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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疑不定的偷瞄杨夫人,见她面色平淡,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崔凉,压下心头的怪异,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或许是他想多了,杨夫人应该是不知道那件事的,不然此刻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
对,她就是不知道的,当年崔家可是把痕迹都抹除了的。
乌阳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心中到底留下了阴影。
林清婉抬起头来扫了乌阳一眼,见他脸色惨白,低垂着眉眼不敢往这边看的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
崔凉死了,乌阳可就要好处理多了。
林清婉将手上的纸钱投尽,上了三炷香后把杨夫人扶起来,对崔家的护卫长微微颔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此时已是凌晨,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护卫长不好留人,连忙把两人送到棚口。
林清婉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白棚,人是有灵魂的,就不知此时崔凉的灵魂是否还在这儿。
若是在就好了,总要让他知道他是为何而死。
杨夫人今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身子有些不稳。
林清婉扶了她回屋,杨夫人抓紧她的手,“天色不早了,你就别来回的折腾了,留下与我睡吧。”
林清婉知道她有许多的话要问,点头道:“好!”
杨嬷嬷连忙带了丫头退下去,今天晚上林家别院内外很少有人能睡着。
而白棚里的乌阳不仅是睡不着,还满心惶恐,他只不过是困极眯了一下眼睛,便在梦中见到了谢逸鸣。
当初谢逸鸣坠马身亡时他也在场的,比起崔凉,他更惨,因为那马发狂,将他甩下马时正好碰到了石头上,而那马竟然还狂躁的踩踏他的身体,最后把人救下来时人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了。
那之后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可后来已经好了,没想到今天却又梦到了他。
乌阳想,这不仅是因为他刚看到了杨夫人,还因为崔凉的死法。
崔凉怎么就坠马死了呢?
隐隐中,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窜,难道真是报应?
谢逸阳已被流放,也算是遭了报应了,那他呢,他也会被报复吗?
乌阳脸色很难看,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剃掉,开始思考,或许这一切不是所谓的“报应”,而是人为?
他爬起来就走向护卫长,低声问,“护卫长,那马呢?”
护卫长眼带怀疑的看向他,乌阳话一顿,然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怎么就有一头鹿跑来,然后我们一去追崔兄就坠马了?那马你们查过吗?”
护卫长眼底的怀疑渐淡,本不想多说,但想起乌阳和少爷关系一向好,或许他是真心为少爷,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们查过了,暂时查不出什么,不过我们把马尸都带上了,明日进城后找仵作看看。”
而不仅马尸,少爷身上也要查一查,剖腹之类的自然不可能,但查一下表皮却是没问题的。
乌阳便怔怔的问,“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要害崔兄?”或是鬼?
护卫长嘴巴很紧,“如今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不敢妄加猜测,正好凌少爷在苏州,明日见了他自有他做主。”
乌阳扯了扯嘴角,呆呆的回去坐下,可不知是哪里吹来一阵风,让白棚里的灯光晃了晃,其他人不以为意,他却忍不住心中一冷,抱紧了膝盖。
他认识杨夫人,是因为曾在京城见过她,当时他,崔凉和谢逸鸣同为国子学的学生。
三人皆是因为学业优秀,家世也够格才进国子学读书的,他们在中原时便是数一数二的才子,特别是崔凉,从小便被奉为天才。
崔氏这一辈有多少杰出的弟子啊,然后名声皆比不过崔凉,哪怕是四房那个从小便见英才的崔凌,在崔凉面前也稍逊一筹。
所以崔凉很是自傲,上了京城后他也同样夺目,但那是在谢逸鸣没进国子学前。
他们到京城的第二年谢逸鸣便入了国子学,他的年纪更小,才华更卓,最要紧的是他活泼英朗,不仅跟先生们合得来,跟同窗们也很合得来。
连曾扬名天下的林江都曾夸他不逊于己。
乌阳心内一滞,是了,谢逸鸣的未婚妻是林江的妹妹,那岂不是……
乌阳微微瞪大了眼睛,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或许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当初事情一出,崔伯父发觉不对便主动出手替他们擦干净了首尾,他们应该没有发现的。
要是发现,这几年怎么会这么风平浪静?
