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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众人全都怔在当地,只有“八面玲珑”胡之辉狂笑不绝。
“华山银鹤”面色渐渐寒冷“缪文”目中又自露出了奇异的光芒“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闪电般声出了钢钩般的铁掌,攫住了胡之辉的衣襟,胡之辉笑声戛然而顿,身躯却已被“乱发头陀”硬生生自地上抓了起来,就仿佛是屠户案头钢钧上挂着的猪蹄似的。
胡之辉虽然“八面玲珑”但此刻却已凉慌起来,尤其是“乱发头陀”目光中的那种凶猛鸷狠之气,更使他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乱发头陀”手臂笔直,毫无半点弯曲,竟将如此臃肿笨重的人轻而易举地凌空扬起。
这种惊人的神力,使得“华山银鹤”面上也露出惊奇注意之色,是以大家又怔了一怔之后,胡之辉方自颤声道:“大师在下什么事得罪了你?”
“乱发头陀”目露凶光,不言不动,竟似对胡之辉真的十分怀恨。
胡之辉心胆更寒,目光乞怜地望着“缪文”颤声又道:“缪兄弟缪兄请求贵友将我放下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说嘛。”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玩笑又有何妨。”
“乱发头陀”冷哼一声,他直到此刻方自发出声音,是以这一声便越发显得森冷可怕。
“八面玲珑”胡之辉面如土色,还要勉强挤出一份笑容,神色自然显得更加可怜可笑,陪着笑颤声道:“大师,在下究竟是什么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说话”
“乱发头陀”厉叱一声,手掌一推,将胡之辉摔到地上,狠狠望了他一眼,竟突地转身走了出去。要知他与胡之辉本无仇恨,有的只是由失望化成的愤怒,因为他本认定了这蒙面容便是他想像中的人。
胡之辉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弄得更莫名其妙。
“缪文”又自微笑一下,道:“大师慢走。”
“乱发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缪文微笑道:“你难道认为这位胡兄真的便是方才那位蒙面之人么?”
“乱发头陀”双目一张,霍然转过身来“八面玲珑”胡之辉已挣扎着爬起,陪笑认道:“我如此做法,仅是为了我们毛大哥要想知道这位缪兄弟的底细,是以才派我乔装成如此模样,来试探一下。”
他语声微顿,又向“缪文”笑道:“但毛大哥此举,对缪兄也没有丝毫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为了”放声一笑,接道:“为了毛大哥的掌上明珠而已。”
“缪文”仍然面带微笑“乱发头陀”却在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胡之辉的眼睛“华山银鹤”徐徐将掌中长剑插回剑鞘。
他此刻心里虽然也有些惊异和奇怪,但神色间却仍是极为潇洒安祥,徐步走到“缪文”身侧,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不知此事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原来兄台竟是毛施主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若早知如此,贫道也不必匆匆赶来了。”
“缪文”心中对他本已十分感激,在这刹那间,他突又对这年轻而沉稳的道人生出亲近之心,深深一揖,沉声道:“在下与道长萍水相逢,道长却对在下如此关心,在下心中的感激唉!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望日后还有机会与道长重聚。”
他忽然收起面上笑容,言语又说得十分诚恳、沉重“华山银鹤”显然也甚感动,接口道:“贫道自今而后,只怕要常在江湖间走动,若得阁下这般人物为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心,在这片刻间便似已结为好友,是以此时此刻,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寒喧起来。
那边“乱发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乱发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交替,旋转,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露在那蒙面的丝中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了许多改变,但其中却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滑又懦弱,这怎会是方才露在丝中外的眼睛?
“乱发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乱发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大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乱发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乱发头陀”须发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看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激,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色,张口结舌,呐呐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乱发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强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似另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象,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乱发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胸前的肥肉有如面粉似地抓起,胡之辉咬住牙根,仅仅轻呼一声,但已流下满头大汗。
“缪文”含笑道:“大师其实不必如此追问,那位蒙面奇人此刻虽早已走了,但他既与‘灵蛇,毛臬有了来往,还怕他不到杭州城去么?”“乱发头陀”恨声道:“纵然如此,今日我也要叫此人把真话吐露出来!”
