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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轻轻拭去战争印痕上的浮尘
用一束光，发于内心，闪在瞳眸
必须用镜头捕捉到这束祥光
照亮老英雄军功章上
洁白的和平鸽
我想站在太行山之巅，站在云端
站在全球定位卫星之上
看看太行山的山坳里和山脚下
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
亚洲以及整个地球
每一寸被战火灼烧过的土地
还散落着多少这样的印痕
像这些老人身上残缺的疤痕
他们的脸上，手臂上和小腿上
本该长出蝴蝶翅膀一样的老人斑
（二）
你把镜头拉长，弯曲成山路的样子
盘桓在太行山并不茂密的植被下
从石头缝隙里探进狭小的院落，简陋的石屋
艰难地与良心对焦，拍摄
山风皴裂的门窗，雨水淋黑的枯柴
凌乱的卧室，破旧的被褥衣衫，简陋的灶台
和老伴一帧黑白照片上的念想
曝光战火淬过的岁月
刻画在太行山上的表情
和他们心中深度硬化的痛楚
九十岁大寿的生日宴会像是一个梦
儿孙满堂，亲朋满堂，福寿满堂
宴席散了，拿出泛黄的老照片
与老战友分享这份太平
我没有得到你的邀请
也没有告诉你今天来的行程
想看到你的真实生活
不管遇见遗憾还是感动，相信
打过仗的兵心里能装得下生死
当年迎着炮火冲锋才会全然不顾
（三）
几十年前你把一腔热血
青春年华，甚至生命送出山外
投入一场又一场战斗
耄耋之期，风烛飘摇
耳朵聋了，老石头屋就更安静
眼睛花了，山村景致就更朦胧
政府的低保补贴都如期发放
孙子和孙媳妇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没人问起就再不提那档子陈年往事
我不能看透一百年的光阴
你却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
你沧桑的表情
淡然的目光
憨实的笑容
让每个镜头都闪着酸楚的泪光
（四）
你跨过死神的双脚
没来得及踏上故乡的土地
你握过钢枪的手
没来得及抚摸红色政权
你把一只眼睛，一截手臂
一条断腿，一根肋骨丢在了山外
还有一片殷红的鲜血
一股太行山的石性子
你的手里曾经捧着一块江山
你没有把它装进自己的腰包
几十年过去
你把它放在那里都记不清楚
但是，你清楚地记得
你把它交给了人民
你的幸福被平分了
你并不计较，有点傻
但是我们知道
这是你无愧于天地的大度
（五）
老石头屋里挂着你一张大照片
是我们去年夏天送来的礼物
这份感激并不能代表人民
但是我们都相信
你捧出的江山是红色的
我们珍藏记忆也是红色的
他们有着同样的质地
第三次来看你，招呼打过
你的小院空落，屋里没有应声
这是我最不愿相信的事情
英雄的名字化为哀乐的音符
沉重地回荡在心情的重音区
果树满坡的山坳里
蒿草没顶的山坡上
你的墓地背靠山梁，面向村落
没有石碑，没有墓志铭
只有我们送给你的大照片
目光炯炯，神情凝重
你的侄媳妇也年过花甲，讲述了
为你操办全村最体面的丧事过程
亲人们来送你，乡亲们来送你
镇里的领导们来送你了
咱一个老百姓还求个啥名声
沿着通向你墓地的山间小路
仿佛听到了两只唢呐高亢的凄厉
听到了炮火交织的岁月呐喊
你用眷恋抵抗过掠夺者的侵扰
你用忠诚守护过血脉相连的亲情
你用生命捍卫过生命的尊严
你用无字的墓地宣示生存的权利
我们没赶上来送你最后一程
或许也赶不上送那些采访过的老人
你的离去让我们的访问倍感紧迫
希望这份记录能够停止所有战争
（六）
从前南峪山间公路盘桓而出，夜幕降临
红色记忆如夜色覆盖着静谧的山村
裸露的石头粗粝地抵牾
记忆一会闪回黑白一会也会疼
烈日烘烤着白色大理石纪念塔
刺目的光芒让数码相机收缩起瞳孔
八十多岁的老人古铜色的皱纹
烟灰色的胡茬，镌绘着烽烟滚滚的表情
在老人憨实的笑声里沉淀过
与纪念塔巍峨的碑文对照过
我的心情从长镜头摄入眼底
清晰地显影在左心室里
雕塑般的影像
是用我的新鲜血液冲洗而成
子弹穿过老八路的胸肋
炮灰掩埋了四个多小时的断腿
从尸体堆里捡回的爆破英雄
被敌人刀剐失踪了半个世纪的游击队长
所有的照相机张大了眼睛
镜头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我看到汗渍斑驳的旧衬衫里
暗红色的疤痕与九台长焦镜头对视
没有了面对敌人碉堡喷出火舌的怒火
老人们质朴的笑声爽爽朗朗
目光淡然甚至腼腆
镜头里汹涌着心酸的敬意
退色的旧军装
淤血色的武装带
胸前曾经熠熠闪光的军功章
折叠得几欲破裂的立功喜报
还能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伴
日子过得就很知足
望着老人们远去的背影
山梁衬托不出他们的威武
我看见摄影家蹲伏在他们身后
镜头追逐着老人缓缓的脚步拉伸
这长长的镜头里有怎样的情感
夕阳无言
苍山不语
（七）
我想借古董店老银匠的手艺
化融星星上最纯的白色
铸塑一只挂满和平勋章的鸽子
嵌入满眼飘动着的天宇
用人类和自然的平均情感
去问候藏在宇宙心里的灰色精灵
让鸽子趁着蒸腾的潮气
从滴水观音的叶尖
嘬一滴大漠存留过的露水
冲净血污凝干的地图
在氢弹爆炸前的瞬间
衔一粒原始的火山灰
让这最纯净的灰尘在天空飘荡
慢慢降落覆盖地球表面
遍地的炮灰和骨灰
让所有的泥土都久久注视
你的身影融入透明的蓝天
用你洁白的翅膀翻动
每一颗细胞上放大的记忆
斯大林格勒，不列颠，珍珠港
卢沟桥，台儿庄，平型关
时间吞噬了时间距离掩蔽了距离
新的疾病都无法感知你对死亡的诠释
德国纳粹，日本法西斯
不愿再让你穿越人都闯不过去的封锁线
传送另一个时空里英雄们的消息
你可以在没有硝烟的天空飞翔
飞过片片麦田飞过橄榄林
听听叙利亚的枪声有没有停止
看看太平洋上有没有核潜艇出没
抱起非洲热带丛林皮包骨头的小鹿
抚平海啸过后皱褶的沙滩
你拖响的风笛
是牧人用口哨吹奏的
让世界充满爱的序曲
你系着的红丝带
是母亲截下的一段血脐
我相信你娇小的身躯
在地平线的尽头会化作天帆
你翻飞的翅翼会打着爱的旗语
导航每一颗孤旅的星体
轻轻拭去战争印痕上的浮尘
用一束光，发乎内心，闪于瞳眸
必须用镜头捕捉到这束祥光
照亮老英雄军功章上
洁白的和平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