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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云四季，岁月更迭，感触最深的便是生命留给我的一层又一层波宕。也许，人生就是如此的心酸苦涩，望着城市的夜空，经年烟笼雾笼，不知今昔何昔。没有星没有月的夜空，让我不经意地想起了家乡，那个小山村。那个四季分明，星月夜清朗迷离的夜空，带着儿时的感动与忧伤如丝丝缕缕的茧衣包裹着我的孤独与明媚。
咝——手中的烟又烧到了手指头，抚着手指，青色间，血脉也是青幽幽的。仿似暗夜的魂。
儿时，妈妈总是抚着我的小手，坐在兄妹间，指点着，然后说我们家的波啊，是村里最俊最俏的男孩，连手指都这么漂亮，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呵，波啊，一定要好好学，考上大学哟。
妈妈的笑容，在灯光下散发着明媚慈霭的光芒。我总是坚定地点头，坚定地嗯着。
兄妹三人，妈妈总是对我疼爱多些，虽然别人家是疼爱最小的，或是女孩儿。而我们家，妈妈最疼爱我，爸爸最疼爱妹妹，奶奶疼爱弟弟。
妈妈呵，你离开我们有多久了？你在那边还过得好吗？
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离开我们。小时候的我，不明白，总是倔强地闭着唇，长大后的我，也依旧朦胧迷离，总是在深夜里长长的叹息，伴着烟雾，在夜色里逡巡。
经年，生活坎坎坷坷，生命摇摇晃晃，信念却一直没有断，要考上大学，让妈妈安心。闭目就能闻到妈妈的发香，倦倚就能闻到妈妈的体香。柔柔的，轻轻的，暖暖的，是我一世的追求。
妈妈，明天我就要离开中国，去往非洲。我有实现你的愿望，考上了大学，可我没有如您所愿做艺术。但妈妈您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我这次被派往非洲，是以执行总监的身份。也许，以往就得长期呆在那边了，更或者是定居到那片土地。那是一片广茅而贫穷的土地，但也是一个遗忘曾经，疗渡心灵的地方。
妈妈，您在天上就放心吧。弟弟在长沙工作，有一个温柔的女朋友。妹妹在深圳，爸爸在她身边照顾。
（二）
童年时，我们家幸福而快乐。
妈妈是村里最美丽的女子，她温柔而娇好，身段窈窕，肌肤白皙，乌发如云，笑容清淡和暖，心灵手巧，待人接物如风如水，对奶奶孝顺，对爸爸尊崇，对我们孜孜相抚相怜。温暖柔和的女子，是我的依恋之所在。
爸爸是村里最清俊的男子，他柔逸倜傥，清华澹澹，才色绵绵，他风度偏偏而又勤勤垦垦，温和圆滑，与人为好。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孝男子。
奶奶高大健壮，有点像旧时的老祖宗。很疼爸爸，对我们兄妹也很好，尤其喜爱依依呀呀的弟弟，笑时慈爱，不笑时看起来很凌厉。
妹妹小小的，像只猫儿一样，喵呜喵呜地总是赖在爸爸的怀里。
弟弟聪明伶俐，调皮捣蛋，是奶奶的心肝宝贝。
这样的家，这样的我们，在全村都是让人羡慕的。
爸爸与妈妈一起上山下地，一起披荆斩棘，一起踏着晨露、蹈着夕阳，夫唱妇随，回家相伴我们兄妹，和乐美满。
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甜美着。却不想，美好总是短暂，也许物极必反，也许我们的家庭里一直埋藏着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牵引着我们一家走向泥沼，走向荒凉。
那年的夏天，我八岁，妹妹六岁，弟弟四岁。暑假，双抢，阳光灼炙。爸爸妈妈一起在田间收割，我也带着妹妹弟弟在田间边帮忙边看着他们。
没有任何的征召，妈妈就在那天那月那年离开了我们。
妈妈与爸爸挑谷子回家晒，与爸爸起了小小的争执，回到家便喝药自杀。当爸爸发现后，反应过来，忙叫着村里人帮忙，把妈妈抬到乡政卫生所，结果在医院门口妈妈就口吐白沫，离开人世。
回来的路上，因天热焦灼难奈，在村口的大树底下休息。然后谣言便四传开来，唏嘘不已。
我不清楚爸妈之间的争吵过节，不清楚爸爸该是如何的后悔。那些时日，爸爸把自己关在家里，关在房间里，一遍遍揪着自己的头发，不吃不喝。我们兄妹，弟弟嗷嗷大哭，我和妹妹愣愣地倚在门口，看着村人的指指点点，痛恨而哀伤，奶奶抱着弟弟，哄喂着他，又轻唤着爸爸。
谣言起，天色变。我的心空再也不曾明朗过。
谣言说妈妈的魂魄附在了村口的大树上，给过往体弱阴冷的人截载着梦境，那是短命鬼的不甘。如果真如世人所说，我倒宁愿妈妈能夜夜进我的梦里。因此那个夏天，妈妈去世后的夏天，我总在哀伤迷漫身心时，便会跑到村口的树下守候，守候着妈妈来我的梦里，轻轻唤我：波啊，波啊可，终究没有响起妈妈的呼唤，再也听不到妈妈抚着我的双手，轻柔的呼唤，轻怜的和暖。
