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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降温。一指厚的冰，过了正午
仍未消融。“真他妈是个硬骨头！”
他呵气搓手，用毛茸茸的手套揉耳朵。
公交车迟迟不来。等车的人一律肥厚
大山雀飞来，腹毛被风翻开，蓝汪汪
掉落在桂树枝上。风骑着西伯利亚的野马
杀过来，像搬运工搬动沙子，走上主席台
用粗壮的喉咙发言，用尖叫的皮鞭，荡平
反对意见。他忍不住想在脚上拴块石头
多一些站立的资本。多好的日头，懒洋洋
适合抽烟，读闲书，如果没有风封锁道路
适合到处走一走。他继续等车，用毛茸茸的
手套揉耳朵。八百里外是家乡。他躺在背风窝
捉虱子，挠痒，享受神仙之福。可这儿不是
淮水之滨，有挡风林；他也不是他姥爷
有旱烟锅子，理所当然把脑袋缩着。他的腰
必须挺着，做好形象工程，把出位的头发
一一拨乱反正。公交车迟迟不来，等车的人
更多些。那个男人，听凭老婆扣紧他的衣领
顺从的样子，泄露了他小小的幸福。老婆
是个孕妇，高耸的肚皮，抵消了他们之间
原本存在的缝隙。这让他窥破了生活的秘密。
2005-12-5
一只不可靠的瓶子
天气预报，类似于一个迟到的新闻
赶不及事件发生的迅速
——比如干燥的十二月，干燥的郑州
在一场大风来临之时误入歧途。
而身体是潮湿的，像一块吸足了水分的海绵
稍一触摸就会塌陷。
他不能阅读一首诗歌，不能
期望从抽象的棉花那里获取更多。
是谁说过，未来
是建设蓝图上的一座公园，有待论证；而现实
是一块被无限夸大了能量的压缩饼干
关于它的可持续效力之争，充满诡辩
充满语法和逻辑错误。
在十二月干冷的黄昏，他从回忆的口袋里
掏出一生：一只不可靠的瓶子，在不同时间
被不同的手打开，通往多种可能。
这让他想到，他那么热爱生活，而生活
这只激素过剩的子宫，释放的痛苦更多；而幸福
只是附庸，只是一块耀眼的补丁。
黄昏的暗，像细小的软体虫子
侵入窗缝。
——它终于将他淹没。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从身体的罅隙漏出
一点一点汇入深沉的昏暗之中。
他越发干瘪，萎缩，体内的灯忽暗忽明
滴血的烟头是他坚持的灯芯。
记忆，就在此刻，像一只飞转的车轮碾过
他看到自己，从匍匐的软体动物，一步步站起
又一寸一寸地矮下去。
他想到咒骂，想到哭泣，想到口号，想到语录
想到歌颂和拯救自己。
他甚至想到自渎，想到一次次打败自己的坚硬
——那唯一的，一息尚存的，未及融化的核。
他甚至想到爱情，悬于空中的绳索
（是谁吹响诡秘的笛子？）——越往上爬
就越接近虚空；越意味着断裂的可能。
黑暗像一场浓雾，倏忽降临。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想像：
星光像一场十二月的大雪，铺满天空
照亮道路；而他的身体，一座空空的城池
驻满迷路的魂灵。它们在星光之下突围
奔突往复、跳跃飞升，一次次跌回到尘埃之中
又一次次把自己送上刀口和险峰。
2005-12-5
一天
上班的路上，他犹豫着，停下来
在街角的馄饨店喝了一碗馄饨。
福建女人，不普通的普通话口感适中
让他觉得“千里香”是个好幌子。
对面工地，上楼板的工人喊着号子
音乐的民间性，好过什么超级女声。
沙尘暴是有性别的。这个粗鲁的男人
用一把呼啸作响的鞭子，强令女人
把美腿藏进长筒靴中，拒绝品评。
他来不及叹息，一头扎进办公室
摆弄文字，像每天重复亮起的信号灯
维持句式畅通；同时为暖气不足发愁。
他养的一盘蒜苖，已经长到两寸高
就在电脑旁，很有点愣充水仙的味道；
同事的仙人掌却死掉了，像个噩梦
那是他从书中看到，买来对抗辐射的。
对于抽烟的他，规则允许的空间
已经缩小到阳台。“好在，风停了
阳光依旧和蔼可亲。”他忽然想告诉某人
短消息编到一半，就自动关机了。手机
曾掉进午餐的汤盆，让他十足气愤。
他前三步后三步地走着，脖子晃动
颈椎像一只锈掉的螺丝，咯咯吱吱。
东风渠飘浮的阳光，一度粉饰了它的肮脏
以至于这个午后，马路上的落叶长出脚趾
沙沙走着；广场上反复跳跃的孩子，仿佛
阳光给她安了一双翅膀；近处的工厂
巨大的烟囱喷吐乳白烟雾，融入虚空。他
忽然觉得世界就是一块安静、脆弱的玻璃。
“只许工厂放火，不许百姓抽烟啊，”他
继续抽烟，看那个有着奇怪癖好的女人
总是在固定的时间牵着鸭子出现在广场。
2005-12-5
臆想症患者
如果是下午，才能放心地
把窗帘打开，让对面楼
青灰色的帽子斜下来。
某盏灯提前亮了（大提琴
在低音区徘徊，马友友的晚礼服
充当背景色）像眼睛眨一下
很突然的动作，把她的影子
和一只艺术化的蕃茄，以反常规
的手法，用力地抛在玻璃上。
如果你在阳台，很容易
被误认为一个偷窥者。你
看见她长出黑色羽毛，从腋下
从小腹，升起足够托付重量的
气流。你把目光里的一些亮
栽种在她的额头上，直到长出
通体绿色的树木。此时，你
可以看见夕阳，把大片的红
砸向报业大厦蓝色的玻璃幕墙
制造出轰炸机投弹后的闪光效果。
天空，类似于一个肺结核病人
忍不住面颊潮红，在午后咳嗽
咳血，直到咳出一丝丝的鱼鳞纹。
贝多芬，狂暴症间歇期的狮子
指爪间流出月光，稀薄的黄昏。
他曼妙的指法敲打头颅，孔洞
回响，流出乳白色浆果的迷雾。
你先是调整屏幕刷新率到60赫兹
让世界快起来。作为一个长期性
臆想症患者，空间背景切忌苍白
谨遵医嘱，戒掉烟酒、诗歌和
女色，唯独想像力如一条章鱼
用吸盘把你牢牢抓住。抓住。
你也曾试图摆脱。看对面楼
青灰色的帽子盖住眼睛。女人
在玻璃上一点点扭曲着身体
滑下去，被灯光打碎、消融。
看到安徒生，合上书本；国王
终于穿上他的裤子，走回皇宫
重新拥有他的子民。贝多芬
狂暴症发作期的狮子，把自己
举在空中，用力砸向一架并不
存在的钢琴。这时，天完全黑了。
200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