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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之间,程枫身形便已掠过几重屋面,突听一阵朗吟之声,自右侧传来!他身形立顿,凝神而听,只听吟道:“黄河之水天上来,玉楼清影接天台。举樽进酒客衔杯,娇容浅笑比玫瑰。样泽东来七十里,长满复堑埋云里,黄叶秋风一萧瑟,汉陵走马黄尘起——”诗声清朗,声调却不甚高,程枫脚步微微一顿,便笔直向诗声来路扑去,只见西面三间厢房中,还隐隐有灯光透出。
他脚下轻轻一滑,溜下屋脊,哪知诗声竟突地顿住。他不禁为之一惊,只听那富家公子“缪文”的声音缓缓说道:“高升,明日清晨,你去马厩将今日那两位客人乘坐的两匹健马的鞍辔取来一一”程枫双眉一皱,冷笑一声。
却听“缪文”接道:“再将那两付鞍辔,配在大白和二白的身上一一”程枫为之一呆,却听一个声音十分恭敬他说道:“公子难道要将‘大白’、‘二白,送给那两位客人么?”“缪文”道:“正是!”那恭敬的语声停了半晌,期艾着道:“可是‘大白’、‘二白’一去,‘三白’、‘四白,岂不是要太寂寞了么?何况这两匹马公子费了许多心血才弄来,如今却如此轻易地送人,岂不是又太可惜了么?”程枫情不自禁,暗骂了声:“该死的奴才!”
却听“缪文”朗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想那位程先生,乃是当今的大英雄、大豪杰,宝马赠予英雄,正是天经地义之事,你难道不知公子我平生最喜结交的,就是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英雄豪客么?”
屋檐下的程枫,闻言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只听“缪文”又自朗念起来!
“南浦有鱼腥且涎,真珠——”诗声又顿,道:“高升,明晨配马过后,再自我处将仅存的一升真珠全部取来,悄悄放到那两位客人的马鞍里,休得让他们两位知道!”
高升恭声应了,呐呐又道:“但”
“缪文”含笑接口道:“你是否在奇怪我为何不让他两位知道?要知这些英雄豪杰,行事多有超乎常人之处,我若明赠,他定必不受,是以只得暗送了。”
程枫呆了一呆,不禁又暗道一声:“惭愧!”
只听“缪文”接口吟道:“真珠可宝开容颜。”
衡阳雁迟人未还,慵懒犹怯小淳天。
忆得鲛丝织蝉翼,兽炉氖氢湘帘垂。
绿绣笙囊不见人,烛影摇窗夜深寂。”
诗声再顿“缪文”道:“还有,今夜我见那位夫人,目光顿顿注视着那翠玉西瓜,真珠香盒,以及那水晶玉盒,想必对这几祥东西,甚为喜爱,明晨你也将此三物一并包起来,加上那具文王古鼎,凑成四样礼物,挂在马鞍后。”
“高升”自又诺诺称是,窗外的程枫却忍不住再次暗道:“惭愧!这少年如此慷慨好义,我若再不利于他,岂非良心有愧。”
刹那之间,他急又思及十七年前的往事
那是个大雨大滂沦的深夜,他离开毛臬和杜仲奇独自搜寻,大雨之中,忽地驶来一辆车马
程枫暗暗叹息一声,中断了自己的思潮,暗中喃喃自语:“这少年我倒要好生交上一交。”
腰身一挺,无比矫健而轻灵地掠上屋面,接连数个起落,向自己留宿的耳房掠回,只听“缪文”犹在朗吟:“幽兰带露幽香绝,画图浅写松溪水。楚天澄澈竹枝高,谱填新词铺锦纸。巴西夜市红守宫,后房点臂斑斑红,堤南孤雁自飞久,芦花一夜吹西风”
他身形去得越远,诗声也就逐渐轻微,终于不再可闻,苍穹上的星群更稀,料峭的夜风更凉。
但是一一一
西面那三间厢房的灯光,却突地加亮一些,紧闭着的窗户,也被缓缓推开一线一一于是一声轻微的冷笑,便自这窗隙中传出,随风飘散。
窗内一面紫檀木,云母面,大雕花案侧,倚桌而坐,不住冷笑的,正是那“慷慨”的“富家公子”缪文。
垂手肃立在他身后的一人,身材臃肿,面目痴肥,却正是那市井好汉“张一桶”此刻挑起姆指,连连赞道:“公子你当真有两下子,只可怜那姓程的还在自我陶醉。”
语声微顿,又道:“公子,你当真要将那些宝马明珠送给他么?”
