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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叫一声儿时的伙伴,你什么时候再能回来。———摘自孙悦演唱歌曲儿时的伙伴
傻牛一死已是两个年头了,他的死因至今没有弄清楚,就连公安的同志调查了几天也没有丝毫眉目。
傻牛是我故乡儿时的邻居,他和我同姓同宗,论辈分他还是我的叔叔,但我从来未对他叫一声叔,只因为他的童名叫牛娃,而又有些傻里傻气,所以大家总称他为傻牛,我便也这么叫唤起他来。
傻牛是我儿时的唯一伙伴,他的傻傻得出奇,傻得离奇。周围的大人小孩总认为他是一个蠢猪,但就是这样一个蠢猪伴随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他个子矮小,但很粗壮,长着一脸的橫肉,吃饭没有饱足,一小碗饭可以吃饱,几大碗饭也可以狼吞虎咽得下去。在我们儿时的时候,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现在五光十色的糖果和奇形怪状的饼干都未曾见过,饿了就扯几根菜园中的萝卜根,他也能嚼上几大条,有时就取凉晒在绳索上的咸菜,就着盐味他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在深山沟里捉螃蟹,他扯下蟹腿就吃,并说味道美极了。一些小蟹,他也会用一片桐子叶包好带回家中,放上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连蟹体一起草草送进嘴里,就像其他人嚼炒米花一样。看见他的馋相,我只一个劲地取笑他,骂他是“好吃佬”有时也把这些见闻告诉他的父母,而等待他的不是一顿训斥就是一顿毒打。因此,他有时也很记恨我,并说不和我一起玩了,我害怕他离开我,便又和他谈判拉勾,赌誓发咒,保证以后不再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他这才和我握手言欢。
傻牛比我年长一岁,在我六岁时,我的父母硬逼我去上学。那时学堂开设在生产队的保管室,由一个老师教混合班。生产队保管室离我家较远,又常受那些大孩子的欺侮,我死都不肯去念书。傻牛已上了一年级,他跑到我家里劝我:“平娃,你还不读书,你会赶不上我的。”任凭他怎样规劝,我还是一个劲地不读,他叹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第二年,生产队混合班被撤消,统一到大队小学就读,小学离我家很近,没有任何人的动员,我就背着姐姐用过的破书包和傻牛一起上学了。在我懂得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简单词汇的时候,我才明白傻牛跟没读书时一个样,自己的名字始终不会写,看他的习字本,整篇整篇都画的四方格,然后在四方格中添上两橫两竖,这便是他的习作,并且是千篇一律。老师把他喊起来让他认读黑板上的生字,他是扁担大个一字也不认得,读了几年也是如此。有时老师骂他:“猪,真是一滴墨水都没喝进。”他便以为别人能认得生字能写自己的名字是喝了墨水的缘故,于是几次他将整瓶整瓶的墨水一股脑儿全倒进嘴里,并且大口大口地吞咽,象大山汉子吞苞谷酒一样豪爽。有时实在无法忍受,便去用葫芦瓢舀几口井水冲进嘴里,同学们看见他的傻相,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他自己也跟着傻笑,并且还不停地自言自语:“看以后能不能认得字,看以后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就直想哭。
傻牛读了三个一年级,才能勉强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别提有多高兴,他将他的杰作拿在手里飞快地跑进我的家里大声喊道:“平娃,平娃,我会写名字,我会写名字了”那高兴劲简直不亚于范进中举后的兴奋,但我接过他的杰作一看,笔画虽然有些相似,但仍象用枯木枝堆砌而成一样,歪歪斜斜,我还是含着热泪鼓励他:“你的字写得很好很好,你的字写得很好”听完,他便傻笑,并且痴痴地看着那张揉皱了的纸,两眼滚出了几颗傻泪。后来,他将这张纸保存了好长一段时间。
傻牛虽傻,但他却是我的保护神。在学校里没有谁敢欺侮我,因为他是一个打架不要命的橫小子,我几次被人欺侮,他都象一尊神挡在欺侮者面前威吓道:“你再动,我要你的脑壳”只要他一出面,我定会安然无恙。
由于他的学习成绩差,所以升级与他无缘,始终在一年级稳坐钓鱼台,等到十二岁时,他的父母干脆把他领回家门,再也没有让他踏过学校的门槛,在他心里很是不满,常常与他的父母作对。家里的活计也不愿干,成天就牵着一头老黄牛东游游西逛逛,常常还吃了别人的庄稼,害得他的父母经常与人赔礼说情,但他经常向学校张望,有时爬在教室窗口朝里面窥视。
几年的磨炼他终于成了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成了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在他的大龄哥哥娶媳妇的时候,他都吵着要和未来的嫂子睡觉,害得他哥哥的婚事不断告吹,有时他还要发一些无名的火,甚至举起菜刀要砍其父母。他的父母及哥哥实在忍无可忍,就将他捉在手里朝死里打,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只因为他傻,周围的人没有谁去给他解围,也没有谁为之说情,更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九四年春节我回到故乡,就听到傻牛暴死的消息,我非常振惊。母亲告诉我:“傻牛在死前一天下午和他的父母干了一恶仗,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打,谁知第二天就说他死去了。”我知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枉,死得无奈!只因为他傻,没有人为他解开这个谜,因为他于家于人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我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是否也能瞑目。
我默默地走进他的一堆不规则的坟冢,坟冢已长满了草,黑鸦在寒风中呼叫。我用手抚摸着坟冢呼喊着:“我儿时的伙伴,我的傻牛叔,你好好安息吧!”
一九九六年九月三日于宣恩军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