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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深了，他们都沉沉地睡去了。白天下地干活过于劳累，晚上八点多就要休息，好让第二天早晨四点多就从床上爬起来。几声虫的鸣叫把夜拉得更加冗长，静谧。衣物行李，其实母亲早就帮我收拾好了，只是我自己的担心，觉得有检查遗漏的必要罢了。不知道这样的一走，会走到天涯的哪个角落；临睡觉，我把母亲给我的那个“佛”用红线穿着，戴在脖子上。
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其实我的身上没有带多少钱，不是怕在路上被打劫或者遗失，而这几乎是家里所有的钱，要再多点，就得把米缸给变卖了。直至遇见姐姐的那个时候，我几乎已经变得衣衫褴褛了。那个时候，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在农村时全然没有的香气，从头到脚都细腻地打扮，珠宝气质尽显无遗。但是身材没有从前那么健康了，脸色很白，我直觉不是化装品，而是一种苍白。我问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来买名贵的物品。她说她是做“大买卖”的。我就觉得纳闷，姐姐没有文凭，会有什么大买卖做。不过，当她说多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好些与她一样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友们都说“是”！后来我就开始不再忧虑，甚至深信不疑。
打小时候开始，我就与姐姐睡觉睡在一起，她老爱抱着我睡。有时我觉得很热，用脚踢开她，可是没有多久，她又抱紧我了，直到天亮。到了青春期，母亲决意要求我与姐姐分开床睡，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姐姐告诉我，怕我长大了会用脚踢伤她。我相信了，反正姐姐做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正确的。她在我的不健全的印象里，压根就不会做一些与社会走向相悖的事情。
到m城市之后，姐姐理所当然地把我安排与她住在一起，房子很大。姐姐说，你可以住这里的任意一间房间。
白天，我总是在房子里一个人看电视，要么就是浏览当天的报纸。这样的日子机械地过了好些，我依然没有将我来找她的目的告诉她，因为她没有不忙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我倘若不熬夜看电视，是不可能见她一面的。有一回，我假装睡着——虽然我鄙弃这种“习惯”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姐姐回到家究竟还干了些什么。房间门开了，大厅的兰色的灯线照到我的床上。我在地上看到了姐姐的身影。她在我的耳旁吻了一下，还替我盖上被子。门，接着就关上了，我的身体似乎顿时亏空得厉害，恍惚间，我仅仅只感觉到了冷气，从墙角上方吹了过来。
2。
我不知道后来事情的经过是怎么样的了，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到乡下，那个我只属于那里的地方。就真的好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我曾经跌进了另一个恐怖的世界里，我脑袋里浮现的几乎全是既模糊又清晰的血淋淋的男人和女人的胴体。我回到家乡，母亲问我关于姐姐的一切，我只能讲给他们听，按照姐姐对我叙述的那样，尽量地做到让他们死心。我本不想讲，他们惊悸地痛苦地乞求，所以我只能讲。我记得，我没有流泪。
那是一个很滑稽的下午。我与燕敏在m城市的火车站下了车。我匆忙地环视这个陌生的世界；而燕敏不停歇地向我絮叨在火车上的一切。其实，我们都是第一次坐的火车，第一次出的远门，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一次充满期待的远门”这样好像就在火车站的周围浪费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竟然神经质地流连在充满臭气的火车站。我提醒她，别看了，我们还要去找你的伯父呢。她一拍脑袋，说竟然把这事情给忘了。连忙向我道歉。我心里想，这有什么必要呢，毕竟那个也只是你的伯父。就好像后来燕敏所说的那样：人情如纸，在金钱的面前，人的伦理、信仰，什么亲情、友情，甚至是所谓的伟大的爱情，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燕敏一边仔细地盯着纸片上的地址，一边说着她的梦想。那就是做一个“富婆”我笑她神经病，胡乱搞个名词出来唬人。她笑我连“富婆”是什么东西都不懂，迟早要在这个城市里呆不下去。我也反唇相讥，她也要回到乡下去拾牛粪。路上的人见到两个土气十足的女孩在用也许是家乡话在大声地争论些什么，投来鄙夷的眼光。我与燕敏也觉得尴尬，收敛了声音。我们相对而笑。
