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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来人通传,说夏侯家的容小姐来了“云扬号”的总铺,沈晚芽心里颇感讶异,如今西北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茶,边关也是一团混乱,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份,竟然抽开身回到京城?!
除非,没有人知道她回来了!沈晚芽心里做如此猜想,却没动声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进书房,让人将准备好的细点搁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没有必要,别来打扰她们。
而这时听见了叫唤,夏侯容容回过眸,正好让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细。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们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们不曾有过深入的交谈,就连“朋友”二字都称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记忆之中,夏侯容容是一个如玫瑰般娇艳,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泼辣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站着不语,都能闻出一股子香气,散发出教群花为之失色的清艳光华。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胡人立领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绝美的容颜依旧教人一见倾心,仍旧宛如香气袭人的玫瑰,只是,这朵玫瑰不再是深闺之中娇养出来的,坚韧强悍的姿态,竟更显娇艳动人。
夏侯容容对着沈晚芽扬唇微笑,她站在几案旁,手指着一本以皮线压实,封面是绿底金花的书册,得到沈晚芽的点头首肯之后,将那本书册拿在手上,将书页翻开,是一本记册,她对那纸张的触感爱不释手。
“我喜欢这沾着金片的封皮,还有这里页这是什么纸呢?摸起来的质地很不一般。”
在看过娘亲的手记之后,她也想要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手札,不过吩咐了下去,这几天他们给她找来的本子,没一本能入她的眼。
“是澄心堂纸,虽然太叔公说只有八九分相似,但是,这大概已经是天底下最近似李后主所做的澄心堂纸,加上一层红药纸之后,再缝上书皮,而书皮是一种金银花纸,颜色和花纹都十分多变,叔公知道我酷爱湖绿色,特地给我量身订做,而这纸的质地厚实耐磨,很方便我随身携带在身上。”
“嗯。”夏侯容容点了点头,看见书册里确实写了不少文字,书皮有些磨旧了,朴实的质感,与贴金印花的璀璨形成强烈的对比,却也相映成趣。
沈晚芽没打扰她把玩那本书册,静静地替两人斟茶,直到夏侯容容自己将书册放回原位,走到她的面前,与她一起坐下。
“我觉得,你家的太叔公可真有心,我听说他为了重现澄心堂纸穷尽毕生心力,相信只要他能坚持这份心意,再现澄心堂纸应该是指日可待,不过,我倒以为,人家都说澄心堂纸是天底下最好的纸,但谁说日后不可能再做出更好的呢?说不准,这八九分近似澄心堂纸的纸,已经比原来的澄心堂纸更好了!芽夫人觉得呢?”
沈晚芽心里很认同这个说法,但没答她这话,反倒笑问道:“容小姐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大概再过两天,太爷爷坚持我带一些京城特有的东西回去,凡我爱吃的,喜用的东西,都想为我准备齐全,说我当初走得匆忙,没能来得及带上,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帮我备齐,我不好推辞,只好答应再多留两天。”
其实,她不好跟老人家说,很多以前她喜欢的东西,在大汉都派不上用场,带了也只是多余,但是,为了让老人家开心,她也只好都带上了!
“两天是吗?”沈晚芽略微沉思了下,随即扬笑道:“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在容小姐离开京城之前,晚芽会为你准备一份临行送别的礼物,还希望到时候你会喜欢。”
“我想一定会的,出自于芽夫人之手的礼物,收礼的人无庸置疑一定会喜欢,就比如你送我的那份成亲贺礼。”最后一句话,夏侯容容说得俏皮而且语带玄机。
“有派上用场吗?”沈晚芽噙起浅笑。
“恩应该算有吧!”她表情俏皮,耸了耸肩。
“用在?”
“不好说。”毕竟曾用在自己夫君身上,哪能对人说呢?