“华山银鹤”剑眉微轩,方待说话,突听一阵马蹄声远远奔来,刹那间便已到了帐篷前面,接着便响起一阵高高呼声:“缪兄,你在里面?”
呼声未了,已有十数条手持刀剑的大汉急步奔人,当先一人短衫青中,脚穿草鞋,一眼望去宛如庄稼村汉似的,但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行动更是出奇灵活矫健,全身都似充满了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八面玲珑”胡之辉目光动处,面色一宽,大叫道:“来了来了,梁大哥来了。”
这短衫汉子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急步走到“缪文”身侧,沉声道:“缪兄,你没有事么?”
“华山银鹤”心念一转,心中暗奇:“这姓缪的少年年纪轻轻,又不似江湖中人,却又似乎有着极大的潜力,只要他一遇看困难,随时郡会有人为他出手。”
等到“缪文”与那短衫汉子寒喧了两句,他又听出这短衫的村汉居然竟是名满天下的“九足神蛛”梁上人,心头不觉又是一震。
“乱发头陀”也不禁转过头去,上下端详了梁上人几眼,但他却看不出如此平凡的一个汉子,怎会有统率数千个市井英雄的魔力。
只见梁上人含笑道:“我路经此地,程七弟恰巧正在寻人为缪兄解围,我便立时赶来,想不到却是一场虚惊。”
他目光仅仅扫了“华山银鹤”一眼,便立刻接道:“这位想来就是当今华山剑派中仅有的三位‘银衫剑客’的‘银鹤道长’了,道长急人之难,一如自己,梁某好生佩服!”
语音微顿,目光立刻转向“乱发头陀”接着含笑道:“大师神力惊人,豪迈绝伦,梁某更是敬服!”
目光立又转向胡之辉,道:“胡兄为毛公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却做错了许多,在下实在遗憾得很,要教胡兄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再转向“缪文”含笑道:“杭州城中,此刻热闹已极,我事先也未想到会有那么多武林英雄赶到杭州城去,缪兄如要动身,此刻已可走了。”
他滔滔不绝,根本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时间,但是他自己也没有说一句废话,在这片刻之间,他已将每个人的身份俱都说出,又在轻描淡写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言语神情之得体,却又使别人绝对不会为了没有说话的机会而恼怒。
“华山银鹤”含笑谦谢两句,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名下无虚,”“乱发头陀”亦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手掌,将胡之辉摔在地上,向梁上人道:“你可是要对付他么?”
梁上人微笑一下,道:“在下正要请胡兄去好好享上几天清福,然后还有借重胡兄之处。”
他手掌一挥,立刻有四条劲装大汉,将惊魂未定,全无斗志的胡之辉绑了起来。
梁上人目光扫处,微微一笑,道:“此间既已无事,在下却还有事料理,只得先走一步了。”
此刻这奇异的帐篷外虽然仍有倘佯着的驼马,但那奇异的蒙面老人,蒙装少女,以及那黄衣童子却已不见踪影。
“九足神蛛”梁上人大步当先,率领着这一群江湖好汉,蜂拥着上了马,却将胡之辉缚在马后。
丝鞭一扬,快马奔起。
“八面玲珑”胡之辉双臂被绑,周身不能动弹,但两条腿却可以自由活动,于是便苦了这两条腿了。
快马一奔,也只得随着狂奔,开始时他仗着一身轻功,还不觉十分痛苦,只觉有些羞辱气愤而已,不住在马后狂呼!“梁兄!梁大哥小弟又不曾得罪你,你何苦如此待我?”
但到了后来,马奔愈急,他就渐渐不能支持,说话呼喊声也全都变成了气喘,两条腿虽粗,却也支持不了他身体的负荷。
梁上人手提着丝鞭,回首笑道:“胡兄近来心广体胖,如此运动一下,必定对身体有益得很。”
众好汉一齐放声狂笑起来!
