼了一整天,仍没有找到王老三的下落,派出所那边也没见有新的情况。吃过晚饭,范芙蓉见天色还早,就来邀李小石出去散步,说要放松放松。李小石说:“行。”

    两人步出街口,沿柳阴河边遛达。河的两岸是肥沃的农田,麦苗已经拔节,油菜正开着花,碧蓝见底的河里几只木船从远处摇过来,头上不时飘下几片槐花,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远处山腰上,有一条古栈道,栈道两边古柏森森,形成了一道绿色屏障,夕阳下显得亦发苍翠壮观。范芙蓉显得特别高兴,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在机关里,李小石不喜欢和异xìng交往,尤其对那些自觉有几分优越感的少妇官太太,不知怎么总有一种不屑一頋的感觉。因此,他和范芙蓉打交道不多,偶有接触,也就是互相点点头或客气的招呼一声而已。这时看到范芙蓉的样子,李小石倒觉得她有几分活泼与可爱。

    范芙蓉指着山腰上的古栈道说:“过去只听说这里栈道上的古柏很美,果真名不虚传,古人真不简单!”

    李小石说:“栈道和古柏是这里的一处重要风景点,每年有不少人来此游览,带动了这里服务业的发展,听说每年经济收入很可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范芙蓉说:“这栈道上的树究竟是谁栽的呢,有的传说是当年镇守在这一带的一位将军带领士兵栽的,也有资料说是一个开明的州官所为,究竟是何人所为?”

    李小石说:“看不出来你还挺爱钻研问题,这个答案只有让历史学家们去考证回答了。范芙蓉同志你看王老三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范芙蓉见李小石把话题又绕到了案子上,不免有些扫兴。这时太阳已经落到山后,两人便掉转头往回走去。

    五

    回到镇里,天已黑下来,各家店铺的灯光开始星星点点的亮起来,街上的行人正多,在灯光里来来往往。李小石范芙蓉回到旅馆,各自回房。李小石回到房里又走出门来,不觉来到范芙蓉房间的门口,象是有话要对她说,一时又想不起要说什么,站了片刻又马上折身往回走。房里的范芙蓉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李小石来了,打开房门探头问:“李科长,找我有事吗?”“有事,哦,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算了,明天再说吧。”“时间还早呢,进屋来说吧。”李小石走进屋里,见范芙蓉刚刚洗漱完毕,屋里还弥漫着一股热蒸汽和浓郁的香皂味及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窗上大红的窗帘紧闭着,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范芙蓉穿一件紧身内衣,身体的曲线越发突出,胸脯挺得高高的,脸和脖颈刚刚洗完也显得更加光彩和圆润。此时,李小石范芙蓉都感到有一种莫名的躁动,俩人都显得不自然起来。李小石在心里自嘲到:“我这是怎么了?”旋即冷静下来,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偏着头审视着范芙蓉。平时在局里几乎天天和范芙蓉见面,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范芙蓉是这样丰满而富有魅力。他不敢再多想,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范芙蓉拢着乌黑蓬松的头发,说:“你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又不是王老三,怪疹人的,身上都快起鸡皮疙瘩了!”李小石说:“是吗?”接着撒谎说:“我刚才是在想王老三。芙蓉,我想现在到派出所那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你先休息待命,一旦有事我马上叫你。”

    范芙蓉说:“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李小石说:“也行。”

    两人来到派出所,所长说正要去找李小石他们。原来派出所抓到了王老三。李小石范芙蓉把人接过来,带上迅速赶回局里。

    在李小石范芙蓉带上王老三赶回局里的前一天,刘进在他舅舅的带领下自已来到了公安局。文物管理所刘芸被害后,刘进匆匆忙忙回到了乡下家里。那天,李小石老周到他家来的时候,他正躲藏在屋后的竹林里,见伍老汉领了两个生人来,心里就猜想一定是来找他的,吓得他躲在屋后的石崖下一直不敢回家。到了两天后的后半夜,他又饿又冷实在熬不住了才硬着头皮回到家里。一回到家,他女人就把李小石他们来家的事给他说了一遍,并说这两个人如何如何好,还给留下了20元钱,叫给婆婆捡药和买包谷种。后来女人听说李小石他们是公安局的,来找刘进有事。女人就催着刘进无论如何要去见见李小石他们,问问有什么事。刘进不再那么害怕了,心里甚至很感激李小石他们,觉得不去把情况说清楚就对不起别人。他回到县城,叫他舅舅陪着他来到了公安局。