说完,夏侯容容美眸泛过了一抹心虚,淡淡地往旁瞟去,但沈晚芽就算没被告知,也能猜出几分。
终于,两人再也忍俊不住,相视笑了起来,这时,进来换热茶汤的伙计不明究里,只觉得她们二人的笑餍如花。
其中,沈晚芽胜在如冰玉般恬淡的气质,而至于夏侯容容,人们都知道她的美貌无双,还以为她嫁到大汉去之后,那戈壁沙漠的恶劣天候会让她的美貌犹若枯损的花朵,却不料,如今的她看起来娇艳竟更胜从前。
只是,心思细腻如沈晚芽,也能够看得出来,藏在那娇艳之中的怅然,也更胜从前。
不禁教人要猜想,那则流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法,或许不无几分真实“怀风庄”庄主的失踪,朝廷对“龙扬镇”的小心戒备“容夫人”运筹三教九流人马与朝廷暗中作对,令朝廷对这各方势力交锋的边关感到如芒在背。
这几件事情之间,究竟真相如何,外人雾里看花,怕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才能彻底明白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虽然,夏侯容容多留了几日,想要在离去之前,能见到夏侯胤一面,不过,最后夏侯胤还是未能赶得回来。
“丫头,下次不要相隔那么久才回来,太爷爷老了,再活也没几年了,常常回来,让太爷爷能再多看你几眼。”夏侯清领着所有家人出来为疼爱的曾孙女儿送行,握着她的手,老脸上尽是不舍的愁容。
“太爷爷想容容吗?”
“想当然想”
“那就是太爷爷活该,谁教您要坚持把我嫁得那么远,现在看不到人了,才道要后悔,要想念了吗?”
“丫头,你行行好,今天就饶了太爷爷吧!”
“我才不要!”她倔强圆瞪的美眸之中,泛着一层薄红的泪“太爷爷以为会想念的人只有您吗?容容就不想吗?想着要见而不能见的,又不是只有太爷爷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太爷爷的错,所以我才不要饶了您,我不要!”
“是,是太爷爷的错,要是当初知道会是今日这局面,或许,就不让你嫁到龙扬镇去了!”对于这一点,夏侯清后悔莫及,却是为时晚矣,这几日,他并不是没有劝说,却劝不了她回心转意,离开“龙扬镇”回京城。
“他是我男人,太爷爷别说他坏话,我不爱听。”
“好好,都有你说的,不说,不说行了吧!”
“嗯。”她满意地点头,越过老人家的肩膀,与段倚柔笑视了一眼,然后才又将目光挪回他的脸上,噙在唇畔的笑,多了一丝任性“太爷爷就一直想着容容吧!我要您一刻也不许将我忘掉,容容要永远都是您最疼的后辈子孙,你不能有了小玄孙,就不要容容了!”
“知道!在太爷爷心里,谁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头,谁也好看不过你,谁也聪明不过你,容丫头在太爷爷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嗯!”她含着泪,笑着点头,一时忍不住离愁,抱住了老人家“太爷爷,容丫头要走了,您要保重。”
“好,我会的,你去吧!咱们日后相见有期,是吧?”
“是,相见有期。”
“当初要送你走,你不肯,如今要你留,你怕也是不肯的吧?”
“对,太爷爷懂容容,我必须要回去,那儿的兄弟们在等我回去,他们需要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倘若太爷爷当初知道会是如今的局面——?!”
“太爷爷不知道,我娘不知道,谁也都不能猜想得到。”她笑着摇头“太爷爷,容容不后悔跟了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后悔。”
“好,我的容丫头最有勇气,从小就不爱哭,脾气比谁都硬,现在想想,这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太爷爷说这话不对,我才没有不爱哭,那个臭大乔老是爱欺负我,常把我给惹哭了,过上他,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水做的。”她撇了撇丹唇,颇不认同长辈的说法。
“是吗?他把你欺负哭了,那你有欺负回去吗?”
“那当然。”以牙还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则啊!
“他能让你欺负?”
“我是连本带利讨回来。”若不是这段时日,把小乔给留在乔裴意身边,她真想给太爷爷介绍,她给乔允扬认了一个猴儿弟弟。
她斩钉截铁的话才说完,就看见老人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好,能让你欺负就好,如此听来,这门亲事没错,一点都没错!”