胡之辉道:“梁咳咳咻咻饶了我吧”
他拼尽全力,放声嘶出最后四字,便扑地倒在地上。
新制绸衫,磨着地上的砂石,磨破了,砂石就开始接触到他发亮的肉,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他若是少做些奸狡的事,多练些武功,今日又何至如此。
梁上人回首一望,突地手掌一扬,勒住马僵,群马也一齐停了下来,梁上人一跃下马,扶起了胡之辉,笑道:“胡兄今日可是辛苦了。”
胡之辉气喘如牛,哪里还能答话,梁上人却将他挟上了马,带到杭州城外一个不算大小的村庄,一座颇为宽敞,但并不华丽的庄院中,此刻天已发黑,大堂上烛火通明,已摆好一桌杯筷。
梁上人扶着犹在气喘着的胡之辉走上大堂,手掌一拍,四个明眸霎眨的粉衣女子,立刻在桌上摆起一桌极为丰富的酒菜。
鸡鸭鱼肉,香腾满堂,胡之辉精神立刻一振——直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发现有多少事比胖子的食欲可怕。
梁上人哈哈一笑,道:“这些酒菜胡兄还满意么?”
胡之辉虽然心思灵巧,此刻却也不知梁上人是何用心。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呐呐道:“好极好极。”
梁上人一笑又道:“端菜的这些女子,俱是扬州城中有名的粉头,小弟昨日已看过了他们的歌舞,确实不错”
胡之辉情不自禁地转目望去,只见这些粉衣女子,像是一排屏风似的站在他面前,八道似能勾夺魂魄的眼睛,一齐望在他身上。
刹那间他身上的疲劳与痛苦似乎已经减轻了几分,不住颌首道:“确实不错,确实不错”
梁上人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胡兄对这四位女子,也是极为满意的了。”
胡之辉又自一怔,呐呐道:“梁兄,小弟唉,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梁兄到底要如何对待小弟,小弟实在”
梁上人含笑截口道:“方才小弟对胡兄极为失礼,小弟心里实在难受得很,是以想要补偿一下,也请胡兄不要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胡之辉呆了一呆,面上不禁绽开了一丝开心的笑容,哈哈道:“我早知道梁兄是个义气朋友,不会对小弟怎样的,你我俱是自己人,我怎会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
粱上人含笑道:“好极好极,只是酒菜粗劣,请胡兄随意享用一些,然后哈哈。”
胡之辉目光忍不住又向那四个女子望了过去,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胸膛一挺,拿起一双牙筷,当即向面前一碗猪蹄戳了下去。
梁上人突地笑容一敛,沉声道:“且慢!”
胡之辉手腕一震“叮”的一声,筷子已碰到碗边,却再也不敢落下去,目光茫然望向梁上人。
梁上人面沉如水,道:“胡兄久走江湖,怎地不知道忠义堂上,主人未动,客人岂能先尝!”
胡之辉也不敢多间这是哪里的规矩,但心中总算略为定了一些,缩回筷子,陪着笑脸道:“小弟失札,小弟失礼梁兄请。”
梁上人笑容微现,举起筷子,伸出一半,突又长叹一声,缩了回去。
胡之辉茫然道:“梁兄,菜如冷了,有损滋味。”
梁上人摇头叹道。
“胡兄你有所不知,小弟心中,此刻正有几件心事实在不能等着,还请胡兄少候一下。”
他放下竹筷,呆坐桌旁,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一阵阵酒菜的香气,冲到胡之辉鼻子里,只见他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在偷偷咽着口水。
过了半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轻轻道:“梁兄究竟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相告,让小弟也为你分优一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肯稍为帮助,小弟的心事便全都没有了。”
胡之辉双眉一皱,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又望了望那四个媚人的女子,徐徐道:“小弟虽不成材,但梁大哥若有什么急事,小弟至少还可以在毛大哥面前进言一二!”
梁上人哈哈笑道:“胡兄果然是好朋友,好朋友!”
梁上人笑声突又一顿,沉声道:“胡兄既是好朋友,想来必定可以为我解除痛苦?”
胡之辉笑声也不禁随之顿住,呐呐道:“自然!自然不知梁兄到底有何痛苦调梁上人长叹道:“世上最大之痛苦,便是心中有了一些极大的疑团,而自己偏又无法解释,于是终日苦苦猜测,于是睡不安寝,食不知味。”
胡之辉干咳两声,呐呐道:“正是正是!”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是同情小弟,若真是弟之好友,那么小弟便是请教胡兄一句,那十余年来未曾入关的‘温柔陷阱’之主,人称‘人命猎户,的蒙面奇人,究竟为了何事而到江南来的?此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胡之辉面色突地一变,放下筷子,干笑道:“小弟足迹未出江南,那‘人命猎户’的事,小弟怎会知道?”
