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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生活的柔嘉,住在一所高档宽敞的大房子里。房子有个漂亮平坦的屋顶。
柔嘉在市区最高的写字楼里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是个物质奢华的女子。只是她时常觉得寂寞。无可消遣时,屋顶便成了她最依恋的地方。晴天的夜晚,仰面躺在屋顶薄薄舒适的亚麻席上,吹着凉风,可以看到天上晶亮的星星,一直地看。持续到深夜甚至凌晨亦不倦。柔嘉总是在回忆一些琐碎的往事,她清晰地听见父亲在耳朵边变着声叫她:小嘉嘉。母亲在一旁幸福地笑。曾经,她是他们的宝贝蛋儿,直到有一天,她成了孤单一人。柔嘉坚信父亲母亲并不是死于车祸,而是他们去了天堂,住在了星星上。她只要站在屋顶,就可以看见父亲母亲所住的星星,一定是最亮最靠近的那两颗。就这样,屋顶成了柔嘉的天堂,她可以看着星星,和父亲母亲说说话。一直说,直到昏睡在亚麻席上。没有人会发现她。一直到天亮自行醒来。
柔嘉甚至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当她打越洋电话给好友兰君时,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兰君,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害怕。爸爸妈妈去了天堂,他们留给我好多钱和一所大房子,走了。兰君,你过来陪我,好不好?我好难过。
“柔嘉,宝贝儿,你千万挺住,我订今晚的飞机。”远在england的兰君,心揪得生疼,她真的担心此刻的每分每秒,柔嘉要如何度过。
第四日晚,柔嘉在门口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兰君,二人相对无言,紧拥而泣。当柔嘉从兰君怀里抬起朦胧泪眼时,才发现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年轻男人。
柔嘉,我叫苏洋。请节哀。男人声音温暖地安慰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难以自处。原来兰君已交了男友。
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否应付得了,就叫上他一起来了。兰君望着柔嘉的眼睛心疼道。
果然,他们是两个人一起来安慰她的。
那一晚的心情并没有比柔嘉想象中要轻松些,相反地,这更加突显出她的孤单来。兰君带了一个人来,这让柔嘉觉得兰君的角色变了,兰君连同那个叫苏洋的男人一起成了她的客人。兰君怕是并不觉得,她认为两个人来可以更加照顾好柔嘉。
料理父亲母亲后事的三天日子里,兰君一直陪在柔嘉身边,苏洋里外张罗,不说一句怨言。三个人忽地都瘦了一圈。
柔嘉看着苏洋的身影,内心充满感动。他们还算是陌生的,只是因为兰君,他那么真心地来帮她。
那一晚,兰君睡得很早,看得出她疲累得很。几日来休息得很少,都是她看着柔嘉睡。柔嘉独自一人爬到屋顶抽烟,一支烟刚抽到一半,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极度的悲伤,使得她的身体异常脆弱。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苏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说着上前将烟从她手上拿下,摁灭。
柔嘉不说话。苏洋坐到她身旁,望着天上的星星。
“柔嘉,你知道吗?爸爸妈妈他们是去了天堂,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过去和他们团聚的,这只是暂时的分离。”苏洋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温暖,竟令柔嘉恍觉是父亲在说。事实上,苏洋是她好友的男友。
黑暗中,柔嘉泪流满面。几天以来压抑的情感获得了极度释放。
“哭吧,哭完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那一晚,在屋顶,柔嘉将头靠在苏洋的肩膀上昏睡了一夜。次日醒来苏洋的衬衣肩膀湿了一大片,柔嘉这才知自己失礼了,忙向苏洋致歉,语无伦次地,看着让人心疼。
“没事,你想开了就好。”苏洋安慰她。
那时,兰君还在睡梦中。
一个星期后,兰君单位那边有事,让她速回,此时柔嘉看上去已令人放心了许多,情绪不再像当初那么反复无常。兰君和苏洋飞明晚的飞机。柔嘉在前一晚说着许多话,多是感谢的,她没有和兰君谈一谈过去的生活。苏洋成了她们之间谈心事的一道屏障。柔嘉怕兰君不愿别人在男友面前提起她的往事。兰君怕的是提起她们过去的生活会令柔嘉原本已经平静许多的心情再次激动、难过。因此,两人都是沉默着。倒是苏洋不时穿插讲一些小笑话,缓和一下气氛。柔嘉看着苏洋那双深邃温暖的眼睛,想起那晚他那结实宽阔的肩膀,不禁恍惚。从今后,她只是孤单一个人,而兰君是多么幸福,她找到了那么一个优秀的男人。
“跟我回eland散散心吧。”临行前,兰君爱怜地抚着柔嘉的长发,作出诚挚地邀请。
“放心吧,我没事。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一个人呆着最适合。”柔嘉拥抱了一下兰君。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发e-mail。”
“嗯。”
“谢谢你和苏洋这么多天的照顾。我真是过意不去。”柔嘉低下头,心里酸涩不已。
“傻瓜。说的什么话。”兰君的眼里盈满泪水。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消息。
“好好照顾自己。”走在后面的苏洋叮嘱柔嘉。前面的兰君没听到这句话。
柔嘉虚弱无助地笑。背过身去,泪水汹涌而下。
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柔嘉请了一个月假,回了趟乡下老家。一路旅途劳顿,回来那一晚,实是疲倦,刚倒在床上,便昏睡过去。迷朦中听见有人敲门,头痛欲裂的她挣扎着起身,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躺在医院病床上,柔嘉意外发现苏洋竟坐在身边。
“你,你怎么会在这?”她大吃一惊。明明那一日她是看着他们上飞机的。
“我又回来了,总部派我来这边开分公司。”苏洋看着她的眼睛“那晚要不是我去看你,你该怎么办?”
