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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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冬天很冷，她出嫁那天，天阴郁着，鹅毛大雪下得有三尺厚。红盖头下两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掉。大红鞭炮在门外炸得噼呖响。

    只因家境贫寒，为了给刚死去的爹换取丧葬费，她娘一狠心将她嫁给了村头王瘸子家。王瘸子的爹是村支书，家里很有钱。王瘸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还没娶上媳妇。她是村里长得最俊俏的姑娘，王瘸子早就将她记在心里，想方设法要将她娶回家。这不趁人之危，王家提出了这么个下作主意，用她这个人换取她爹的丧葬费。

    临行前，母亲和弟弟拉住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她狠心地将母亲一把推倒在门槛上，心里直怨恨当初母亲为什么要生下她来这人世受罪。那样冰冷绝望的感觉，仅用言语已无以表达。

    门外围着一大群乡邻，有的看热闹，有的不停地哀叹：作孽啊！有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些孩子，一个个蹲在地上捡未燃掉的鞭炮，叽叽喳喳，心无旁骛。最高兴的便要数王瘸子的娘，穿着一大红罩褂，头发梳得溜顺，脚步轻快又麻利，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她被人强硬地抬上花轿，一路向村头而去，一路上只有王瘸子的娘，并未见王瘸子。也许是长得十分丑陋，故不敢出来见人，她想。

    晚上，酒席散尽。她揭下盖头，一个人蜷在墙角，瑟瑟发抖，亦不敢吱声，只怕惊扰王家人，落得一顿毒打。这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她摒住呼吸，竖耳倾听。听到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有人说话：“你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来人正是她待嫁的郎君：王瘸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怯怯走出来，抬眼一瞅，果是个相貌丑陋之人，不仅腿瘸，背也驼得厉害，额头奇怪地突起，面颊严重变形。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王瘸子示意她坐下，一边一瘸一拐地向床边走去，从竹席底下拿出一个包裹来，递给她：这里有一些钱，你拿着，现在就走吧。趁我爹娘他们都睡了。

    你？你这是？她这才知王瘸子并不是个坏人，却迷惑不解。

    娶你全是我娘的主意。我知道自己是个废人。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你每次上山割草，路过我家门前，我都要支撑着身体，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你，直到一直看不见你为止。每次你回来得晚了，我都心神不宁地在等你，有时晚饭也吃不下。哎，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快走，不然我娘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她看到他低头在脸上抹了一下。

    那，那我走了，你怎么办？她觉得这像极了一场梦。

    我不会有事的。我娘不会怪我的。你别回家了，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那，那她去找我娘怎么办？

    没事，我帮你挡着。你快走吧。

    说着，他已将她推向门外，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接着将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外面天冷，穿着。

    说着，门在身后啪地关了起来。

    那一夜，她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第二日又继续接着走，后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她这才知，自己到了城里。

    凭着王瘸子给她的钱，她在城里租了一处低矮的民工房住了下来，并在附近找了一份饭店洗碗的工作。这一干便是三年。三年中，她一边给人打工，一边上学，后来又自学了大学课程，考上了一家当地很多名望的企业，成了那里的正式员工。

    她一步步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许多年后，她重新嫁人生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叫王瘸子的男人和她之间的故事，是那个善良的男人改变了她的一生。闲来无事时，逗着怀中温婉可人的女儿玩耍，她恍惚会想起当年的那个人，想起他当年那一夜所说的话，他对她的喜欢，心神不宁地等，饭也吃不下。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那些真心话，她才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并一直支撑到以后，在城里打工最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一路咬牙走了过来。

    那一年回家，母亲仿佛见到了鬼。待她讲明一切，母亲这才悟过来，只一个劲地掉眼泪，说是对不起她。她淡淡地应着，心里空落落的。许多年前的伤痛在见到故人的一瞬间重又变得那么刻骨铭心，锥心刺骨。弟弟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着她呐呐地笑。她像见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疏而遥远。

    听说他死了，王瘸子。当年为了阴止他娘去她家闹事，他以性命相争，实现了对她的承诺。

    返回城里那天，她抱紧熟睡的女儿，一路上悄悄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