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了做狗

陈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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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说邹主任是潘书记的影子,那不仅是因为他是和潘书记一起调到这个市里来的,这纯属工作需要,人们是可以理解的。你想啊,快二十年的老搭当,在革命工作上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呀。再说现在一个要员的调动有谁不带个副手或秘书啥的,有些人还成批地带哩。只要弄清了这个道理,潘书记调来当市委书记,他原来的邹秘书调来当市委办公室主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人们说邹主任是潘书记的影子,主要是因为他和潘书记总是形影不离,不管什么重要会议(市委书记参加的会议当然没有不重要的),还是参加什么庆典,在潘书记的身旁总是少不了邹主任;还有什么视察呀、调研呀、送温暖呀反正是一切公务活动(电视里看不见的“私务”活动人们不敢断言),邹主任总是形影不离,有过细的人作了记录,邹主任绝对没有落下过一次。

    有一次,潘书记参加一所学校的80周年庆典,邹主任却没有去,这可把董校长急坏了,给首长们准备的红包中还有邹主任的一个呢。难道难道邹主任看不起我们学校?不会,绝对不会,哪有潘书记看得起而邹主任倒看不起的道理!那么这事使董校长有好几天都没有睡得踏实。

    后来董校长还是偷偷地将红包送到了邹主任家,邹主任接过红包在手里掂量好半天,大概是在掂量里面的份量,但口里却说:“你这位校长啊,叫我说什么好呢,潘书记经常教导我们说,要廉洁自律,我要是收了,对不起潘书记的谆谆教诲呀;不收吧,辜负了你一片苦心不说,你还会说我不重视教育,哈哈哈”停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包内还算实在,他便说“这样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接着他又解释说“当然啰,这话你大概听得多了,但我说的是真的,以后哇,你再这样我就恼了。”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幸好客厅里灯光朦胧,很自然地帮他掩盖了。

    当邹主任接过红包的时候,董校长心里本来已踏实多了,但当他这么一说董校长又有点无所措手足了,他本想顺便问一下那天邹主任怎么没去,但这时竟不知怎样启齿才好。邹主任看着他惴惴不安的样子说:“那天我本来是打算前去祝贺的,但潘书记的千金要去广州上大学,你知道她可是潘书记的掌上明珠啊,可潘书记日理万机呀,他是决不会为了送女儿读书而耽误工作的呀,所以我只好替他分忧啰。”董校长这才恍然大悟,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邹主任替潘书记做“私务”当然不只这一次,次数一多就在市民中传开了。于是有人说他其实是潘书记家的管家,有人说他其实是潘书记家的用人,还有人干脆不客气地说他其实是潘书记的一条狗。开始这样说的时候,还只是根据他经常给潘书记干“私务”后来人们再看电视新闻的时候就觉得他更像那么回事儿了。

    电视台每天的本市新闻的头条新闻自然是报道潘书记的活动(有人据此说本市电视新闻就是在给潘书记写日记),当然邹主任也总是每次都跟随在左右的,人们说他在电视里像潘书记的一条狗当然不是说他的“跟随左右”人们知道“跟随左右”的形象都是摄影记者“安排”出来的。那些摄影记者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知道报道的中心只能是潘书记,其他人只能是“跟随左右”的角色。当然在“跟随左右”的角色中也还是层次分明的,其实,邹主任在“跟随左右”这个层次中还可算得上是一个“上层”的角色,人们是不会据此说他是潘书记的一条狗的。说他是潘书记的一条狗那是根据邹主任自己“表演”出来的姿态。

    其实呢,在电视里“表演”一个怎样的姿态,邹主任是很费了一番苦心的。首先,就像演戏一样,配角是不能跟主角抢戏的,作为配角,在“亮相”即镜头定格的时候绝对不能与主角并排,绝对不能给人一个平起平坐的印象,那是主角最忌讳的;当然也绝对不能离主角太远,那样就会有在主角面前失宠之嫌,最好是在主角后面一两步吧。其次,是腰要微躬,这样可以做到头顶低过主角(本来邹主任的身材比潘书记还高过一头),使主角觉得自己谦恭。第三,是在各种会议或集会上,凡是主角讲话或作指示之后,总要跟着强调一下,最好能及时地概括出个三点四点或三句话四句话来,可能的话在会前就概括好,由主角自己在会上直接说出来,等主角讲完了再强调一下或简要地谈一下自己的学习理会。别看这些说起来简单,可邹主任是在积了几十年之经验才总结出来的啊!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几十年之心血,竟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条狗!

    有一天,邹主任和妻子在一起看本市电视新闻,电视新闻正播着潘书记在一次会议上作重要讲话,接着邹主任便强调说:“这‘三个坚持’可以说是指导我们工作的三盏明灯,也可以说是我们大家今后的行为准则。很重要哇,同志们!我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啰,昨晚我就先学了一个晚上,可是还是不能说已经透彻领会了,同志们下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学习领会啊!”妻子听了这些话觉得肉麻,她说:“有那么重要吗?难怪人家说你是潘某的一条狗!”

