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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徒徒儿呀,你少吃点,师父肉痛,人生在世吃多少自有定数,别把这辈子的食粮在短短十数年吃完,你还要嫁人呢!秀气点。”
人生如果有后悔药,悔不当初的青崖道长肯定是跑第一个,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地买上一帖。
眼看着饭桶突地又豪气万千的消灭三只鸡、两只烤羊腿、煮鱼、炖鱼、红烧鱼,二十张手掌厚的大饼转眼成空,他两眼泪汪汪,为着从没装满过的荷包哭泣。
他怎么会知道看起来没几块豆腐迭起来高的小爱徒这么会吃,她一餐能吃掉十个大男人一天的饭量,还要求饭后点心和水果,一箩筐、一箩筐地像啃瓜子般啃得欢。
她容易饿,一饿就会脾气不好,若不马上让她吃饱,方圆十里内的山妖精怪、水魅山魈全遭殃,连同百姓也不好过,她打得人家鬼哭神嚎,要死不死的整日整夜嚎哭。
山魈水魅一哭天地动,人在家中坐也能感受到地在摇晃,使人易生躁心,人一发躁难免惹出事端,轻则大打出手,重者聚众逞凶,不死不休,造成人心惶惶。
为了抚平她造成的惨烈结果,他只好不停的压榨其他徒弟“孝敬”银两,连“清风道观”多年来敛下的财物呃!不是,是信徒们虔诚的供奉,大半都用在她身上了。
好在她也长些本事,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小年纪帮忙赚了点“小钱”他们师徒俩才不致流落在外,三餐有鱼有肉,住客栈,睡大宅,有人好声好气的前恭后揖,服侍得有如腰缠万贯的大老爷。
虽然在没收饭桶徒儿前,他也是人见人敬的老仙尊,可是那份敬意实在差多了,人前恭敬、人后鄙夷,不像这几年,那打骨子里透出的尊敬真教人没白活一遭呀,只是
“少吃点,少吃点,师父快没银子了,瞧你这些年个子是长高了些,可怎么不长肉呢?那些吃下去的东西你到底往哪摆了?”
青崖道长始终不解,明明一桌子的菜肴,她大口一张就没了,至少也凸个小肮以示已入胃,并未平白消失,但是不管她吃了多少,小肚子是平的,不见变化,也没看她闹过肚疼,小小的身体像干裂已久的枯田,吸了一江水也不湿润,仍旧寸草不生,裂出一小块一小块方格。
他深切地怀疑她胃中藏乾坤,能包纳三川五岳,五湖四海,不然怎会老是喂不饱,动不动喊饿。
“师父,为人不老实要下拔舌地狱,前几日镇北将军不是塞给你三万两,以酬谢徒儿为他们除了千年蛇妖,保家宅平安,这些够徒儿吃一年了,你老想独吞啊?”为老不尊,有失师道。
要不是吼得嗓子发疼,青崖道长又要拍桌子吼人了。“你知不知道清风道观经历多少风霜,有几年没修缮了,师父兜着银子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担心你的大食量把人给吓跑,日后嫁不出去,把老旧的道观修一修,你年岁大了也有地方好投靠。”
“师父,清风道观是挂在你名下,修得再好也是你的,你老有七十了吧,应该快挂了,趁你还没断气前先过给我,等你百年,徒儿摆百来颗猪头为你送终。”想要讹她银子,她就抄他老底,师徒较劲用不着手下留情。
从穿到史书上所未记载的“大寒皇朝”曲款儿一开始很不适应,千方百计想用手中所知的术士打通天道,以跳跃穿梭方式再回到生活了三十几年的二十一世纪。
可是她试了又试,不知是不是天道不可违,自有一回差点命丧扭曲的时空隧道后,就此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其实认真想来,多赚了二十几年的时光返回童真,她也没损失什么,顶多从头打下根基,再说没有童年的她重活一次也不错,起码不用背负多余责任,能自在地做她自己。
她循序渐进的把自己融入这个类似明、清两朝的时代,一样的男尊女卑,士农工商,士为百业之首,读书人受人敬重,文人以入仕为首要,商人是贱业,士家子弟少与商家子女通婚。
不过这里有女官的制度,分文武,女文官入宫陪侍公主、娘娘们,有品级、享俸禄,年满二十五放出宫自行婚配,女武官则大多是宫中小主的随身侍卫,真正上战场打仗的武将不多,除非是二品将军府出身,随父兄驻守边关。
盛传大寒皇朝是天神后裔,上千年前人间妖魔横行,上天派下天兵天将降妖伏魔,其中一名天神与凡间女子相恋,因此产下有神人血统的开国始祖,奠下万古流芳的历史。
因为当时仍有不少小妖小魔逃脱,未能一并铲除,以至于人间犹有妖魔为乱,所幸数目不多,也未酿成大灾,大寒国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为祸。
只要不动摇柄本,小打小闹还损失得起,何况出兵镇压也不一定镇得住,抱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各自偏安一处,互不侵犯,保持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妥协不代表平安无事,一旦涉及到利益,不论人心或妖魔都会气贪婪,蛰伏已久的妖兽越来越蠢蠢欲动。