    刘进把刘云被害那天晚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对老周说了:“刘芸出事那天晚上是我打更值班,大约是九点左右,我到门卫室对面饭摊上买包子回来,见有一个男的朝刘芸值班的房间走去,这人我有点熟,我在值班的时候,见他常来找刘芸,我想怕是和刘芸耍朋友的,又过了很长时间,隐约听到这男的好象和刘芸在争吵,再后来就没有见到什么情况了。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值班室蒙头睡觉,听齐是愚所长大声喊‘刘芸死了’,把我叫起来问是怎么回事,我过去一看,果然刘芸死了,好吓人。我一看死了人,晚上是我值班,我想我肯定脱不了干系,趁没人注意,我就赶紧跑回乡下去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老周问:“到刘芸房间去的是谁,你认识吗?”

    刘进说:“我只是看背影有点熟,真的不认识他是谁。”

    老周叫刘进好好想想,安排他住在公安局里,有事随时找他。

    李小石范芙蓉带上王老三回到局里,老周马上把刘进说的情况向李小石作了汇报,三人商量连夜审讯王老三。

    公安局预审室。屋里寂静得连空气都快要凝住了似的,桌子后面,李小石端坐在中间,一边坐着老周,一边坐着范芙蓉。桌子对面,小板凳上坐着王老三。强烈的电灯光当头泻下来,王老三感到象是有无数根针在朝脸上扎似的,他的一双三角眼不停地来回转动着,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流。

    李小石突然冷冷地问:“王老三,你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王老三:“我没有干什么。我就是爱搓个麻将,玩点钱,弟兄们开心,前两天还到乡下相好的那里去耍了两天,难道这些你们也要管吗?”

    李小石站起来,傍若无人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说:“你真的没有干什么吗?那好吧,我来问你,县文物管理所管理员刘芸被害你知道吗?”

    王老三:“知道。”

    李小石:“好,痛快。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老三:“好多人从县上回来都知道县文物管理所有个漂亮的女子被人弄死了,全廻龙镇都传遍了,我也听说了。”

    李小石:“你仅仅是听人说的吗?那我问你,你2月27日下午5点30分赶车到县城,7点45分到达县城之后,你到哪里去了?你把你27日晚上的整个活动都说一遍?“

    王老三心想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几点几分都知道,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但仍强打精神说:“到县城下车后我就去吴家桥巷找吴福看了他的那几幅字画,然后就回旅馆睡觉去了,”

    李小石:“王老三,看来你是想和我们捉迷藏了,是不是要让我来一点一点地揭穿你的把戏?好,还是由我来把你那晚的活动说一遍吧。你下车后,根本没有去找吴福,况且吴福家那晚根本就没有人,人家全家外出旅游去了,你怎么到了他家?你下车后就去了秀娘街的“老幺肥场馆”独自吃酒看录象到深夜才离店,还和老板争了几句。后来,也就是凌晨1点50分左右你才到“红玉旅馆”第二天5点刚过,天还没亮你就离开了旅馆。你说是不是这样?你是凌晨12点10分从肥肠馆出来的,1点50分才到的旅馆。从肥肠馆到旅馆步行一般只需要10分钟,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王老三,告诉你吧,我们已从刘芸被害的现场提取到了你的脚印,这足以证明你与刘芸的死有关。你作案之后心虚,所以第二天5点刚过你就离开了旅馆,赶5点30分的早班车回到了廻龙镇。回到镇上之后,你按照‘逆向思维’的方式,在茶馆里大谈刘芸被害的事,就象刚一开始你就痛快承认你知道刘芸被害的事一样,你以为我们会这样推断:刘芸被害,作案人肯定会销声匿迹;张扬刘芸被害的人肯定与刘芸被害无关,所以就故意在茶馆里大谈刘芸被害的事。不过你的举动有些太过头,这倒提醒了我们,这一次我们也来了一个‘逆向推理’,加上在刘芸被害的现场取到了你的脚印,证明你确实和刘芸被害有关。王老三,你说是不是这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老三被李小石的这一番推断与叙述征服了,他朴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说:“我都说了,我都说了,过年的时候,我听说有人交了一枚古印给县文物管理所,我就想把这枚印弄到手。那晚从肥场馆出来,我就摸进了刘芸的值班房,见刘芸倒在床前的地上,再仔细一看,人已死了,我估摸这是谁先下手了,心想是谁比我来得还快,可惜没弄到这枚印,见地上掉了一块手表,我就捡起来装在篼里,赶快转身出来了。我这都是实话,刘芸真的不是我害死的,我就只拿了一块表,我把表交给你们吧。”说着,从篼里掏出一块表来交给了李小石。李小石把表看了看交给了老周,示意他和范芙蓉看看。当范芙蓉把手表拿来在手里一看,不禁惊了一跳,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差点倒了过去。李小石没有察觉到范芙蓉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六

