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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省雷州市的西面,有一条村子叫房参村。这条村子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村落,村子里有一个喜庆堂。
雷州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有着很多古风俗。这里,除夕那天都要沐浴更衣,大年初一要吃素,守年,行年。这一天,很多人都要到寺里去祈福或还愿。
我初一没有去寺庙,初二行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喜庆堂来,那是我小时候放牛时,常在田野里望见的一座小建筑。它孤零零地在房参村的前面,是一座不同于周围的民居、庙宇建筑样式的建筑物,那建筑样式至今是我从来都未见过同样式的建筑。谈起这个建筑物的时候时,大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充満了神秘感。我只记得那时候,大人这样对我说,那建筑物是一个寺观,并且常被告戒:小孩子别靠近那里。这些话让我油然生出几分害怕来。小时候,我望着那个小建筑,甚至还有点儿害怕。
现在,我想是该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的时候了。我于是快步向那里走去。
童年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到了那个位置,我却找不到那个建筑,几至怀疑被拆掉了。我不是什么文化名人,我不敢公然去采访。我在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建筑物位置团团转,也不知如何问路,因为我并不确切它叫什么名字,直至找到了,我才知道叫喜庆堂。原来,现在村里人口多了,土地不足,喜庆堂的周围都建了房屋,喜庆堂被遮住了。我知道以前的大人们说得并不确切,严格地说,这不是寺观,而是自梳女聚集的地方,叫做堂。
喜庆堂实际上是房参村的自梳女聚居的地方。喜庆堂建于何时,已经没有人能说清了,但还可确认它建于清代末期。什么叫自梳女?旧社会姑娘出嫁就梳起头纂,用发髻结好,表示已出嫁了。这样,别的男青年也就别想再打她的主意了,再者,这个标志也方便于众人对出嫁女妇道的监督。自已梳起来,那就表示自己要终身不嫁了。
不嫁了,这就叫喜庆?这“喜庆”两字,几乎念得人流泪。
我悄然走进喜庆堂,院子里种满了菜,还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我看见有两个自梳女,后来知道她们都姓王。其中一个八十二岁,在吃中午饭,粗茶淡话,只有两样素菜,另一个八十五岁了,在扫地,见我来,头也不抬,继续扫地。八十二岁的王婆十一岁自梳出家,家里的生活不错,解放前家里还被划为地主,因此上过几年学,又聪明伶俐,识字不少。八十五岁的王婆婆没上过学堂,不识字,八岁就吃斋自梳。我就和八十二岁的王婆婆攀谈起来。
“为什么不想出嫁呢?”我问。
八十二岁的王婆婆答道:“那时出嫁苦。不但丈夫打,家翁家婆也常常打,生儿育女未完毕还不知道有没人命活到老呢!”
“那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吃斋念佛呢?”
“不这样,人家会放过你吗?逼着你出嫁。”
“你们那么小就出家?能悟道了吗?”
“早的五六岁的出家了,那时主要是不想嫁。后来才慢慢懂了一点佛道。”
“最多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有多少人?”
“解放前。四十多人。”
“全是女的吗?它们现在都去了哪?”
“解放前全是女的,解放初有过两个男的僧人加入,他们认得字多,能晓佛经,当主持。那些人大多数死了,有一段时间几乎是一年就死几个。解放后,妇女的地位提高了,那时共产党有政策宣传还俗,于是有些还俗出嫁了。”
“是什么原因死的呢?”“病死的,发人瘟(霍乱病)死的,互相传染。有的是老了,自然死。”
“发人瘟就在民国时流行,没有敢收留那些病人,大家都怕传染,有的家人把霍乱病人活活埋了,只有这个喜庆堂敢收留霍乱病人。大多都在这里死去,有的却奇迹般地活下来。”
本来是有情有义收留了一些病人,本是弱者的天堂,却被传为人间的“地狱”原来,是非也可以颠倒!这是一个什么世界?
多可怕的瘟疫,多悲哀的故事!
我知道大人们为什么叫小孩子别走近这里了。真相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人们只是断章取义地告诉别人,这里是死亡频繁的地方。
我问:“现在你们都老了,为什么不考虑收一个年轻的女弟子,将来执掌这个堂呢?现在出家的女青年也不少。”
“谁愿意来这里啊,这里被传得这么恐怖。再者我们这里香客少,一向都是自力更生,不依靠别人。人家现在出家的女青年都往大的寺庵里去,不用劳动就有吃有喝的。”
是的,这是实话。现在和尚、尼姑都是靠香客做功德的钱养着,就如一种职业。出家也是一种求生活的方式,和修行没有了必然的联系。
“现在你们座建筑是几时建的?”
“喜庆堂一共搬了三次。第一次太小,后来在婆母庙边建了一个大一点的。解放后,被人霸占了,最后一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就是现在这个建筑。”
“八十年代破除迷信的时候拆了很多寺庙,你这里没有拆过吗?”
“本来也想拆的,好在村里的干部帮顶着,说这建筑是用来给人家安度晚年的,拆了这些自梳女到哪去安身呢,才留了下来。为此还有一些寺里的和尚不服呢。”
我指着门口的左右门楼问:“这个建还没多久吧?”
“这个门楼是前年村里的姐妹集资建的寻,叫村里人建,可是现在已经有裂痕了。”我察看了一下,果然裂得很严重,我叫王婆别住在这里了。
八十岁的王婆抄了许多佛经,说是非常珍贵。
我离开时在想:若干年后,这两位老人谢世时,这间建筑又会成为空屋子,一间被传得非常恐怖的空屋子,没人敢住,一直会空着,也没人敢拆掉。前两年建这屋子的人是否也想到,这屋子里的两位主人离世后,也只能毫无存在意义地空着呢?
这屋子的故事也许会越传越奇“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还会让小孩子们吓破胆,遥望而不寒而颤?本来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屋子啊!可是愚昧的人们,却自己制造恐怖来吓自己!
所谓的妖魔鬼怪,不都是人制造的么?明明是人建造的庙堂,添了几柱香,就吓倒一些人不敢近前。
人啊,总是不能允许别人另类,否则就会感到不安。本就一个平平凡凡的信仰,却被人们有意无意地传得那么可怖,非要否定它存在的合理性不可。
人们在心底都在渴望,大家都一个样,要是谁偏离了,就非得要负起管下去的义务,或谴责,或嘲笑,或讽刺,或劝喻,乐此不疲。若有一意孤行不改正的,不惜生端捏词地造谣诽谤,以孤立她们,让她们没有立足之地,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点的理解和关怀?让这世界温暖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