曲款儿最能感受到这一波波接连不断的动静,近年来她收伏的妖鬼猛兽有日渐增多的趋势,等级也节节升高,一半学艺未精的小道士根本难成敌手,也让她在出手之际顺带救人,增加行事上的困难度。
唯一的收获大概是打出“封灵师”的名号,让其姓名广为人知,再加上是国师青崖道长的嫡传弟子,找她收妖捉鬼的以达官贵人居多,相对地,银两的酬谢也大方,最低不少于一万两。
“你你这个不肖徒儿,不肖、不肖,太不肖!师父我还没死你就打道观主意,分明是想气死为师,你大大的不肖。”
青崖道长一个大喘气,成了大红脸,他指着爱徒的食指直打颤,骂也不是,打也不是的气出“好气色”
“徒儿以为你说的不肖徒是二师兄,他才是大逆不道,老想把你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和那个杀人不见血的腹黑男一比,她这点小小宝力显得微不足道,难及一二。
明明是一代宗师,受国君敬重的道家尊长,可挑徒弟的眼光着实太差,除了长驻清风道观主持内务的大师兄清虚道长较像回事外,其他几名亲传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刁钻难缠,一个比一个还古灵精怪,全不受礼数约束。
尊师重道为何物,一个人有一种说法,却全是气死师尊之言,没有人把老道士的话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
“还说呢,你们没一个听话,全是酱油缸子,内里黑得很,为师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尽挑不知回报的狼崽子来教。”狼有野性,养大了反咬一口,痛都无处喊冤,偏偏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我我听话。”细如蚊呐的声音从桌子一角发出,穿着藏青色道袍的小童头低得很低,不敢见人。
看到刚收的小徒弟,青崖道长欣慰地摸摸扎着小壁的头。“石头,你乖,师父疼你,你快吃,别让你师姐把你的份吃光,她是饿死鬼投胎,咱们学不来。”
“我胃口不大”话还没说完,一根油亮亮的鸡腿就落在碗里,他羞涩地看向大他四岁的师姐,腼然一笑。
“师父偏心。”她是劳力付出者,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也不想想这些年来行走大江南北,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师父啥事也不理,活像整天巡田的地主老爷,赚钱的活全落在她一人头上。
“你要是少吃一点,师父也疼你。”他每天看她大桶饭、大桶肉的往嘴里倒,心头那块肉一抽一抽的疼呐!
“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师父好像也没教我多少。”说句伤人的话,她懂的术式和咒术搞不好比师父还多。
青崖道长等于是挂名师父,嫡子太有天分,教一会十,他教起来多心酸呀!教了两年就无术可教,全靠她自个儿去琢磨,厉害到仅用一张符咒就能化舟渡河。
这可是他心中的痛呀!不肖徒弟偏又挖了血淋淋的肉下来,他心痛头也痛,实在是满身鲜血了。
“至少为师没教出个饭桶,你再这么吃下去,将来谁敢娶你过门?”他无比唏嘘,当师父的管不了徒弟。
“师父放心,徒弟下了咒术,四周的百姓只瞧见你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我和小师弟斯文地陪衬你。”世人皆愚昧,只信眼见为实,下点障眼法便信以为真。
青崖道长一听,脸上青白交错。“你不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破坏为师仙姿卓尔的好名声吧?”
“师父,你脸皮皱得足以夹死蚊子,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都七十好几了,别再说什么仙姿卓尔,玉骨仙容之类笑死人的话,这样当你的徒弟很丢脸。”自己老不修何必拖累别人。
“你你你不把我气得早登极乐不罢休是不是?为师今年六十八,六十八!修仙有成一点也不显老。”他气呼呼的直瞪眼,一双老鼠眼瞪着也瞪出牛目规模。
瞧,弟子们多孝顺,为了让师父身心康健,气血活络,不因上了年纪而老迈腐朽,不时找个由头气上一气,他血脉流得多通顺,七十高龄不见病态,还能每日吼着徒弟逗趣。
若是让青崖道长知晓弟子们的“孝道”恐怕要吐出一缸血,抡着用了几十年的佛尘,一个个扫上几下。
“师父,你何须自欺欺人,老便老呗,没什么见不得人,徒儿包袱里有面千年古镜,你要不要瞧瞧一朵老菊花在脸上爆开的模样。”曲款儿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青竹油伞,绘着江南烟雨的纸伞在桌面弹跳了两下,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