    对王老三的审讯暂告一段落。案件有了重大突破,李小石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感觉着这十多天来大家太累了,这天正好是周末,于是决定放松一下,和老周范芙蓉说好,晚上他请客到“红香椿”吃火锅。李小石老周老早就到了“红香椿”左等右等也不见范芙蓉来,往他家打电话也没人接。自从从廻龙镇回来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李小石时不时总想起范芙蓉,感到如果范芙蓉今晚不来,这顿火锅就吃得不香。于是骑上自行车去找范芙蓉,路过公安局办公楼下,见范芙蓉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心想难怪找不到她,原来她在办公室里,便走上楼去。推开房门,见范芙蓉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默默流泪。李小石有些不解:“是什么事情使她不快?”见李小石进来,范芙蓉反而大哭起来,弄得李小石不知怎么才好。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范芙蓉一边哭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会呢?这不可能!”

    李小石更觉莫名其妙了,站在那里干脆一言不发,让范芙蓉哭个够。过了好一阵,范芙蓉总算收住了哭声,把原委一五一十地向李小石说了出来:“昨天王老三交出的那块表,我一看就懵了,那块表是我爱人的。我俩结婚的时候特意在省城表厂订做了一对鸳鸯表,表后镌刻着我俩的结婚日期。他的这块表怎么会到刘芸被害的现场?难道刘芸被害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小石也感到非常意外。连日来他们拨开层层迷雾,步步深入,包围圈越来越小,就象剥笋一样,剥出了刘进、王老三,眼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不料又出来了范芙蓉她爱人,使本来就扑溯迷离的刘芸被害案又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李小石感到事关重大,对范芙蓉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叫范芙蓉先回家,并叮嘱她不要对她爱人有丝毫流露,然后大步走下楼来,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公安局孙少宇局长家骑去。

    刘芸被害后,孙少宇局长一直感到不安。他感到在县城、在公安局的眼皮底下,发生杀人这样的恶性案件,他这个当公安局长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感到对不起人民群众,对不起死者和她的家人。他一直在亲自指挥着李小石他们的侦破工作,这时他正在家里看着秘书股整理的最新社情简报。见李小石急匆匆闯进来,在藤椅里转过身来,问:“小石,你们不是说今晚要去吃火锅吗,怎么没有去啊?”李小石喘着粗气,站着说:“局长,刘芸被害案又有了新情况!”接着把范芙蓉说的情况说了一遍。

    孙少宇局长听后没有马上吱声,顺手从桌上那堆文件里拿出一份简报来要李小石看,李小石便坐在桌头的凳子上认真看起来。

    等李小石看完简报,孙少宇局长这才说:“商业局局长尚宏运也就是范芙蓉的丈夫,在刘芸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到酒家独自一人喝闷酒,一喝就是酩酊大醉,胡言乱语,多次呼喊刘芸的名字。尚宏运怎么会对刘芸念念不忘呢?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尚宏运的表又怎么会在刘芸被害的现场?小石,王老三交出来的那块表肯定是尚宏运的吗?”李小石说:“我也一再问过范芙蓉,范芙蓉说这是他们结婚时订制的纪念物,没有错。”孙少宇局长问:“小石,你怎么看这件事?”李小石说:“杀害刘芸的真正凶手可能就是尚宏运,不过还需要进一步取得证据。”孙少宇局长给了李小石一个赞同的眼光,说:“你安排立即行动吧!”