梁上人冷笑一声,道:“‘人命猎户,一至江南,便与’灵蛇’毛大爷有了联络,他若非青年便与毛大爷有旧,怎会如此?他若与毛大爷有旧,胡兄你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何况胡兄你这两天来,一直住在那‘温柔陷阱,里,似乎专门为了要等候那位缪公子走过,他既非武林中人,那’人命猎户’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心?”
胡之辉心头一凛,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厉害,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心念止此,口中却嘿嘿强笑道:“毛大哥只为了他的千金似对缪公子有情,是以,才想查查他的底细,此事根本与‘人命猎户’无关”
他目光一转,接口又道:“缪公子既非武林中人,却不知梁大哥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梁上人浓眉一扬“砰”的一声,放下筷子,冷冷道:“胡兄近来动口动得大多,动手却动得太少,想必是还要再像方才那样运动一番”
他双掌一招,沉声喝道:“来人”
胡之辉变色道:“梁兄且慢!”
他伸手一拉梁上人臂膀,道:“大家俱是自己弟兄,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梁上人手腕一甩,冷冷道:“胡兄是否已想通了,还是说出来的好!”胡之辉长叹一声,缓缓道:“不瞒梁兄说,近来江湖中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
梁上人沉声道:“什么举动,说清楚些。”
胡之辉目光四转,只见厅前已涌上十数条劲装大汉,人人俱是弓上弦、刀出鞘,人人眉宇间俱是一片杀气。
他只觉心头一寒,赶紧接着道:“譬如毛大哥在杭州城中所邀的英雄之会,譬如昔年的‘七剑三鞭’俱都兼程赶到江南,譬如那位从未出关的‘人命猎户,也来到此问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明一事,’他语声突地变得缓慢而沉重,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都是为了要查明昔年武林魔头‘仇先生,的后人,是否已在江湖中出现,那’金剑侠,是否与‘仇先生’有关。”
梁上人双眉一皱,道:“还有呢?”
胡之辉道:“还有许多人在暗中怀疑,那位缪公子咳咳,是否便是仇先生的后人,这点小弟其实也不相信,但根据许多线索,却又令人不无疑心!唉小弟如此做法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梁上人目光微变,沉声道:“什么线索?难道你们已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这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便是昔年名扬八表‘仇先生,的后人?”他仰天大笑几声,接口道:“这倒真是个笑话!”
笑声是高亢而响亮的,震得桌上的杯盏,边缘相击,发出一连串“叮铛”轻响。
但胡之辉目光一转,却发觉他这响亮的笑声,似乎只是为了要掩饰他面上某一份不自然的情感。
梁上人笑声方顿,胡之辉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那缪公子若被发觉真的是‘仇先生,的后人,其后果也就真的令人不堪设想,非但是他,只怕就连他的朋友和羽裳”梁上人目光一凛,拍案道:“你说什么?”
他一掌拍下,桌上的杯盏更被震得叮铛乱响。
胡之辉身躯微微一震,嘿嘿强笑道:“这只不过是猜想而已,嘿嘿,想那缪公子”
梁上人沉声截口道。
“我且问你,你等到底怎会将那缪公子与‘仇先生’设想在一起?我梁某既然与他为友,却容不得你们含血喷人,胡乱猜测。”
胡之辉目中光芒闪动,忽然改口道:“约莫十八九年之前,那时梁兄在江湖间尚未崭露头角,小弟更不知身在哪里,但‘七剑三鞭,却已都声名卓著,’仇先生’更是早已名扬天下,严然占了武林中的第一把交椅。”
梁上人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来,但这番话既与“仇先生”有关,他也没有出口打断。
只听胡之辉接口道:“那时‘仇先生,纵横江湖,江湖中人,虽然人人见了他都害怕,但却无一人对他真的崇敬,只因他行事全凭自己的好恶喜怒,什么天理人情,他全都不管不顾,更别说什么一一”梁上人大喝一声,道:“仇老前辈的为人,岂是你可随意批评的?”