“兰君呢?”她不看他,忧伤地问。
“她留在了英格兰,那边有她的事业。”苏洋叹口气,似乎有什么心事。
柔嘉也不便再问,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
窗外细密的阳光射进来,照在苏洋一张干净忧伤的脸上。柔嘉一遍遍想到以前兰君对她说的话:柔嘉,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当晚柔嘉要求回家。医生说她身体太虚弱,需要长期调养才行。苏洋依了她,开车送她。
“我住得地方离你这很近,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苏洋将名片放在床头柜子上。
“你和兰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洋开门,柔嘉在身后问他。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洋并未回答她,抬脚踏进夜色中。
柔嘉想起那日打电话给兰君时,兰君的声音与往常很不一样,冰冷又颤抖。她哪里会知道,此时的兰君有多么伤心难过。原来,苏洋已与兰君表明了仅止于朋友的态度。苏洋的父母在英格兰拥有一份很大的产业,兰君便是在他家的公司做事,当初是碍于父母情面,苏洋才勉强答应和兰君交往的,其实他并不爱兰君,兰君是个善良且能干的女子,只是苏洋并不喜欢。直到上次回国来,见到柔嘉,苏洋一眼便爱上了这个表情淡漠,眼神忧伤的女子。她看上去是那么无助,瘦削,需要人照顾。可是他明白,柔嘉是兰君的好朋友,他不能爱上她。因此,短暂的半月之后,他狠心丢下柔嘉和兰君飞回了英格兰,他想,在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国度,自己一定可以忘记一个在一瞬间爱上的女子。他们原本就是陌路,没有未来的。谁知并不是这样,飞机每飞越一座城市上空,每远离柔嘉一点,他的心就要痛深一点,他恨自己的懦弱和愚蠢,恨自己管不了自己的心,如今要忍受此般煎熬,却只能亲手放弃自己惟一想要厮守一生的女子。
和兰君讲明他心里的想法,苏洋亦是难过的。他觉得不爱兰君而勉强和她一起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兰君的表情和说话的模样。一个隐忍、善良的女子。
“其实我早已明白你的心。”兰君的心看上去平静得似一潭水,荡不起一丝涟漪。
“你会恨我吗?”苏洋愧疚地问,他真心希望她能幸福。
“不,我会活得比以前更好的。”兰君叹出一口气。原来放弃自己深爱的人,在他面前伪装自己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一件事。只是他不会发觉。
“那,我走了,多保重。”
“你,你爱她吗?”兰君望着苏洋的背影问。从小柔嘉与她比起来,便一直是个令人心仪的女子。她终是比不过柔嘉的。三年的爱恋,竟敌不过一瞬间的沦陷。兰君不恨柔嘉,她知道,对于感情,任何人从来都无能为力。太理性的女子往往在一场感情里伤得重些。兰君想,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我想好好照顾她。”苏洋不忍回头。
“她,爱你吗?”兰君固执地再问。
“我不知道。”
苏洋走了。
她祝福他们能幸福。
苏洋回到了国内,其实他哪里是来这边开什么分公司,他的父母知道他和兰君的事后,非常生气,很要面子的两个老人,对苏洋说了几句气话,苏洋气愤父母的霸道与自作主张,忍无可忍,便回了国。他实是为了柔嘉而来,背离了亲人、朋友,只为他深爱的女子一个人来了。
柔嘉哪里知道这些。第二日,苏洋再去看她时,柔嘉忽然表现出很坚强的样子,将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顺带着把自己也打扮得干净利落些,看上去精神许多。她怎么会不知道苏洋的心意,也深知那是个令她一生再也无法忘却的男子。只是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错误的相遇,兰君比她先到了。
第三日晚,苏洋来得很迟。柔嘉独自坐在屋顶抽烟,喝冰柠檬茶。那晚星星很少,风有些凉。
“进屋去吧,别着凉了。”苏洋十二分地关心着柔嘉。
“再坐一会。”柔嘉摁灭手中的烟蒂。
“苏洋,你知道吗?这屋顶就是我的天堂。在这里我可以和天上的爸爸妈妈说说话,一个人便不会太寂寞。我害怕回屋去,空荡荡的房子,我害怕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甚至是呼吸发出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现在现在,我无法正常工作,我办了停薪留职。可是,我会试着好起来的,苏洋,你相信我吗?”话说到最后,有点语无伦次,柔嘉有些激动。
“我相信你。别想太多,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柔嘉的状况令苏洋担心不已,他怕她还是无法接受父母已经故去的事实。
“别傻了,苏洋。你有兰君。兰君,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这辈子就交兰君这么一个知心好友。你要好好珍惜她。”
听着话音,有些伤感。
苏洋不知该如何对柔嘉开口是好。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清冷的光辉照在柔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苏洋看不见上面有两行泪,默默地流下来。