“缪文”目光之中,隐现杀机,突地拍案笑道:“宝马明珠,能值几何,自然是真的要送给他的。”
忽又轻轻一皱剑眉,自语着道:“天时已将大亮,那位‘七窍,王平怎地还未到来”“张一桶”一笑接口道:“公子但请放心好了,王二哥做事最最精细,绝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大约不久便能到了。”
“缪文”展颜一笑,道:“我久闻梁大哥手下有‘四大金刚”俱是万中选一的人才,只可惜我至今只见着了你和“决马,程七两位,你的办事能力,自是不必说了,程七驯马的功夫,亦足以做视群伦,举手之间,使得那姓程的自命得意的两匹劣马收服了下来,以此类推,其余两位定必亦是不凡。”“张一桶”笑道:“大胡子老程驯马的功夫的确有两手,无论什么劣马,到了他手里都得服服贴贴,可是我们王二哥呢,嘿嘿,他对付人就和老七对付马一样,无论是谁遇着他,三言两语就得服服贴贴。”
“缪文”暗叹一声,忖道:“谁道市井之中没有奇才,有了这几人为辅,无怪‘九足神蛛’梁上人得以名扬天下!”
目光一转,东方已隐隐现出鱼青之色,:‘缪文”面上方自泛起笑容,不禁又为之立敛。但是一一此刻门外却已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缪文”精神一振,张一桶喜道:“来了。”
转身一步接到门口,伸手拉开房门,只见门外人影一花,已自大步闯入一个身长八尺,胡发碧目,满面虬须的彪形大汉。
“缪文”扶案而起,心中却不禁大奇!
“此人生像如此威猛,想必定是‘四大金刚,中的另一人’大力神’丁霸了。”转念又焦切地忖道:“那‘七窍’王平未来,此时却来了大力神,却又为的是什么?难道那王平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只见这虬髯大汉大步奔入,竟向他长身一礼,恭声道:“阁下丰神如玉,想必就是我梁大哥口中的仇公子了!”
语声沉缓,吐字斯文,与他的外表竟是大不相称!
“缪文”一面含笑谦谢,一面却又不禁为之奇怪,这般粗鲁的彪形大汉,怎会说出如此斯文的言语?
只听虬髯大汉又道:“公子吩咐的事,小人幸不辱命,已代公子办妥,只是车马耽误,是以来晚了些,还望公子恕罪。”
“缪文”心中一动,脱口道:“阁下可就是人称‘七窍’的王平?”
虬髯大汉微微一笑,道:“小人正是王平。”
“缪文”目光一扫,只见此人外貌虽然粗鲁威猛,但气度却极为沉静,言语更是十分得体。
他年纪虽轻,阅历亦不丰,但却与生俱来地有着一份能了解别人的能力,此刻他一眼望去,便知此人外虽拙,内实巧,正是出类拔革的精明干练角色,不禁对此人更加了几分留意。
只听这“七窍”王平又道:“小人与手下的几位弟兄,查访多时,才将那事探查确实,十七年前,杭州城外所丢的那批红货,的确是‘灵蛇’毛臬私下的暗镖。”
“缪文”剑眉一扬,目光射出精光,道:“你且坐下,先喝口茶,再慢慢道来。”
“七窍”王平含笑谢过,却仍垂手肃立,道:“十余年前,江南镖局,本多是‘青萍剑’宋令公的手下,宋令公一生行事,颇为光明磊落”“缪文”突地冷“哼”一声,王平愕然住口“缪文”展颜一笑,道:“说下去!”