乌阳顾不得回忆,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找理由,再一遍一遍的自我否认,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事。
文无第一,因此崔凉自然不服气自己每次评比都落在谢逸鸣之后,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文章并不比谢逸鸣差,不过是对方好迎合先生,所以才被评为第一。
可在国子学里成绩被谢逸鸣压一头也就算了,就连在外面,他的名声也逐渐不如谢逸鸣。
那一年朝中传出风声,陛下想要在第二年中秋前开一科进士,以招揽贤才入朝。
大梁的科举虽说是三年一次,但其实并不固定,常遇事取消或因故增开。
连崔氏都收到了消息,应该是有八九分固定了,崔凉急于证明自己,那段时间常埋头苦读。
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努力,成绩却越不尽如人意,虽然依然是国子学中的第二名,却跟谢逸鸣差距越发大了。
相较之下,谢逸鸣却很自在放松,那段时间崔凉的情绪很不好,就连崔家的长辈都听说了,叫了他去训斥,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叫他去接触谢逸鸣的长兄谢逸阳。
他一开始不知他要做什么,待知道时已经回不了头。
本来他们是想在京城里动手,却没想到谢逸鸣突然跑回了扬州,躲了过去。
没办法,在崔凉的逼迫下,他只能带了东西假装游学至扬州,跟谢逸鸣来了个他乡相遇。
药是崔凉给他,由他转交给谢逸阳的,他本以为谢逸鸣最多是掉下马受伤不能参加那一年的科举。
毕竟他的马术也很不错的,可没想到那药那么猛,马疯癫,而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还在谢逸鸣的饮食中下了轻微的迷药。
迷药不是过他的手,还是崔伯父叫人去擦痕迹时崔凉提起他才知道的。
一开始他就是想致谢逸鸣于死地的。
谢逸鸣也的确死了,可现在谢逸阳被流放,崔凉也死了,虽然这三件事没有直接的联系,可乌阳总觉得不对,他就是觉得这其中有联系。
半梦半醒间,乌阳被人一推便清醒过来,何修打了一个哈欠道:“天亮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进城吧。”
大家都很疲惫,大多数人都只眯了眯,并未睡着,哪怕已经过了一晚上,大家看着躺在床上的崔凉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死的?”才收到消息的崔凌也震惊的跳起来。
被林家下人领过来的崔家护卫哭得鼻涕眼泪流作一团,“是坠马,昨日少爷去猎鹿,不小心从马上坠下,人,人当时就不太行了。”
崔凌脑海中却是瞬间闪过林清婉昨天问他的那句话,“涉及到生死之怨,你们崔氏能否放得下?”
崔凌青着脸问,“是昨日何时?”
“酉时左右,我等都已经扎营生火了,公子们却看见一头鹿,所以上马去狩猎,可谁知就发生了这等意外。”
崔凌沉着脸问,“怎么是林家的下人带你们来?”
“昨夜天色已暗,少爷又实在狼狈,这才不得不借林家的地方搭白棚收拾一下,幸好林郡主仁厚,并不介意,反而帮忙不少。”
崔凌抿着嘴不语,快步出去,“走,去林家别院。”
崔凌快马到林家别院时白棚还没开始收拾,毕竟护卫长只是一个下人,乌阳他们又是外人,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所以要等崔凌来。
崔凌先去看了崔凉,心中又悲又怒,还带着些疑惑,这是林清婉下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青着脸对护卫长道:“我在城中没有单独的住处,这就使人去买个宅子,你先别动他。”
派了人去买房子,又使人去准备棺材,这才转身去林家别院里求见林清婉。
杨夫人还在睡,林玉滨也在睡懒觉,倒是一夜没睡的林清婉早早的起了,在书房里等一早赶回来的易寒,两人才说完话便听说崔凌到了。
“来得倒快。”林清婉笑着起身,对易寒道:“你先下去吧,我去见见他。”
“姑奶奶,这事我们做得很干净,先前说的事您可以糊弄过去。”
林清婉却摇了摇头道:“崔凌聪明得很,他既心中怀疑肯定会查下去,到时势必会惊动崔节。你觉得崔节会跟我们讲证据吗?”
崔节是崔凉的父亲,他一直很疼爱崔凉,并将其视为自己的骄傲。
“那姑奶奶……”
“你不想我树敌,那要瞒的人也就一个崔节而已,嗯,或许还有一个崔正。”
“您觉得崔凌不会告诉崔节?他们可是同族。”
林清婉浅笑道:“我是很不喜欢崔家人,但不可否认,崔凌很好,或许他愿意不告诉崔节呢。”
反正她在出手时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崔节知道,大家扯开脸皮锣对锣,鼓对鼓。
崔节不知道,崔凉已死,两家恩怨便算是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