“苏洋,你还是走吧,从明天起再也不要来了。”
柔嘉站起身,趴在围栏上。
“为什么?”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我爱你,柔嘉,从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再也无法忘记你了。我要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照顾你。”
苏洋想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柔嘉,落了个空。柔嘉已转身离开。
最怕听的话,还是被他说了出来。她何尝不愿守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只是除了爱情,柔嘉更不愿伤害兰君。她看得出兰君比她更爱苏洋。
身后的苏洋无力地滑倒在地。
一个月后,柔嘉因患重度抑郁症,割腕自杀未遂,被送去医院。是那个发现柔嘉的邻居老太太打电话给苏洋的。
“多可怜的孩子,父母刚走,她又出了这样的事。一定是悲伤过度,想不开。你好好劝劝她。”老太太紧紧抓住苏洋的手。苏洋的号码是老太太在柔嘉家中找到的唯一一张名片上的。
“我会的,谢谢您。”
苏洋的心早已乱了。他疯了般向医院赶去。
到了。柔嘉在昏睡。医生说用了药物,得一星期后才能醒来。苏洋抚着柔嘉一张瘦削的脸,两滴酸涩心疼的泪水悄然滑落。
思量再三,苏洋最终决定打电话给兰君,也许只有兰君才能帮助柔嘉,帮她解开心中的结,等兰君来了,苏洋想求兰君成全他和柔嘉。他知道,没有兰君说话,柔嘉宁愿死也不会接受他的。
兰君在四日后来了。数月未见,消瘦许多。
“你来了。”苏洋有些尴尬。
柔嘉还没有醒来。在见到柔嘉的一瞬间,兰君便已明白了一切。是该放手了。没有了苏洋,自己还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柔嘉呢,没有了苏洋,怕是很难活下去,她身边没有一个关心爱护她的人。更重要的是,苏洋是那么深爱着柔嘉。
“别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看着憔悴不堪的苏洋,兰君心如刀绞,只是此时的他们是那么遥远、陌生。
苏洋露出疲倦的笑容。
兰君只留了两天,柔嘉依然在昏睡。走时她留了封信给柔嘉。
柔嘉醒来时已是第七天晚上,苏洋陪在身边,双眼充满血丝。
他告诉柔嘉兰君来看过她,并把那封信给她。柔嘉缓缓打开:
嘉嘉:
让我最后一次再这样叫你一声小名吧,就像你的姐姐一样。还记得小时候吗?我家里很穷,你家有一个漂亮又宽敞的大屋顶,我们常常躺在上面谈心事,数星星,有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伯父伯母对我都很好,一点也不在乎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还常常接济我,待我就像他们的女儿一样。你有的东西几乎我也都有一件。他们是善良又恩爱的一对夫妻,现在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还得坚强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去天堂和他们团聚的。嘉嘉,你要相信我。
还有我想向你解释一件事,其实上次我去你家带的苏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在england那边认的一个中国义弟。那天我骗了你,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本来我也是想撮合你们两个的,没想到,不用我帮忙,你们已经喜欢上对方了。苏洋真的非常爱你,好好珍惜他吧,做一对像你爸爸妈妈那样的一对恩爱夫妻。其实,我在england已经有了订婚男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到时欢迎你们来玩。
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吧,想想我们曾经的幸福时光,你要知道,嘉嘉,不管我们相距多么遥远,我的心将一直陪在你身边。
兰君
理性又善良的兰君编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成全了苏洋和柔嘉。苏洋也因此而更加敬重兰君,许多年后,苏洋真的认了兰君作义姐,她在遥远的英格兰,帮助父亲完成他这个儿子所未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柔嘉的病症也渐渐好转,其实她从见到那封信起便知道了兰君的心意。自己惟一能做的便是好好爱苏洋,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苏洋的父亲投资帮他在这边开了一家公司。柔嘉恢复了工作。她每天晚上依旧要上屋顶去,看一看星空,和父母说说话,想一些琐碎久远的往事,想她和苏洋的初次相遇,想遥远的兰君,想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幸福的女子。
苏洋每晚都陪着她,他时常想起当初柔嘉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这屋顶就是我的天堂。每每他讲出来给柔嘉听,一边看着眼前这个素净、淡漠、气质脱俗的女子,他的妻,一边笑得溢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