按照地址，我们顺利找到了燕敏的伯父了，心里满是欢欣，竟立刻对自己以后的前程十分乐观。燕敏的伯父是个高大的男人，胡子拉扎的，没有什么文雅可谈，后来证明他不仅是不文雅。他安排我燕敏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他说是他女儿的，还说他的女儿与我们差不多年龄，只是现在在异地上大学，他女人过去照顾她，没有空回来，不然他女儿又会多个姐姐的。我不置可否，反正我不为了在他这儿长住下去。关于这些意见，燕敏与我出奇地一致，还说，就他这破地方！说完，还对着门，使劲地“呸”了一回。
晚上，燕敏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到外面去逛街，尽管她也不熟悉这块他乡的土地。我们尽情地在街道上大声地聊天，完全没有了如下午的拘束。“反正别人不认识我们。”燕敏是这样对我讲的。我认为很受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为了生存，除了金钱，所有的东西都显得不足一提。尤其像我们这种从乡下来的女人，体力活永远干不了，许多人都走了“邪道”别人也许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身不在其中。这些东西拿来“品足论道”完全是可笑的，我们只有真的无聊到生出“从良”的念头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来的。
3。
下午的阳光照射得人的眼睛有点睁不开。有时候会想，假如现在就永远睁不开眼睛多好啊。我回忆姐姐的话大概是时间太长了，口舌干燥得要命。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的父亲缓步到屋内给我去倒茶水。我才发现他的腰居然也有点弯了。他大概进去了好久，都没有出来，母亲说他在里面哭。我笑了，没有看出来，白哭了；要真的哭，让他哭去吧。
油加利树最大的好处是它的叶子够密集，防止紫外线。母亲一直坐在矮凳子上听我讲话。原本她就不是很高，年纪一大，背驼了下去，难免更矮得可怜。她一边听，一边用袖口擦拭泪水。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出点什么，或许她也早就预料到，或许她曾经问了卦吧。她以前容易动情，现在更甚，发生点什么变故，她的眼泪所以就无法阻止地蔓延。我继续讲姐姐的故事。
其实在m城市，好象我们这样的女人并不少。很多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这么干了，不是因为社会的不公平，而是因为劳动太辛苦，回报得太低劣。不公平的东西是不能够摆在桌面上谈的，全世界都有压迫，没有钱，哪儿有公平。法制社会没有细致到暗角的神力。把你的半边眼睛合上，大概就公平了。
一天夜里，我正熟睡着，突然被燕敏的哭声惊醒。她面朝着墙壁，轻声地啜泣。我撑着一只手问她哭的原因。她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过了许久，又完全恢复了平静。我又继续等了几分钟，才沉沉地睡去，把白天找工作的疲惫都睡到了脚底。
我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越加地势利、忙碌。我发现燕敏的脸上不时地挂些愁容。我问她原因，她还是不回答。于是我越觉得不可理喻，我渐渐地留意着燕敏生活。发现她越来越暴躁，可是她不承认。只是常常在我的面前说：“真的是一头肉猪，真的是一头肉猪。”我以为只是她换了口头禅，没有多留心，直至那个国庆长假的下午。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出去找工作，燕敏说她不舒服，要留在家里休养。我没有出门多久，竟然下起了雨。连连的碰壁，此刻天公也不作美，回家吧。我轻轻地推开门，为了不打扰燕敏。在我们的房间里，燕敏的伯父居然也在，裸露着上半身，坐在燕敏的旁边。一只手抓着被子，另一只手沿着燕敏的小肚慢慢地往胸脯里掏。燕敏仰着头，散乱着头发，表情呆滞地咬着手指。窗帘，渐渐地被拉上；巨大的淫欲，连同我的视线，被夹死在狭小的门缝中。
4。
不久，我也跟着燕敏“出来”了。
一切，她都觉得很自然，似乎肉体只是一个简单到与骨骼相互撑持着的软绵绵的物件，而与灵魂本身无关。人是一种可怜的动物，一到了十分穷困的时候，就会担心自己有饿死的一天。于是，在死的那天即将来临之前就开始未雨绸缪，不让自己死去，或者死的时候不显得那么难看。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维持自己的生计的时候，自然想到了身体。尤其好像我们这种人。难道这也是燕敏跟他伯父苟且的初衷吗？算是吧，你问我的这些都没有必要的，知道吗。我们都是活在过去里的人，一旦过去了，挽回不得，你读了好几年书了，都该知道些东西了，也许现在不知道，出来了自然就知道了，什么所谓的现在，也只不过是逝去的过去罢了。
我们听别的这一行的女人粗略地讲述了她们的“经验”以后，懂了不少。燕敏在这方面比我懂得要多，领悟得也更加地透彻。