    李小石站起来准备要走,又停下来说:“范芙蓉是尚宏运的妻子,我认为范芙蓉现在不宜再参与刘芸被害案的侦破工作,按规定范芙蓉应当廻避,局长你看怎么办?”孙少宇局长略有所思,说:“按规定是应当廻避,但我们也要想信范芙蓉同志,我看可以让她继续参加侦破工作,说不定对侦破尚宏运的问题还有方便之处呢,明天我再找芙蓉同志谈谈。”

    李小石从孙少宇局长家里出来之后,立即采取行动。安排人在暗中对尚宏运进行严密监视;和老周带着刘进连夜对王老三、尚宏运进行了辨认,刘进非常肯定地指认尚宏运就是刘芸被害那天晚上他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第二天上午,李小石又向范芙蓉作了交待,安排她不动声色地查证尚宏运结婚纪念表的去向。

    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杀害刘芸的凶手还能隐藏多久?

    七

    尚宏运走上商业局长的位子可以说是全靠自己奋斗出来的。尚宏运的人生道路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平坦,当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个世界并没有用鲜花来拥抱他,那时他家乡那个贫穷的小山村生活很苦,母亲生下他由于吃不饱饭一直没有奶水,他来到人世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饥饿,整个孩提时代,饥饿都紧紧缠绕着他。他家兄弟姊妹多,那时还是在生产队靠挣工分吃饭,他家属于弱劳户,受尽了别人的白眼。那时他就发誓,他一定要快快长大,一定要强过那些给过他气受的那些人。他发愤读书,立志要上大学,出远门,干出一番事业来。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可是连考三年他都以仅仅几分之差而落榜。当第三次高考落榜后,他跑到山上躺在树林里整整哭了一天,他想:“我就认命吧,看来这辈子是不想走出这个山窝窝啦!”

    尚宏运安下心来,与大山和土地为伴,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开始了他的农民生涯。他听说养蚕能够赚钱,于是就在自留山上和责任田里广栽桑树,几年过后已成规模。乡里在他的桑林上召开了现场会,在全乡推广他的经验。恰在这时,乡供销社要招聘一名合同制业务员,他因为栽桑树有了一定名气,被乡里推荐为招聘预选对象,并顺利被招聘。他当上供销社业务员后,通过努力,打开了一直没有打开的蘑菇的销售渠道,为山里农户开辟了一条创收之路。这时,供销社老主任退休,他被提拔为乡供销社主任。又过了一年多,县里在全县公开招聘3名科局级干部,他挫败了二十多名竟争对手,坐上了县商业局局长这把交椅,那时他24岁,是全县最年轻的科局级干部。他走马上任,锐气十足,用一两年时间在县城临江建起了商业一条街,光这条街商户一年交的税金就达近30万元。他又成功地为县里引进了几个投资项目。尚宏运一时成了县里政坛上和经济舞台上骤然升起的一颗新星,成了县里的新闻人物,县有线电视里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的影子。在事业有成的同时,尚宏运在婚姻上也交了好运,县城一枝花、前任老县长的千金范芙蓉抛开众多追求者,而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尚宏运作为自己的如意郎君。小夫妻恩爱有加,如胶似漆。

    尚宏运终于实现了走出山窝窝的夙愿,他志得意满,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这时他时不时想起那些充满饥饿的童年,想起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白眼。每当回想起这些,他就不禁感慨万分,甚而咬牙切齿,愤愤不平,他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就是一种力量的较量,当一个人没有力量的时候,连一只蚂蚁都会爬到你头上来叮咬你几口,尚宏运他感到这个世界过去欠他的太多,对他尚宏运实在太不公平!他现在要把这一切都补偿回来,现在也有条件把过去的一切都补偿回来!