王平干咳一声,接口道:“是以凡是与宋令公有关的镖局,一律不得接保‘暗镖’,但有些人得了不义之财,譬如说好商所得的暴利,贪官搜刮的民脂,都势可不能明目张胆地运回家去,是以那时便有许多‘地下镖局”应运而生。”语声微顿,又道:“但这些‘地下镖局’,亦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武林中有些‘万名,的角色,多不屑为,是以保暗镖的镖客,自然多是些三、四流的人物,于是又是一批绿林中人,专劫暗镖,一来容易得手,二来被动的人大半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是以也不容易失风出事!”“张一桶”哈哈一。笑,插口道:“这当真可以算做标准的黑吃黑了。”
“七窍”王平缓缓接口道:“不错!这正是以黑吃黑,但如此一来,‘地下镖局,失镖的次数一多,自然被淘汰了许多家,而被淘汰了的’地下镖客,无法谋生,就索性也干起绿林生涯来,他们轻车熟路,劫起镖来,更加方便,到后来索性连‘地下镖客’也和这些绿林勾结,于是就乱上加乱了。”
他语声沉静,说得有条不紊,要言不烦“缪文”不禁暗赞一声,却听他接着又自缓缓说道:“这时‘灵蛇’毛臬看到有利可图,居然也在暗中干起‘地下镖局’的买卖,以他的武功,生意自然越做越大,于是他又收买了一些在武林中无法立足的角色,‘八面玲珑’胡之辉,‘铁手仙猿’侯林,‘铁算子’汁谋,都是在那时投入他的门下。”
“缪文”冷笑一声,王平接道:“只是他为了顾全自己的声名,是以事情做得极为隐秘,要寻他保镖的人,先要寻着门路,而‘八面玲珑’胡之辉,那时便足专门替他负责接洽生意的心腹,到后来毛臬的裳羽日众,他自己便极少出手。”
“张一桶”忍不住又自插口道:“想不到,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七剑三鞭,里,居然还有这种下三路的角色,真比我’张一桶’还不如。”
“七窍”王平冷笑一声,道:“灵蛇毛臬虽然干了‘地下镖局,的买卖,但’七剑三鞭,中,还有比他更加可耻十倍的角色。”
“张一桶”诧声问道:“是谁?”
王平缓缓道:“七剑三鞭中,居然还有人在暗中专劫‘地下镖局’的红货。”
“缪文”剑眉微轩,目中再次飘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截口道:“鸳鸯双剑?”
王平伸手一抚颁下虬髯,道:“不错,就是‘鸳鸯双剑。”“张一桶”惊喟一声“七窍”王平接口又道:“大约十八年前,‘灵蛇’毛臬的‘地下镖局,接了一趟红货,自北京到杭州,那时’灵蛇’毛臬不在家中,这趟生意乃是胡之辉接的,却由一个叫‘闪电神刀,朱子明的’地下镖客,押运。”
他眼帘一合,似乎在脑中将言语整理了一下,然后道:“这趟镖押到杭州城外的时候,正是深夜,而且还下着倾盆大雨。”语声微顿:“押运暗镖的保人,多是昼伏夜出的。”
“缪文”颔首道:“说下去!”
王平道:“押镖的人,除了闪电神刀朱子明外,就只有两个江湖下五门的小贼,和一个毛臬的家丁,四个人都装做普通客商,乘着一辆大车,那时方到杭州城外,就遇上了专劫暗镖的‘鸳鸯双剑’中的程枫,竟下手将这趟暗镖劫了。”
“张一桶”忍不住又插口道:“那姓程的怎么会看出车上有红货呢?”
王平微微一笑,道:“这事端的奇怪得很,若在晴天,江湖老手可从车轮带起的尘土,判断车上有无红货,可是那夜正下着大雨,程枫如何会知道的,却是件疑案。据我猜测,程枫那夜想必也是在搜寻着什么,是以见到深夜中还有车驶来,就将它拦下查看,而那‘闪电神刀,定必以为是劫镖的来了,是以便先出了手,这么一来,阴错阳差,却让程枫在无意之中得了一笔外快。”“缪文”微笑一下,道:“正是如此!”