那个夏天，阳光灼灼，明媚的大地，在我眼中却是黑暗一片，冰冷苦痛。
（二）
村里人说，爸爸要给我们找后妈了。村里人说，世上的后妈都不是好东西，自私冷漠，像狼外婆。村里人说，要听后妈的话，不然会饿肚子。村里人说，要孝顺后妈，不然会挨打的。
我们听着村里人的各种言说，心想着爸爸为我们找后妈，我们要怎么办？那时候，我们没有看过电视，不知道电视里的后妈是怎样的坏心眼。我们对后妈的理解就是我们能不能不叫她妈，她应该是阿姨。
果然，村里人的说法都是没错的。后妈，后妈，自然而然，是后来的妈，填补生活的虚空，没有付出过真心实意，如何能当得起妈这字呢？
为什么要给我们找后妈呢？
因为你们需要人照顾，我要挣钱养你们，没有时间照顾你们。
不是有奶奶吗？
奶奶年纪大了，对于你们三兄妹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能不能不叫她妈，只叫阿姨？
要叫妈的，不然，她如何好照顾你们。
不！我不叫！她不是我们的妈。我们的妈永远只有一个，没有人可以代替。
后来，不知爸是如何跟那个女人沟通的，反正我们兄妹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妈。
这是一个来自于山里的少数民族，她有过前夫，因前夫离世，家里有公婆，有一个儿子，山家生活困难，她没法一个人负担起全部，所以另嫁给我爸。她儿子留给婆家。偶尔时她会回婆家看望儿子。我对她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些都是听村里人说的。
她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子，老实本份。帮我们全家洗衣服，做家务事，种地种菜，照顾爸和奶的生活，为我们做饭热菜。可是她脾气暴躁，喜欢和村里人吵架，声音粗嘎，不识字，没上过学，也不怎么讲卫生，没有我妈那般温柔识礼，也没有我妈那般细腻和婉。
我们时时上学回家，她还没有做饭，灶堂冷冷的，我们只能饿着肚子去上学。爸在外面做事，给别人做木工活，时不时出外呆个十天半月的，赶工赶活，做完一个工程很是疲惫，回家与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们没法跟爸诉说我们的委屈。本来对那个后妈稍有一点的好感也在时光磨砺中荡然无存。
这就是后妈吧，没有血脉相连，所以也不能如亲妈般的经心。
后为，她离开了爸爸，离开了我们家。似乎是爸爸回家听到村里人反应与嘀咕声。
那是我的小学时光，就这样折折磨磨、坎坎坷坷过去了。
（三）
以为，就这样，在我们慢慢的长大中，我们家不会再有女人来。
但我还是忘记了爸的花心。没有妈妈，爸爸的心似乎真的雾中花，水中月，让人再摸磨不出真情还是真心。但我知道，他一直是我们的亲爸，无论他找多少个女人，或许都是为我们兄妹好，为我们这个家好吧。
当我初中毕业后，去外面求学，爸又找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外地人，是他在外面认识的，带到家，就是我们的又一个后妈了。
你们也差不多都长大了，家里就你奶奶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带她回来，跟她结婚，是为了你们的奶奶，照顾她，陪伴她。
是的，我们已经长大，对于所谓的后妈再无多少的感慨，我们知道，我们的妈永远只有一个。
其实，关于她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在外面，少回家。大都是弟弟断断续续的诉说得知。
她，也是寡妇，遇上爸，被爸的风姿所倾，跟着回来的。
起初，因有爸的帮衬，家里很是和谐。后来，爸又出去干活了，她便与我们这个家有了膈应。最后，也终于离去。
其实最主要的，是奶奶和弟弟对她的防犯，说她半路出现，是来抢我们家的财产。没有付出，就想要得到。这是弟弟的想法，也许她并不是要抢走什么，只是她进入到我们这个家，跟着爸爸，只想着以后老了能有一份依托吧。
走了，也好，爸是老了，但还有奶奶，他陪着奶奶，等以后真的孤孑一人时，他可以跟着弟弟或是妹妹，如果一定得守在乡下，再找个伴也不晚。
（四）
妹妹已经出嫁，嫁得丈夫是个做工程的，很是有钱。但幸福不全，所以她也注定了是个孤苦的命。
妹夫在一次去工地考察中，发生车祸去世，留下深圳的一套房产和一个大公司，还有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儿。婆家来与妹妹争财产，爸爸赶往深圳，陪在她身边。