    在商业局长的位子上干出了一些成绩之后,渐渐地尚宏运对工作不再有那么一股劲头,他整天忙于迎来送往,进饭店上舞厅,局里职工很难得见到他一面。一天,他在商业局百货大厦巡视,突然见到多年不见的高中时的同班女同学柳叶,老同学相见格外高兴,他热情地请她到饭店吃饭。在饭店包间里,他很快就把她征服了。这倒并不是他看上了柳叶这个有些过早憔悴的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农妇,他现在是局长,要找漂亮女人容易的很。当他第一眼见到柳叶的时候,他就想起在高二时的一幕:一天班上几个同学在校外散步,柳叶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他裤子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光屁股。当他知道柳叶是在笑他时,他感到羞辱万分,从此记了柳叶的仇。他和柳叶在饭店包间里做那事的时候,他就想着这件事,一种报服的、战胜的快感超过了他生理上的快感,他觉得他总算出了当初受辱的那一口恶气。尚宏运过去穷怕了,现在想着法儿弄钱,范芙蓉曾劝过他,他觉得女人眼光短浅,话多罗嗦,末于理会。这一年多来,他常泡舞厅,小俩口为此怄过气。更令范芙蓉无法忍受的是,有一次他竟把在舞厅认识的一个舞女带到家里来鬼混,被她当场撞上。她提出要坚决和他离婚,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要她原谅他,表示要痛改前非。她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忍下了这口气,放弃了离婚的打算。谁知他又和刘芸搅在了一起,而且闯下了人命案,他到底与刘芸被害有无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他的手表又为何丢在了死者的现场?

    刘芸出事之后,尚宏运惶惶不可终日,感到随时都有灭顶之灾落到头上,他强打精神,频频到下属单位检查工作,一个紧接一个地召开各种会议,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惊恐。过了十多天,尚宏运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一棵悬着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这天下班之后,他兴冲冲地早早地回到了家里。进门之后,见范芙蓉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他走过去,紧靠她坐下来,伸开双手把她搂过来,多情地望着她,原来她还是那么妩媚,他觉得她似有几分忧伤,也难怪,自己好久没有和她亲昵了,他有些躁动起来,把嘴伸过去要吻她。范芙蓉侧开身子,起来坐到另外一只沙发上,紧紧盯着尚宏运冷冷地问:“尚宏运,你把我们结婚时的鸳鸯表拿出来我看看!”

    尚宏运没有想到范芙蓉会突然问到鸳鸯表,但仍故作轻松地说:“芙蓉,你是怎么了,我们这么多天没有在一起了,我们不要一见面就抬扛.你要那块破表干什么?”

    范芙蓉说:“破表?你快把它拿出来!”

    尚宏运说:“为一块表还值得这么生气吗?那天我不小心把表给弄丢了,抽时间我们再去订做一对就是了,不就几百块钱吗?”

    范芙蓉说:“哼,再订做一对,说得轻松。丢了,丢在哪里了?赶紧去找回来!”尚宏运说:“要知道丢在那里就好了,到哪里去找呀。”

    范芙蓉说:“丢在哪里你心里明白,我告诉你吧,你把表丢在了刘芸被害的现场,你老实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刘芸是不是你害死的,你的表怎么到了刘芸被害的现场?”

    尚宏运惊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说:“我完了,全完了!芙蓉,看在我俩夫妻一场的情份上,你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范芙蓉说:“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宏运说:“芙蓉,我都向你实说了吧。前年秋天,我在‘夜朦胧舞厅’认识了刘芸。她确实很招人喜欢,很快我就被她迷住了。我常去找她,后来我和她就做了那种事。我并不想与你离婚,但又想与她长期相好,我要她做我的情人,我有办法养得起她。去年国庆那段时间,县里接连召开领导干部大会,说县里收到了不少群众举报信,反映有的领导干部的问题,我当时浑身就冒出来一身汗。这之后,我夜里经常做恶梦,总梦到有条大蛇张着血盆大口,左扑右堵要来吃我,追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到灵仙寺求了了师傅给算了一卦。了了师傅说,我今年将有血腥之灾。我问有何办法免灾,了了师傅送了我两个字:‘静悟’。回来后我想了几天,突然想起,莫非是保险柜的事出了问题。”

    范芙蓉问:“保险柜什么事?”

    尚宏运说:“保险柜里我放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了一些事情,从没有任何人知道,连你我都没有讲过。这些事情要是被捅出去,我的命就保不住了。我反复回想,想起了有一次刘芸到我办公室,我上卫生间去,忘了带保险柜的钥匙,我回来之后,见刘芸神色异样。从灵仙寺求卦回来,我想刘芸会不会趁我不在时打开过保险柜?有些事情即使有人写举报信,我并不在乎,但要是保险柜出了问题,那就全完了。为了防止万一,我就决定把刘芸除掉,解除心头之患。那天晚上趁刘芸值班,我就对刘芸下了手。”