看着老人家开心的表情,她只是勾起一抹带着点淘气的浅浅笑痕,眸色却显得有些黯然。
她想起了乔允扬。
这一刻,不能自已地想起了他。
过去,他看她的深邃眼眸,他为她勾起的浅笑,他吻她的热唇,他拥抱她的有力臂膀,都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心,也在这一刻,泛起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容容!”夏侯胤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侯容容回眸,看见她的胤哥哥还未等马车停下,就跳下车,踩着大步到她面前,对于还能赶得及见到她一面,他释然地喟息。
“胤哥哥,你总算是赶回来了!我还以为在离开之前见不到你了呢!”没料到能在离去之前见到夏侯胤赶回来,她不由得眉开眼笑“我还想是不是你心里还怨我把嫂嫂送上花轿,所以才故意回来得那么迟!”
夏侯胤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却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她挖苦,忍不住微微拉沉了脸色,这时,也随同一起回来的大掌柜曹南昌连忙打圆场。
“容小姐,你不要误会,实在是近来江南闹大水,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原本想说走水路回京城会比较快,哪知道很多运渠河道要不是被大水冲坏,就是大水退之后淤积了太多泥沙,船不好走,这一路简直就是关卡重重。”
“是这样吗?”其实这些情况,夏侯容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故意给夏侯胤摆出怀疑的脸色,不相信他千里迢迢为她赶回来的诚意。
夏侯胤看着从小就专门喜欢跟他作对的表妹,没好气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是个那么小器的人吗?”
“敢说你没怨过我?”她笑哼了两声。
“好好!我承认在心里怪过你胡闹,行了吧!”他睨了她一眼。
“行!”会怨就代表他难受,当初她就是故意要整他和嫂嫂,如果整了人,对方还不痛不痒,那她才要不高兴!
话落,表兄妹两人相视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而这一笑,在瞬间把他们之间多年的恩仇都给泯了,
“你在那封信上写的事情,胤哥哥会替你办好,往后,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尽管开口,毕竟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是庆余堂的表小姐,不会因为你嫁出去,这个家就不要你了。”
“我知道,我会的。”她点头。
“凡事要小心,千万要珍重。”就算明知道叮咛再多,都仍旧会担心,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
“胤哥哥,怎么感觉你有了儿子,当了爹亲之后,变得婆妈起来?”她故意以笑闹掩饰快被他惹哭的泪意,转头对着她太爷爷说道:“太爷爷,胤哥哥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多愁善感的德行,您怎么都没告诉容丫头?嫂嫂也不跟我说一声,怎么办?我这会儿见了好不习惯啊!”说着,她转眸瞥了站在一旁的段倚柔,只见嫂嫂笑而不语,望着自个儿一脸窘然的夫君,无奈的神情彷佛在告诉他说对方是小泵,就算她有心,也是爱莫能助,他就忍着一点吧!
“容丫头,你就别再逗你胤哥哥了!”夏侯清笑着抬起手,指了指夏侯胤“没瞧见他那张拿你没辙的表情,就别闹他了!”
“好吧!有太爷爷给他当说客,我就只好饶他了!”她对着表哥笑哼了声,牵起长辈指节嶙峋的手,相伴着走向马车,一脚踩上了垫脚的矮凳,却是一动也不动,立在原地久久。
顿了好半晌,她才能稍稍平复心情,回头注视她太爷爷忍住了不舍相送的脸“太爷爷,容丫头要走了。”
“好。”夏侯清点点头,给了她有力的一搀,送她上马车。
“太爷爷真有力气,人是老了些,可是老当益壮啊!”她俏皮地说道,敛眸看着老人一双瘦削的手掌,想起了在她小时候,最爱在后头追着这双手跑,那时候,小不隆咚的她看太爷爷,模样既高又大,只要能拉住他温暖的手掌,就能够觉得安心,到哪儿都不想放开。
如今,在她面前的太爷爷,腰杆子原不如从前直挺了,而这双手也显小了,她已经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人家走路总需要她搀扶一把。
“去吧!”夏侯清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逗出了笑容:心里却是更舍不得,拍拍她的手背,然后硬着心肠撒开了手,后退了几步,看着婉菊跟着一起坐上马车,关上了车门,吩咐拉马车的温阳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