心中却不禁为之称赞,忖道:“这王平端的心思灵巧,分析事理,有如跟见,无怪别人称他心有七窍。”原来方才程枫、林琳的夜半私语,他全都在暗中听到了。
“七窍,王平呆了一呆,不知道这位”仇公子)怎会对自己的猜测如此肯定的答复,但口中却自接道:“闪电神刀动手之下,怎会是以剑术名扬武林的程枫敌手,押运这趟暗镖的,除他之外,更无好手,自然全都被程枫伤在剑下。程枫劫了这笔红货,满怀高兴,但等到他将红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有一封胡之辉写给毛臬的私函,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批红货竟是毛臬保的,也才知道”灵蛇,毛臬原来也在做‘地下镖局,的买卖,那时想必他一定又惊又惧,生怕毛臬知道了真象,会来找他寻仇,是以他便一直不敢将此事说出。”说到这里,他歇了口气,又道:“但毛臬失镖之后,却也只得哑子吃黄连,不敢将此事说出,于是这件事便在武林中湮没了十七、八年,直到今天,才算被我查出。”
说到这里。他浓眉一扬,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缪文”微喟一声,道:“王君端的是非常之人,竟能将这件湮没多年的疑案打探得如此详细。半月之前,我曾在无意之间听得一人说起十余年前的武林中事,也谈起了”地下镖局’与这件疑案!”他目光一闪,接口又道:“对于那时的武林中事,我都极为留意,是以我自己先也探查了一下,查出此事仿佛与‘鸳鸯双剑,与毛臬有关,是以敢请梁大哥就便再探查一下,但却未想到你竟能查得如此详细!”“七窍”王平微微一笑,道:“公子事务烦忙,自然不会有时间去仔细探查,但小人却空闲得很。”
突地转身喝道:“此刻你可以过来了。”
“缪文”心中一动,转目望去,只见门外缓缓探进一个头来,四下张望又两眼,才畏缩地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身躯也颇为高大,但神态却狼狈不堪。目光如鼠,四下转动,像是对世上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都有畏惧之心,但一眼望见了房中珍贵的摆设,眼珠立刻睁得滚圆,灼灼地射出贪婪的光芒,怄偻的身形,也立时像是站直了不少,垂在膝边的双手,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七窍”王平缓缓道:“此事的前面一段,毛臬虽然做得隐秘,但江湖中毕竟还有人知道,是以我不难探查,但此事的后半段,若非此人,我却永远也探查不出!”缪文剑眉微皱,沉眉问道:“此人是谁?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七窍”王平一笑道:“此人无名无姓,却有个外号叫做‘三只手’,顾名思义,自然干的是扒窃的勾当,常言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此事发生的那天晚上,大雨滂沦,自然正是此辈人物活跃的时候。凑巧的是,他那夜竟走了霉运,在阵上失了风,他拼命逃出城外,将后面追来的人抛掉,却正好遇着了此事。”
回顾一眼,叱道:“你且将当时情况说给这位公子知道。”
“三只手”赶紧躬身应了一声,如鼠的目光,闪闪缩缩,如兔的嘴唇,期期艾艾“缪文”微一皱眉,沉声道:“你快些说出,必有重赏。”
“三只手”更快地躬身应了一声,口中道:“小的那天拼命跑出城,才歇了口气,忽然见到前面有人提着柄剑,还有一辆马车,小的大骇之下,也顾不得再看,就躲在路边的稻草里,过了一会,只听见外面有人说:‘程枫你怎地不讲情面,难道你不知道这趟镖’话未说完,就有另一人哈哈笑道:‘这趟镖纵是你’闪电神刀’保的,今日我程枫也要动上一动。,接着就是一阵兵刃相交,叮叮铛铛的声音。”
“我忍不住伸出头要去看,哪知我头还没有伸出,就听得一声惨呼,这声惨呼的声音还未完,又是一声惨呼,这样一一声接着一声,一”刹那里,竟接着有四声惨呼,吓得我连忙又缩进头去。”
“四声惨呼过后,就再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淋得我浑身发痛,我悄悄一摸头额,满头是水,却只有一半是雨水,还有一半是冷汗,也顾不得再看了,就从稻草里爬到另一头,悄悄跑了出去,大雨打在田地上,就像是有人在里面追着我似的。”
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