    范芙蓉早已气得五脏俱裂,心想与我同床共枕三四年,表面象个人样儿的他,原来是这样一个灵魂肮脏,心狠手毒的恶狼!范芙蓉强压住怒火,问:“刘芸保管的那枚印到哪里去了?”尚宏运说:“那晚我听刘芸说这是一枚金印。我想这么大一枚金印,又是古董,那要值多少钱!因此对刘芸下手后,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印拿走了。谁知把手表掉在了刘芸那里,给你们抓到了证据。”

    范芙蓉说:“尚宏运,你已经犯下了大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逃脱不了国法对你的严惩!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你只有投案自首,老实交待,否则将罪上加罪,选择那条路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拉开门,甩开步子疾速向公安局赶去。

    范芙蓉赶到公安局,孙少宇局长和几位副局长,以及李小石都坐在会议室里。范芙蓉一头闯进会议室,不知是急还是气,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坐在哪里直喘粗气。孙少宇局长走过去倒来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说:“芙蓉同志,有话慢慢说。”过了好一阵,范芙蓉说:“孙局长,快去把尚宏运抓起来!”接着把尚宏运对她讲的一切向在场的几位领导讲了一遍。

    孙少宇局长听范芙蓉讲完,说:“从各种情况证实,尚宏运就是杀害刘芸的凶手。李小石同志,我现在命令你执行第二套方案,立即逮捕尚宏运!”

    老周带领的人员早已把尚宏运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尚宏运已成瓮中之鳖。在孙少宇局长下达逮捕令后的半小时后,尚宏运被顺利逮捕,押上了囚车。紧接着,李小石带领人员按照尚宏运的交待,在商业局下属的一间仓库里,截获了尚宏运伪装后存在那里的被盗古印,同时依法搜查了尚宏运的住宅和办公室。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截获了用符号记有44笔受贿款,以及存款、有价证券等财产的笔记本,还有几盒安全套。经查核,受贿款合计一百九十三万元,另有存款、有价证券共四十多万元。一个工作不满十年,最高月工资仅四五百元的科局级干部,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聚集了这么多财产,是不可思议的!

    尚宏运被逮捕后,在人证物证面前,不得不交待他杀害刘芸、盗窃古印的罪行;对他受贿的记载经过了艰苦的查证,有39笔得到了证实,金额合计为一百四十七万元,对搜查出的巨额财产他拒不说明其来源,没有证据证实这些财产的合法性。

    尚宏运很快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就在尚宏运伏法的那天晚上,建筑公司的王工程师忐忑不安地找到孙少宇局长,讲述了下面这段话:

    “根据政策规定,我的家属和孩子可以农转非,我的报告递上去了多年,但一直没有音信,有些条件比我差的农转非问题早就解决了,唯独我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人告诉我,眼下办事功夫全在后边,不沟通一下感情,哪能办得成事情?经这一点拨,我才多少有些明白。县里主管农转非的是鲁县长,我得先和鲁县长沟通沟通。我听人说,鲁县长喜欢收藏古董,我想何不送一件古董给鲁县长。可在哪里去弄古董呢?地摊上的小玩意儿拿不出手,文物商店的又买不起。后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找了一些废铜,拿到铁匠铺里,叫铁匠师傅按照我设计的样子,铸了一枚印,再拿到省城找人镌刻成我们这一带历史上一位大官的官印,然后拿回来作了些成旧处理,送给了鲁县长。我对鲁县长说:“这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一枚古印,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等于是一件废物,您懂文物,这枚印到了您手里,它的价值才能体现出来。”鲁县长说,他暂且收下,叫文物管理所鉴定一下。送完印回来第二天,我们公司经理通知我说,我家属和孩子的农转非问题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批下来了,没有及时通知我,叫我赶紧去办手续。我想,也不象有人说的那样,现在办事都要给好处,在给鲁县长送印之前,我家属和孩子的农转非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时我想,我不该送一枚假印给鲁县长,不该欺骗别人,鲁县长并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我觉得我做了一件荒唐事。我决定把实情告诉鲁县长,把假印要回来。那几天我急着去办我家属和孩子的农转非手续,加上鲁县长又到省里开会去了,就把这事给耽误了。接着我就到省外施工去了,回来后听说这枚印被盗,而且出了人命,我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孙少宇局长听得发呆,象是在听天方夜谭!

    这个案子结束了,小城依然那样繁忙,依然那样多滋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