胡之辉道:“仇先生的一生行事,是非功过,别说我胡某人,便是武林当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至今也不敢妄下定语。”
他语声微顿,接口道:“但小弟今日说此番话,都是为了”梁上人膛目道:“为了什么?”
胡之辉也不知是否故意,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想那仇先生既是如此为人,在江湖中怎会没有仇家,只是仇先生武功大高,故世又早,这些仇家在‘仇先生’生前无法复仇,死后就更谈不上复仇,但却在时时刻刻留意,仇先生昔年仇有无后人留下。”
梁上人双眉一扬,道:“说下去!”
胡之辉道:“仇先生究竟有无后人留下,江湖中人言人殊,谁也不知道真象。只因‘仇先生’一生行踪飘忽,就连他是否结亲,有未收徒,武林中都无人知道,只除了我那毛大哥一人之外。”’梁上人聚精会神,只听胡之辉又道:“这原因为了什么,今日在武林中已成半公开的秘密,想梁兄自也知道,毛大哥先本不愿将此事传扬江湖,但后来情非得已,只有说出来了。”
“此讯一传,立刻在江湖中不胫而走,那些‘仇先生,昔日的仇家,屈指一算,知道’仇先生’的后人,至今年已及冠,这些人含恨多年,有哪一个不想来寻仇报复,或明或暗,都在追寻那‘仇先生,后人的下落?”梁上人双眉微皱,暗叹忖道:“想不到不但他要寻人复仇,别人也要寻他复仇,这一场恩怨缠结,却不知该如何了断?”
胡之辉凝目望了他几眼,突地展颜一笑,道:“其实认真说来,‘仇先生’如有后人,这位后人倒真的是毛大哥的近亲,昔年毛大哥虽然对仇先生唉,那却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心里还是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那位嫡亲的妹妹,也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妹妹肚中的孩子。只要这孩子不记前事,毛大哥非但不会对他怎样,还会帮他来对付这一帮仇家,这都是毛大哥私下告诉我的话,我本不该说的。”
梁上人默然半晌,皱眉道:“据你所知,昔年仇先生的仇家,至今到底还有几人?”
胡之辉微微笑道:“仇先生昔年仇家本已遍布天下,至今这些仇家又不知多了若干后人,小弟如何计算得清,说不定”
他目光四下一扫,道:“说不定梁大哥你这些兄弟中,也有几人是仇先生的对头哩!”
梁上人面寒如水,缓缓道:“如此说来,那‘人命猎户’,只怕也是‘仇先生,昔日的对头了?”胡之辉连连颔首道:“说不定说不定”
梁上人大喝一声:“到底是不是?”
胡之辉半笑不笑,道:“这难道与梁大哥你也有什么关系不成?”
梁上人目光如刃,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胡兄你莫忘了,直到此刻,你性命还在小弟的手掌之中,小弟虽无能,杀个把人却也未见会出什么大事。”
胡之辉心头一寒,呆坐了半晌,额上渐渐泌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本来自恃梁上人绝对不敢杀他,但转念一想,梁上人即便真的将他杀死,又有谁人知道?目光一转,四面刀锋箭链寒光闪闪。
心念数转,胡之辉终于长叹一声,道:“我若将此人真象说出,梁大哥你”梁上人冷冷一笑,道:“梁某与胡兄并无仇恨。”
胡之辉松了口气,道:“梁兄你可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中有位成名的老武师,以‘三十六路梨花大枪’夹着‘七十二路行者棒,饮誉江湖,名唤’神枪’汪鲁平的?”