彼时，我去深圳看妹妹。在静夜里，我们兄妹说起乡村，说起老家，说起弟弟，说起奶奶，才得知这些年我根本不清楚的事情起因。也许妹妹是女孩，所以比我要细心敏感，而弟弟一向是奶奶带大的，什么都听奶奶的，什么都向着奶奶，身在其中，不知其意。
原来，爸爸并不是奶奶的亲生儿子，他是奶奶抱养来的养子。奶奶就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因为在农村家家都要有男孩传宗接代，所以凌厉的奶奶就去外面抱养了一个男婴。婴儿时的爸爸，就乖巧可爱，眉清目秀，很是讨人喜欢。奶奶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养，姑妈也把爸爸当作亲弟弟，去哪都带着他。幼时的爸爸并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一直把奶奶和姐姐当作是最亲的血缘。
后来，姑妈出嫁，爸爸成家，娶了邻村的妈妈。
那时，姑妈家的儿子生病，白血病。骨髓移植要花费二三十多万。姑妈到处借钱，奶奶把家里的所有积蓄给了姑妈，爸爸也在为姑妈四处奔波，可是钱花了几十万，却依旧没能挽救住生命。
也在那时，爸爸因输血的原因知道了自己并不是奶奶的亲生儿子。而奶奶也因姑妈失了儿子而更加痛惜爸爸，生怕爸爸也会像姑妈的儿子一样离开她，再加上爷爷很早就去逝，奶奶一个人拉拔大姑妈和爸爸，性格又凌厉阴私狭隘，心里眼中只有姑妈和爸爸，姑妈长大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只有爸爸是他一个人的，不会被人抢走。
当爸爸娶了妈妈后，爸爸对妈妈的爱宠，夫妻琴瑟和鸣，在外人眼中是欣羡，在奶奶眼中也是欣羡，更是一种嫉恨。她日渐扭曲的孤寡心理，认为爸爸不再孝顺她，不再听她的话，不再是他眼中的唯一，忌恨着这一切是妈妈所为，愤恨着妈妈夺走了爸爸。对儿子的依恋与深重的寄托让奶奶在妈妈面前不可理喻。
她在我们大家面前一直都是慈详和蔼，是一个温和幸福的老太太。可一旦脱离出众人的眼光，面对着妈妈，便变得刻薄而狷恨，在妈妈面前使捧子，咒骂。妈妈是个和善的女子，处处忍让，又不能让爸爸知道，担心。所以极力维持着那份和美与温婉，可是心里却在泣血。爸爸无所知，一直以为奶奶很好，对妈妈很好，又因独自一人孤苦抚养着他，不是生母胜似生母，所以总想着要如何的孝顺她。
如此的情境，童时的我们无从发觉，只知自家幸福和美。
那个夏天，爸妈因稻谷收割问题发生小口角，回到家后，奶奶再一次露出她的恶毒嘴脸。因为她刚得知妈与爸吵架了，她心里觉得妈对她的儿子不尊不重，在外面也跟爸吵架，让爸没男人的面子。妈妈刚从酷暑中满头大汗，热气淋漓中进来，心中憋着那口气还没有下去，就被奶奶一通责骂咒辱，气得只能进房间默默流泪，而平时积聚起的怨怒抑闷让她再也承受不了，一时之间想不开，看到门边角落里放着的农药顺手拿起便喝下。
就这样，妈妈以着世人不可理解的原因轻生了。
而后面爸爸娶的两个后妈其实并不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就是奶奶在中间挑拨离间，致使她们不得不离开。
这些都是妹妹凭着村里人的流言和家里的朱丝马迹发现的，那两个离开的后妈多少也给村里留下了些言语资讯。
知道后，我的心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怒，只是不想再看到奶奶。我也不知道今生还要以何种面目去见她。她给过我们爱，也带给我们这样的痛，岁月的流失，让我们从失母的悲痛中，承受着生活的颠覆。她有她的理由，她有她的爱恨，她也有她的艰辛与悲苦。她把世上的女人都赶离爸爸，也是一种悲哀吧。
也许，爸爸多少也感觉到奶奶对他的爱是一种扭曲的偏狭的爱吧。他也许在日久的生活中感知到妈妈的轻生与奶奶有着一定的关联，所以他无论娶多少女人，都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兄妹。他努力的挣钱，只为把我们兄妹培养出来，他的生命，随着妈妈的离去，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如今，远山的小村子，一个孤独的老人蹒跚着在小路上东觅西寻。独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大房子，整日慢慢地游走在村子里。僵硬苍老的面庞，没有人能从中看出什么，孤独的沉默，村里也没有多少人喜欢她，她不缺衣食，却永远少了温情，永远孤独着
2014。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