    “你连你也说这话!”邹主任气急败坏地说。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他自己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屁话,本来那“三个坚持”是他在给潘书记送讲话稿时,两人在闲扯的时候瞎编出来的,他自己也不相信那是什么“明灯”和“准则”但那不是为了推动工作吗?要推动工作就必须树立一面旗帜,就像军队在打仗的时候必须有一面军旗一样,而本市的旗帜就是潘书记,他不能想象没有潘书记这面旗帜怎么开展工作。当然,他同时也知道在为树立潘书记这面旗帜而尽心竭力之后,给自己带来的决不是坏处,林彪不就是在树毛主席的绝对权威的时候才被选拔为接班人的么?后来的惨败那是因为他操之过急呀!既然是为了这些,别人要说就让他说去,算是为革命工作作出一点牺牲吧。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也这么说!

    邹主任气愤地跑到自己的书房,架上那张折叠床躺下了。这是为了避免和妻子发生正面冲突,他知道继续下去,妻子可能会说出一些更加难听的话来。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好像朦朦胧胧来到了一处森严的殿堂,一看上面的匾额才知道这就是阎王殿;堂上坐着的黑脸髭须的大汉大概就是阎王吧。

    “畜生,还不赶快扒了那层人皮!”黑脸大汉呵斥着。

    “我”邹主任嗫嚅着“我本来就是人。”

    “让它自己照照。”黑脸大汉对一个小鬼说。

    小鬼立即搬来一面镜子,邹主任按照吩咐连忙跑过去,只见里面一条狗正站在主人旁边,呲牙裂嘴向一位过路的乞丐狂吠。

    “这这不是我!”邹主任战战兢兢的说。

    黑脸大汉又向那小鬼一努嘴,那小鬼拿着一根蛇鞭将镜子里的狗狠很地抽了一鞭。

    “哎哟,痛死我了!”邹主任呻吟着。

    “是你吗?”

    邹主任伸手去摸痛处,居然摸到了一手狗毛:“是我是我,千万别再抽了。哎哟”

    “知罪吗?”

    “我”

    “你狗仗人势,助纣为虐,害了多少性命,你知道吗?”

    “我我没杀过人。”

    “间接的!”

    “间接的?间接的也没有。”

    “还敢抵赖!远的不说,仅最近一次你那‘三个坚持’中就有一个‘坚持农民的上交款一步到位’,有的农户被你那个‘坚持’害得家破人亡,你能不知道!?”

    “这”“今天不索你性命,只是收回你的人皮,用人间的话说,算是给你亮亮黄牌,如果回去以后能改过自新,还可以重新做人。”

    “我”

    “还不退下!?”

    邹主任看了看身上的狗毛说:“这这个样子,叫我回去怎么见人。”

    “看来你还是想重新做人啰。”

    “我苦心经营几十年,终于熬到了现在这个级别,在人群中应该说是人上人了吧,我怎么能是一条狗呢?您千万行行好,还是把人皮还给我吧。”

    “那好,可以暂时还给你。不过,回去之后一定要尽快找回你自己的良心,根据良心去堂堂正正地办事;否则,人皮还是会从你身上脱下来的。”

    黑脸大汉说完又向小鬼一努嘴,那小鬼就将一张人皮披在了邹主任身上。邹主任正准备离开,黑脸大汉喝道:“慢!”接着又对小鬼说:“对于它,头上和四肢有点人皮就够了。”

    那小鬼又迅速地将邹主任躯干上的人皮扒了下来。

    黑脸大汉又对邹主任说:“回去之后是改过自新,还是继续为非作歹,也就是说是做人还是做狗,完全由你自己选择!走吧。”

    梦醒之后,邹主任心惊肉跳,伸手一摸,躯干上果然全是狗毛,此后不管多热的天气,他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他出入的地方和使用的小车上都装有空调,才不至于热出病来。很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真的想要好好地做人;可是后来他想,不过是一梦罢了,何必当真!至于身上的狗毛,可能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生理现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还是我行我素。

    有一天,邹主任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狗毛已经开始向四肢蔓延,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即在家里祭起了阎王爷,每天三次跪拜磕头祷告,即使在潘书记面前他也没有这样虔诚过。

    当天晚上他又来到了上次来过的殿堂,黑脸大汉劈头就问:“你找回自己的良心了吗?”

    “我”邹主任支吾着。

    “扒去人皮!”

    “别别别这次回去一定找,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算是找回了良心。”

    “否定你过去的一切!”

    邹主任知道在这里说假话是行不通的,只好如实地说:“那有些事我实在是骑虎难下呀。”

    “那是你自己选择了永远做狗。扒去人皮!”小鬼迅速地揭去了邹主任脑袋和四肢上的人皮。为此,后来的邹主任专门顾了一个剃头匠在家,每天替他刮一次狗毛,这是后话。

    邹主任本想还恳求黑脸大汉通融一下,但见他那威严的样子胆怯了,就说:“这这辈子怕是没有办法了,我只恳求您下辈子一定让我做人。”

    “还是你自己选择吧,我会尊重你的选择。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