梁上人道:“不错,有此一人。”
胡之辉道:“这‘神枪’汪鲁平行事虽然甚是正直,但却气如暴火。十年丧偶,有一一个儿子,这儿子据说甚不成材,有一日触怒了汪老英雄,汪老英雄竟要将那儿子一刀杀死,这其间偏偏来了‘仇先生,”梁上人面色微变,突听厅外一声哈哈大笑,一人在笑着道:“好极好极,原来他真的就是汪鲁平。”
笑声虽高亢,听来却与哭声无异,也不知他是哭是笑。
众人俱都一惊,只见檐头人影一闪,狂风般卷入一个银箍乱发的黑衣头陀来,独臂一挥,将立在厅前的十数条大汉,懂得东跌西倒,连掌中的刀箭都掌握不住,哗地一声,撒在地上。
惊呼声中,这乱发头陀瞧也不瞧别人一眼,一步跨到胡之辉身前快如闪电地,伸出巨灵的铁掌。
胡之辉一见此人,早已吓得呆了,心头发颤,裤衣生冷。
乱发头陀夹颈一把,抓住了他,厉喝道:“你说,你说,那人此刻在哪里?”
过了半晌,犹无回答,只听“喀”地一响,胡之辉的头颅竟被他这夹颈一把,生生捏断了,连惨呼之声都喊不出来。
乱发头陀目光一滞,面上怒容渐渐消失,手掌一松,狂凭胡之辉的尸身落到地面,转目望了梁上人一眼,忽然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两指一挟掀开壶盖,咕噜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厅前十数条大汉,几曾见过如此惊人的神力,俱都呆呆地愕住了。梁上人面色微变,道:“大师纵然神力惊人,却也不该随意伤人性命,难道将梁某视为废物么?”
他心中自然不免生出芥蒂,言语中便带了锋锐。
哪知这黑衣乱发头陀手持空壶,呆呆地站在哪里,竟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在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果然是果然是他”
梁上人心中一动,突见这乱发头陀大喝一声,转身向外冲了出去,将满满一桌酒菜,俱都撞倒。
厅前十数条大汉,心头一惊,纷纷走避,谁也不敢首当其锋。
乱发头陀双目赤红,面上刀疤也隐隐泛着红光,有如疯虎一般冲出厅外,突见眼前人影一花,一个灰衫人已挡在他身前,冷冷道:“杀了人就走,世问那有如此便宜的事。”
乱发头陀双目赤红,也不知来人是谁,口中厉喝一声;“闪开!”
挥手一掌,向面前这人直扫了过去。
他神力惊人,已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这一掌风声呼呼,威道更是惊人,面前即使是株大树,只怕也要被他震得连根拔起。
哪知他面前这入却仍然动也不动,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掌竟着着实实击在这人身上。
众人一。齐惊呼,乱发头陀也不禁心头一凛,只因为他这一掌击在对方胸口,猛觉着手之处,突然变得飘飘荡荡,但却又不是一掌打空,就仿佛是伸手入油,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又有一种黏锢之力,吸得他手掌不能动弹。
乱发头陀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抬目望去,只见一个灰布袈裟,手持佛珠的僧人,单掌合十,气定神闲地立在他面前,有如山伫岳峙一般,动也不动。梁上人见到这外门刚猛之力已臻极峰的乱发头陀一掌非但未将这僧人击倒,反为其所制,心中亦是大惊,方自一步窜到厅前,便已愕住了。
只听这中年僧人朗吟一声佛号,沉声道:“善哉善哉,你方才伤了一人,难道还嫌不够,这一掌若是击在别人身上,岂非又是人命一条。”
这僧人虽然身穿袈裟,手持佛珠,但面上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口中虽然朗吟佛号,但吐属却不似出家人,只是眉字间隐含一片正气,显然是半路出家为僧,却又未能四大皆空。
乱发头陀一言不发,运劲于臂,极力后夺,但手掌竟离不开这僧人的胸口,他心头生寒,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绝顶内家高手,口中突地暴喝一声,下面一腿,无影无踪地踢将出去。
吵卜家功夫中,腿法为先,他这一脚踢出,果真快如雷霆闪电。
中年僧人微一皱眉,胸膛一挺,单掌下切乱发头陀的足踝。
乱发头陀但觉掌上一股真力弹来,足踝又将被击,刹那间他高大的身躯突地凌空一转,乱发纷飞,衣衫拂荡,他竟有如风车般向后直旋了出去,单掌一搭屋檐,唰地倒翻而上。
只听他厉声在喝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厉喝之声,随着一连串屋瓦碎裂之声,刹那间便已远去。
中年僧人微喟一声,摇头道:“孽障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