一天，我们走在街上，她突然鬼鬼祟祟地说，我们今晚到别处出去“走走”吧。我当然是会意地点点头，远处，热热闹闹的地摊生意，有好几摊。用小车推着的鱼丸；蹲在地上炸出来的麻花；还有四川的麻辣烫香气不住地飘过来，我们捏着鼻子迅速地跑着离开了。
到了晚上，我们在她伯父家里花了两个多小时洗刷干净，穿上了燕敏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短裙和可以看到背的外衣。接着，就跟着燕敏到了她事先认为是“好位置”的地方去了。
我们站着，交谈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数是上了年纪中年男人。偶尔也有几辆有牌子的车从身边经过。夜里的风因为安静而显得有点大，我两只手相互地摩擦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有个瘦小的男人穿着中裤，拖着凉鞋，弓着背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慢慢地走近了之后，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他越走越近，最后站在我们的旁边，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着，用比刚才更加锐利的目光扫射着四周。过了几分钟，他突然转身过来，问道，你们这个怎么样。我们都知道他问的就是“价钱”我默默地不做声，燕敏用不屑的眼神看他，也没有做声。我突然想起了她平常对我说过的话：你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啦。那个人自己先说了个数字。燕敏不屑的眼神开始有点变得自然起来，还是显得很平淡；那个男人接着又报了个数字，燕敏渐渐地用温柔的目光与他对视着，但还是没有说话；那个男人从屁股上掏出荷包打开给我们看，燕敏的眼睛里满是诧异。我暗暗地想，燕敏竟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
那个晚上，我们就跟着那个男人到了他的那个地方。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5。
父亲的旱烟已经抽得差不多了，挪了挪位置，用大蒲扇遮着脸，靠在椅床上睡去了。他不爱听我讲的这些话。也许吧，人老了，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冷漠，哪怕关于生命！我不想再让悲痛侵蚀着母亲的心，准备起来走走，不管到哪儿。母亲拉拉我的衣角，意思是叫我继续讲下去。母亲的脸，顷刻间多了许多皱纹，满满的皱纹，纵横交错，泪水从那张脸上任意的流，像傍晚彩霞下浇灌后的肥田。
我继续讲着姐姐的故事。
我们不同别的女人，她们都是由“鸡头”管着，我们则一直很放肆地住在燕敏伯父的家里。我想，凭的无非就是那点“苟且”的事。白日里，我们都无所事事，要么叫上几个邻居在屋里打打麻将“三公”什么的。一手打牌，一手夹着烟——我也抽烟，你不知道吧，那是以前了，那么小，当然不抽，现在是不能不抽。别提有舒畅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烟也觉得不过瘾了，燕敏叫人弄来点“药”我想大概又是一些能激起人的性欲的东西。她说不同于往常的，有“特别的功效”就是那些吃了使人迷糊的丸子，你知道吧，学校里应该有叫你们别碰，记住了，别碰！
吃多了，身体自然渐渐地给败了。连胸脯也渐渐地不美观起来。也许是因为这个，我隔三差五地听到燕敏与他伯父吵在一起，有时候还动手，可是完后不久，他们接着就在里面“苟且”起来了。我知道在那里快要呆不下去了，怎么也应该找个地方安顿自己了吧。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燕敏，她只是默默地垂泪。
一天，我回到家，屋里只有燕敏一人，全身裸露着靠着墙角。我惊慌地扑过去，发现她已经晕了。血，从额头开始，流了她半身，多数细细的血痕也已凝结。我看了看四下，杯盘狼藉，明显的是剧烈打斗过的痕迹。
6。
我再次见到燕敏的时候，她在劳改所里。披散着头发，我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我记得那天她偷过我的视线从医院里跑出来，跑到他伯父家。再后来一大帮警察来了，水泄不通，医生抬起一捆裸露的男人的尸体从人群中走过。“一切都完了。”我惊恐地想。
燕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已经忆不起来啦！燕敏进去以后，我的这座城市空荡荡的，不久之后我便被“鸡头”邀去了。
7。
母亲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知道，她也许没有时间回来，或者永远也不回来了，但她会永远给我们寄钱来，只要她不死。母亲嚎啕大哭得像狼似的。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夜晚又要来临，接着，又是一个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